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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禮擡臂一擋，接莊複一劍，劍如敲擊在金石之上，發出铿锵之音。莊禮右手負于身後，以左手接招。

赤心劍法第一式“摘星”，第二式“攬月”，第三式“折桂”，第四式“燕爾”……這些招數逐一使出，莊禮招招接來，以臂為劍，以指為刃，如平常兩人鑽研劍術交手那邊平常，你來我往，如劍又如舞，更似以身指教。

莊複的劍越揮越快，旁人看來眼花缭亂，只聞其聲，難辨影蹤。

直至七式“方外”，莊禮破了莊複的劍路，雙指夾住劍身，莊複抽劍不出，刺也刺不動。

莊禮雙指一錯，凝雪劍柔韌的劍身便向一旁彎去，卻見莊複滿眼驚慌與不舍，便沒再用力，手腕一抖，劍身随之一顫，莊複把握不住，劍脫了手。

莊禮一甩，将劍甩開到一旁。

莊複兩手空空，莊禮也不做動作。

于是莊複還是将手探到身後，抽出另一把劍，赤心。

寶劍出鞘，嗡鳴有聲，劍身光潤，清清楚楚地映襯出相對而立的各自二人。

提劍攻上，赤心劍削鐵如泥，又比凝雪長上三分，劍鋒過處，劍氣逼人，莊禮的衣物破損幾處，發也被削落幾縷。

再到躲避不得的劍路，以臂去接，劍刃直接割破衣物，如斧砍冰，銳利的劍氣劈開莊禮的護體真氣，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自從莊禮領悟真氣運行玄機，已不知多少年不曾受過傷了。他擡起手來，看臂上血痕，笑了出來。

莊複再攻，一招淩厲過一招，莊禮只得躲避，步步退讓，劍過之處，留下一條條傷痕。

一劍滑過莊禮胸口，胸前衣襟被劃開，一個貼身戴着的白色布囊被橫着劈開，其中事物也一分為二，叮叮當當墜落在地。

一半青黑，一半帶藍，兩塊小石子，合在一起是一頭小老虎。

莊複低頭看了一眼，再看向莊禮，眼中已含滿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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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禮仍是笑，趁此時機一掌劈來。莊複倉皇應對，胸口中了一掌，以護體真氣扛住了。

爾後，招招見血。

血痕越來越深，處處皮開肉綻。

十一式“宿志”，雨點般刺向敵手，徹底破掉莊禮的護體真氣。十二式“掏心”，長劍直刺莊禮胸口，心髒所在。

入肉兩分，劍便停住了，不知是莊禮又運起了功止住劍，還是他沒能一刺到底。

“殺了他！殺了他！”在場的人此起彼伏地吶喊着。

莊禮左手握住劍身，鮮血滴答落下。

他一步步走向莊複，頂着莊複持劍的手往回折去。直至兩人無比的近，莊禮低頭望着莊複，柔聲說：“複兒，我知道你殺不了我。”

“但是沒關系，別怕。”

“我來替你選。”

莊複并未用力，卻感到劍身一寸寸向前，如有生命般自行深入，刺進莊禮胸口，再又從背後刺出。

血一股股地向外噴射，莊複松了手。

莊禮伸手在莊複肩膀上搭了一下，但右手無力，沒能抓住，垂落跪倒了。

“好！”

“好啊！”

“終于除了這個魔頭！”

“恭喜你周複，終于大仇得報！”

“盟主！”

“莊盟主！”

“周盟主，周盟主！”

“周複年少有為，德才兼備，大義滅親！我輩心服口服！願奉你為武林盟主，馬首是瞻！”

“周盟主，周盟主！”

楚老來到他的身邊，道：“如今莊禮已死，我等願追随莊複為武林盟主，天下武林聽其號令，同心合力，斬妖除魔，鏟除紅鸩教。”

“斬妖除魔！鏟除紅鸩教！”

莊複怔怔地聽那些人說着，喊着，喃喃說了什麽。

“盟主，你說什麽？”楚老湊過去聽。

莊複又講了一遍：“我沒爹了。”

此後，木英凜回到莊複身邊，繼續擔任左堂主，小香頂替韓堂主之位，為其左膀右臂，助其成事。

此後七日，莊複一意孤行，為莊禮風光大葬。外人也只道他遵從孝道，不予多言。

門中之人皆前來送葬，莊複一身重孝，走在最前頭。

一路上無人哀哭，只隐約聽到泣聲不斷，又常有身着白衣的蒙面人來了又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并不多言，只陪送葬的隊伍走上一程。

行至一半，莊複便遣散了衆人，不行吊祭，只留兩名貼身随從與他一同擡棺。

那兩名随從後也拿了筆錢，就消失不見。

除了莊複，無人知曉莊禮到底葬身何處。

此間，天下武林人士傾巢而出，家家戶戶圍剿排查，山洞湖河林間崖下，凡是能藏匿之處，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又過五日，終于有了程綿的消息。

莊複帶人前往，據說是紅鸩教原本的所在，位于蜀中深處，是一座怪石嶙峋的矮山，亦有許多洞口道路。江湖人士将其圍剿，紅鸩教的外圍弟子早已被控制。有人引路，莊複直接行至程綿所在。

