6 ☆、搬家
對面的人是岳子章。
陳樂微微一愣,看着岳子章有些發呆,他站着沒動。
岳子章借着晚霞打量陳樂,他依稀還是初見時少年人的模樣,血黃色的夕陽下,陳樂顯得有些不真實,好像一碰就會散似的。
岳子章對着陳樂招了招手:“過來,樂樂。”
陳樂聽到岳子章的呼喚,樂樂——無比熟悉的稱呼。
他走了過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幼兒園門前有專門的減速标志,但這時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時期,陳樂在車叢中閑庭信步,就顯得格外不合時宜。一聲聲鳴笛異常刺耳,可陳樂卻好像沒有聽到,就那麽慢慢地、慢慢地走了過去。
其實他不是閑庭信步,只是沒有力氣。
到得岳子章跟前時,岳子章長舒了一口氣。剛才,他真怕陳樂出什麽閃失。
他把車門拉開,陳樂做到了副駕駛位置上,兩個人沒有對話。
車開了許久,陳樂盯着窗外的景物發呆,岳子章幾次想說什麽又幾次咽了下去。在一起這麽多年,陳樂就算沒有看他,也能感知到他是有話要說,陳樂說:“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他以為已經沒有什麽話能讓他傷心難過了。
他聽到岳子章,用一種充滿愧疚、哀傷和痛苦的聲音說:“樂樂,你……什麽時候搬出去?”
陳樂猛地轉頭看岳子章。
岳子章一個不穩,車颠簸了一下,“我不是、不是趕你走,可是,我看你東西都收拾好了……”
“我一會兒就走。”陳樂的聲音沒有起伏,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岳子章的心好像被什麽紮了一下,向陳樂坦白的那天,挨陳樂一巴掌那天,岳子章都沒這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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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那房子也有你一半,我本來是想留給你的。可小然他說他想住過來,我……”
他看見陳樂把頭又轉了過去,他閉了嘴。
小然、小然,在他面前,岳子章也會叫自己樂樂嗎?
到了住處,陳樂要拿鑰匙開門。兩天前,這裏還能稱之為“家”,現在,就只能叫住處了。
岳子章伸手攔住了陳樂,他伸手敲了敲門,陳樂懵了。
不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男生,長發披肩,随意穿着襯衫。
陳樂一眼就發現,這襯衫是岳子章的。
這就是小然了。
岳子章的男朋友。
小然開了門,看都沒看陳樂一眼,看了看岳子章,就赤着腳回沙發上去了。——昨天陳樂還坐過的沙發。
陳樂忽然想笑,怎麽自己反倒像第三者了。他站着沒動,他覺得,是自己闖入了別人的生活,別人的家。
岳子章進門換鞋,他說:“小然,你又不穿鞋。”伸手拿了一雙拖鞋,走到小然跟前放好:“這是地磚,不是地板,涼。”
小然沒說話。
岳子章這才想起來陳樂,說:“進來呀,樂……”
“樂”字剛說了一半,就像被什麽東西掐住了脖子,不說了。
原來,他不會在小然面前叫我樂樂。他陳樂想。
陳樂該慶幸,自己的拖鞋還在,沒有被岳子章拿給小然。
他換好拖鞋,經過沙發走進卧室,拖出了自己的兩箱行禮,他把鑰匙彎腰放在茶幾上,沒說話,拖着箱子走到門口。
岳子章站了起來,說:“我送你去。”
陳樂沒有回頭:“不用了。”
他換好鞋,把兩箱行禮拉到外面,關上門。
住了三年的家,沒有了。
“你為什麽不去送劉樂?還是李樂?”小然坐在上發上看電視,岳子章坐在他旁邊,伸手把他攬在懷裏。
“是陳樂。”岳子章糾正,并沒有回答他。
“哦,沒差別。你們男人真是靠不住。”他伸手調臺,不為看什麽,就胡亂的換着。
岳子章低聲一笑:“看,又來了,那你不是男人。”
“你管我是不是?你沒爽到?”
岳子章馬上伏低做小,連聲諾諾:“是,你是,我們的小然當然是男人啦。”
正是夏季晚飯時間,樓下吵吵鬧鬧,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已經把音響調到最高,聲音從窗戶裏進來,飄到小然的耳朵裏:“什麽聲?”
“跳廣場舞放的音樂。”
“要吵到什麽時候!”小然一臉不開心,“你當初怎麽把房子買到這了,又破又吵。”
小然抱怨。
岳子章自然不能告訴他是因為陳樂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感覺,才特意選在了這裏。
他說:“不喜歡咱們就去別的地方住。”
“算了,我想感受一下什麽是家的感覺。”小然把嘴一撅。
岳子章湊上去要親他,卻被小然躲開了。他定定的看着電視屏幕播放的一段新聞。
岳子章看了看那新聞,沒有作聲。是本地蘭市地方臺的新聞,某某領到下去視察雲雲。等鏡頭切換到主持人開始播報下一條的時候,岳子章拿過遙控器換了臺,輕聲問:“晚上想吃什麽?”
