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莊複渾渾噩噩地走在街上,不知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從幼時起,周問雙便終日給他灌輸莊禮的種種惡行,條條都是其罪當誅。其後莊複漸漸懂事,再随周問雙四處探訪此事,深知此人惡毒,留此人在世上一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含冤而死。

如今真的見了面,莊複便理解了。此人并非是惡,或說不能用善惡來定義。他是漠不關心,對他人生死無所觸動,其力無窮,生殺随性而為,偏偏還深谙人心,将人玩弄于股掌,功成骨枯,一步步走向巅峰。

他要是都不殺他,誰還能殺他?

莊複對他所抱的,早已非私仇,而是一種責任。

堅定了此番利害,莊複冷靜了下來,到路邊小店詢問蒼意派南山分舵的所在。

所去不遠,莊複也不騎馬,只牽着馬慢慢往山裏走去。

莊複繼續思索。

若是不再繼續這種關系呢?

那說書人說莊禮不男不女,莊禮都沒動怒,偏偏含沙射影地說他接近莊禮是為報仇,莊禮留他在身邊是為利用,他才出手制止。這麽說來,就算莊禮猜到他對他有仇意,也不願将此事拿到明面上來。

就算他對他有殺心,他也選擇裝作視而不見,将他留在身邊。那麽是否當真,他于他而言是有用之人?

畢竟他的武功已無敵手,若是能百毒不侵,才真的能算上無敵于世。

仍有許多事情想不明,但當下,也只能如此認為了。那麽為了留在他身邊,還是繼續吧?

尋常父子的話,不會這般形影不離吧?

最重要的是,他已下定決心。

想開之後,莊複心中輕松許多,若是莊禮不樂意,他就死皮賴臉地求求、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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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馬疾馳,翻山越嶺,天黑前就到了南山分舵門前。

南山分舵位于山腳,十餘座宅院沿着山勢延綿開來,也頗為氣派。

還未下馬,門前一家仆便主動迎上前來,說:“莊複莊小公子吧?小的已經久候多時了。”

“啊,我是……”莊複下了馬,将缰繩交給守衛,随着這名家仆進入。

家仆将他帶到一個廳堂坐下,很快,端着飯菜的雜役魚貫而入。莊複起身道:“父親還在嗎?我想見一見父親。”

“您放心,門主還在府上。他說小公子旅途勞頓,先以佳肴美馔招待,休息好了,明日我自當帶您引見。”

“我還是此番就去吧。”

“莫急,門主還有番話,叫小的帶給您。”

說着,他揮揮手,有下人拿了一個包袱上來,展開來看,是一疊銀票和一本書。

“門主原話:你就跟他說,孩子大了,自己闖蕩闖蕩,四處行俠仗義也好,就不必來見了。”

莊複笑了,心道,若是不必來見,又何必告知他他要去哪,又何必在此等他呢?

“小公子您先吃好喝好,在此歇下,想好之後,若實在想見,明日我帶你去。”

“好的,我知道了,多謝。”

一整日沒有正經進食,莊複狼吞虎咽過後,随家仆去到住處。沐浴更衣,坐到窗前梳理頭發,突然想到,莊禮好似書中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名妓,遮遮掩掩,欲拒還迎。

再拿出莊禮給他的書,翻開一看,是莊禮随身攜帶的劍譜。

竟是他自己寫畫的,一招一式,他都與他比劃、讨論過,旁有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批注,皆為他試過招後所說的心得體會。拿劍的小人畫得面歪嘴斜,卻憨态可掬,莊複莫名就知道是他。

劍譜尚未寫完,翻閱過去,卻似乎将這些日子重新過了一遍。兩人如何執劍對攻,月下,林間,河湖岸邊,恰似棋逢對手,又似高山流水,與那之後的肉體交合,何等的肆意快活。

合上書,莊複識破了他的小伎倆。

即便是他下定決心,就此離開再不相見,翻開此書,又如何走得開呢?

喚來家仆,莊複将書交給他,對他道:“将此書呈給父親,就說我走了。”

那家仆應了,就去送書。

莊複一路悄悄跟在他身後,見那家仆進到一個宅院,院中又有琴歌說笑之聲傳出,便知就是此處了。

莊複爬上一棵大樹,躲在樹葉之間,透過縫隙往院中看。

莊禮又披頭散發,敞胸露懷,頗不檢點,手邊一左一右兩位美人斟酒夾菜,又有歌姬彈唱,舞姬獻舞,只可惜是女子,不然才真的是風流快活極了。

那家仆呈上書,傳了話,莊禮愣了一下,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而後轉了轉指間的酒盅,伸手輕輕一彈,就見那小小酒盅急速向他飛來,撞在他的額頭上,四分五裂。

莊複雖已運氣抵擋,但仍覺腦袋瓜子嗡嗡作響,腳下一個不穩,從樹幹上掉了下來。

莊禮大搖大擺地走到他面前,說道:“讓我看看,是哪個小賊?”

“哎呀,怎麽是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還是想走前再來見我最後一面?那也不必如此遮掩啊。”

“好了,見也見過了,幾時動身啊?”

莊禮居高臨下地望着他,似笑非笑,面頰發紅,應是已經喝了不少酒。

他向他伸出手,莊複也伸手抓住他,被他拉着起了身。

莊禮又對院中的侍者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我二人有話要說。”

院中人紛紛離開,莊複才說:“我是來帶您一起走的。”

“怎麽,你已想好?”

“想好什麽?”莊複問。

莊禮笑而不答。

莊複望着他,決然說道:“我愛您。”

莊禮不再笑了。

莊複繼續說:“亂倫也無妨,我不在乎,我要與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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