那是一間密室，室中布滿毒氣，旁人不得入。

莊複持劍而入，見室中一個巨大的血池，血池中灌滿了血水，程綿便躺在那血水之中，見了莊複掙紮起身。

先前的柔嫩面龐此刻如同枯槁，胸口受傷之處凹陷下去，向外湧着血泡，又遭毒反噬，渾身紅腫。

她爬向莊複，伸出手來，問道：“周複，你爹呢？”

“我殺了他。”莊複道。

程綿坐直了身體，“哈哈”大笑起來。

聲音尖銳，邊笑邊咳，毒氣四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莊複抽劍出鞘，一劍斬落程綿的腦袋。

收劍回來，赤心之上不曾沾染一絲血痕。

程綿一死，肉身迅速枯萎，身下池中的血似有生命，攀附而上，将她的身體拖入血中，嗤嗤冒泡，融于無形。

莊複親自四處查看，見此密室之中牆壁上刻滿了字，所寫盡是毒藥之名。何毒相克，何毒相融，又有幾種毒物能形成平衡，再加以利用。一條長過一條，最後一種，便是程綿所練毒功，要吸納三百餘種毒入體內，各種毒素彼此壓制，環環相扣，精妙非常。

讀下來，竟與丹劍門的藥譜中所記一一對應。

莊複将石壁斬落，再以掌相擊，塊塊石板逐一化作灰塵，再不留半點痕跡。

程綿已死，老巢被掀，紅鸩教大勢已去，教中弟子如撞到網上的雀鳥，盡數被擒。

又十二日後，各地被擒紅鸩教弟子全數送往珑城蒼意派，關在山上牢房，一一提審，反複比對。

生擒者，數千人，将從未殺生作惡的外圍弟子釋放，所剩兩千八百五十七人，盡數列于山頂之上。

莊複手持赤心寶劍，親自斬首。

山上女子的哀哭之聲不斷絕，手起聲停，頭顱滾落。如此接連不斷，血撒入土中，彙聚成溪流，如湧泉般向山下流去，又不斷被雪掩蓋。

莊複不眠不休，整整斬了三天兩夜。

斬到最後一人，赤心劍竟忽地從中斷成兩截。

莊複放下劍，渾身已被噴濺成一個赤紅的血人，渾身徹底冰透。

北堂主放了莊寅出去，莊寅跑上前去，抱住了莊複的腿。

莊複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看向莊寅，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又見自己手上全是血，便止住了。

莊寅拉他去沐浴，水換了一盆又一盆，洗過數次，才終于不再有血色。

換上嶄新的衣物，莊寅又端了一托盤的飯菜跑來，莊複只喝了兩口粥，就放下了碗。

夜裏，莊寅非要和莊複睡在一起，抱着莊複的胳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莊複仔細聽着，認真回應，又将莊寅摟進懷裏，不斷輕拍他的背。這孩子這些天也跟着操心，沒有好好睡過，不一會兒，就被莊複哄着睡着了。

等他睡熟，莊複便欲起身，卻見莊寅就算睡着了，兩只小手緊緊抓着他的袖口不放，拉扯之間，眉頭緊皺起來，就要醒來。

莊複揉揉他的頭，等了一會兒，将衣服輕輕褪去，塞進莊寅懷裏，又給他蓋好背，就起身走了。

到櫃中挑選，見莊禮為他準備過數十套衣服，許多他都未曾見過。前期的皆是藍色的，後邊許多，都是白的。

莊複想到莊禮曾說，叫他以後穿白就好，大概那時以為他穿着藍色是為了投其所好，奉承于他。可惜他不知道，他那時早已愛屋及烏，只喜愛藍色了。

見那天，那水，那琉璃藍瓦，就想起他，就似見他。

挑選了一身最為張揚華貴的換上，莊複趁着夜色獨自下了山。

他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路小跑着，只覺渾身輕盈，腳踏過地，就又躍起，如在夢中飛。

穿過樹林，翻山越嶺，莊複終于找到了屬于他的那座小山。

山前有流水，有竹林，此外毫不起眼。

在密集的竹林間穿梭，扒開山腳的枯枝爛葉，一塊巨石出現。

搬開巨石，是一條向下的穴道。進入之後再将巨石蓋上，一路下行，深入山底。到達一個開闊的內室，莊複停了步，拔掉牆上的機關，整座山轟隆起來，立于穴道之上的巨石全然塌落，将穴道徹底掩埋。

再往裏走，是間有光亮的小屋，光亮來自牆壁上鑲嵌的夜明珠。

屋中只有一張石床，再無其他。床上躺着莊禮。

見了他，莊複長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看他。

地下寒冷，屍身只是僵硬發青，尚未腐爛。

莊禮雙手相疊着擺在胸前，莊複從他手中拿出布囊，将其中的事物倒出，是一半藍耳朵的小石虎。

他又從懷裏掏出另一半，合在一起，一同裝進布囊，收緊，揣進懷裏。

再又上了床，躺到莊禮身側，伸手摟了他。

呼吸越來越長，越來越弱。

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