小然還在盯着電視屏幕。
“吃什麽?小然。”
小然看了看岳子章,笑着說:“吃肉,回鍋肉,然後吃你。”
他一笑,露出兩個虎牙,一派的天真無邪。
房東從來沒見過這麽利落的租客,還沒來看房子,就直接決定入住。其實對于陳樂來說,這些都無所謂了。
陳樂的新住址沒有告訴任何人,岳子章微信問他,他也沒說。
一室一廳的房子和曾經的家很像,但終究不是。
房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散發着潮味兒和樟腦丸的味道,但陳樂不想開窗。
夏天,即使是夜晚,也還是熱的。陳樂就這麽把自己放在空房子裏,他哭了。
爸爸走的那天晚上,他意識到了爸爸可能不再回來,媽媽不再是之前那個溫柔美麗的媽媽之後,陳樂也哭了。
他一無所有。
手機鈴聲響了,陳樂沒管它,他不想接。
鈴聲響了三聲,陳樂終于拿起了手機,萬一是冬冬呢,陳樂想。
來點顯示:吳凱。
陳樂不想接,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大概知道吳凱為什麽打電話,他要幹什麽。
“喂,樂子,我去你那住一宿啊。”吳凱,以前陳樂家樓下開蛋糕店張阿姨的兒子。
他和陳樂是鄰居、玩伴,上一樣的小學、中學,該是最好的朋友。
按道理說是該這樣的。
可事實上,在陳樂八歲之後,他和母親王芳以外的人相處少之又少。
反倒是陳樂讀了大學,吳凱讀了個中專,兩人學校不遠,這才有了接觸。而且陳樂大學變化很大,再加上小時候的情誼,漸漸地就熟了起來。
“麗麗又把我趕出來了,好兄弟,好哥們,收留我一晚吧。我給你和邱哥帶夜宵,我睡沙發,保證不打擾你倆。”
楊麗麗是吳凱的未婚妻,兩個人分分合合打打鬧鬧也好幾年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楊麗麗女士是個斯文人,不罵人不打人,吵架了就把吳凱趕出去,也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
大半夜的,吳凱又不好意思回家跟他媽說被女友趕了出來,以他媽那脾氣,還不得當場翻臉不認這個兒媳婦;匆忙間也經常不帶身份證,有時甚至穿着睡衣就被趕了出來,活像被趕出家門的大狗,可憐得要命。
別的朋友大晚上的不好意思打擾,可陳樂是個省事的,岳子章又是個好客的,一來二去,吳凱成了陳樂家中的常客,這可是救命的交情,他們的關系比大學時還要好上幾分。
“我不在那住了。”陳樂艱難的擠出了幾個字。
“啊?你們搬家啦?真不夠意思,搬家都不告訴我一聲,怎麽,怕我過去住啊?你怕我還非要去!你們搬哪去了?”
“西山小區。”
“哪個西山小區,西山景苑?”
“不是,城西郊區,西山小區三棟201。”
“我去,樂子,你們咋搬那去了。邱哥咋想的,那地方據說鬧鬼,能住人嗎?——等着我打個車過去啊,我帶點酒咱們喝?”
吳凱本以為他會拒絕,陳樂工作時間是從來不喝酒的。以往都是陳樂睡覺,他和岳子章在客廳喝酒吹牛皮,吳凱說自己的老婆多吓人,吵起來不打不罵,二話不說就是把你往門外一趕;岳子章則說陳樂多賢惠,不吵架不鬧人還給自己做的各種菜,饞得吳凱直咽唾沫,羨慕不已。
沒想到那邊應了一聲“好”。
三棟樓樓道的燈今天恰巧壞了,樓道裏黑漆漆一片。吳凱拎着一提酒,哆哆嗦嗦的上了二樓,敲門。
“邱哥,樂子,我來了開門。”他邊敲邊說,好像這樣能給自己點兒鼓勵似的。
不一會兒,門開了,露出陳樂那張慘白慘白的臉,吳凱吓得手裏的酒差點兒掉了。
“進來吧。”陳樂說。
吳凱進來,發現這裏格外破舊,沒有一絲人氣,行李箱還在,顯然就是剛搬進這裏的樣子。
陳樂一聲不吭的到沙發上坐下,腳也放在沙發上面,雙手環膝,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坐法。
“邱哥呢?又加班了?——我說你們怎麽想的?好好的市區不住,跑到這地方遭罪。”他邊說邊把啤酒拿出來,放到布滿灰塵的茶幾上。剛想說陳樂怎麽也不知道擦擦灰,這能住嗎,就聽陳樂說:
“沒有岳子章了。”
“我們分手了。”
陳樂好像整個人都陷進了沙發裏,低着頭,不帶任何感情的,茫然的說。
吳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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