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互換/Switch(3)

霍亦烽歉疚地笑笑,又撓頭,他不知該怎麽辯護。最終決定,把實話說出來:“我并不确定,你是否有意識地在扮演靳雅笙。我以為,你在我和老四之間做出了一個選擇。因為這個選擇,你才主動地成為靳雅笙。”

不錯,那時他對我很壞,像關若望一樣,也在重複“達到目的”之類的話。他真的以為,我是有意地假裝靳雅笙。他以為,我當時翻找那些關于靳雅笙的資料,是為了更好地扮演她。

霍亦烽揉着眉毛,像個做錯事的男孩在請求原諒。

“你不知我有多傷心。可我又想,如果那真是你想要的,我只有幫你,或者至少不要妨礙你。很久之後,我才發覺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可我不敢對你說出真相。我怎麽告訴你,你根本不是她?我生怕吓着你,只能讓城堡中所有認識你的人陪着你一起演下去。就像你在夢游,而我要确保,你不會被驚醒。”而他現在亦很開心,我變回了沈珺瑤,“現在你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我內心漸漸充實,有了個決定。

這個決定,會讓愛我的人不再為難。

這是我唯一能幫他的,也是我微薄的力量之內對他最好的保護。

Chapter 7 你過得也很不容易吧

“從今以後,你對外的名字依然是靳雅笙。就是說,如果有需要對外的場合。不過放心,不會太多。另外,不必擔心要對霍太和二小姐、六小姐解釋什麽,因為你回去以後不再住霍宅,與她們也就不會有太多接觸。我已安排了一處房子供你養胎,環境幽靜,空氣清新。安全起見,地點保密。一切收拾齊全,直接去住就好。作為名義上的丈夫和未來的父親,四少會每周探望你一次。其餘時間裏,你不準亂跑。外出要先向我報備,得到批準後,會有随從跟你一起出去。”

就是說,老老實實做個囚犯,有專門的人看守。每周一次,霍亦琛會來探監,确保我,哦不,确保他的孩子活得很好。

關若望宣讀聖旨完畢後,善良地征詢我的意見:“大概就是這樣了。有問題嗎?”

“有。”我惡狠狠道,“如果我殺了這孩子呢?”

關若望冷笑:“那你就是不想活了。”

如果他們想要謀殺我,然後抛屍荒野,大概也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小姑娘,你最好搞清楚你對手的實力。會殺了你嗎?”關若望不再看我,“不會。因為那太便宜你了。”

我打了一個寒戰:“你們全是變态。”

“只有三少是大好人?”關若望不屑地說,“我再次建議你,想想看,為什麽在車禍之前,你最終選擇的男人不是他。”

我沒有答話。

關若望意味深長地沉默半晌:“看來記憶還是不完整。慢慢來吧,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們兩個是不會有結果的。”

我聚精會神地看向車窗外面。路邊盡是濃密樹林或金黃稻田,這說明我們還在城外。

進城的路只有一個小時,我們走了大概15分鐘。

意思是說,再過大約15分鐘,就是夏安路到城中唯一的一個加油站。

“我想上廁所。”我對關若望說。

關若望不耐煩地看我:“前面有加油站。”

沒錯。

不一會兒,車子緩慢地減速,加油站到了。

關若望說:“去吧。”

我顫抖着拉開車門,腳踏上雨後潮濕松軟的地面。

女洗手間人不太多。因為緊張,我險些在污穢的地面上滑倒。我不停地左看右看,鎖定了一個年齡、身材與發色都與我相仿的女人。拍她肩膀時,我心髒快要從嘴裏跳出去了。

“換衣服嗎?”那女人打量我的穿着,不敢相信,“等等,這真的是Prada嗎?”

我點頭。拜托,快點答應我,快點答應我。

“好吧。”女人笑開了花,她一定覺得我是個大傻子。她迅速地扒掉了上衣、褲子和外套,遞給我。

我動作還蠻利落。換裝完畢時,我看着她的平底運動鞋出神。我腳上是一雙3厘米的坡跟鞋,不算太高,但如果要跑路,還是運動鞋比較合适。

“鞋也給我吧。”

這女人覺得她撞上大運了:“哈哈,我這雙鞋只花了五十塊,你要拿你紅底鞋換?”

不錯,我真的是要亡命天涯呢。

我很熟悉這個加油站,盡管來往次數并不多,但足夠我注意到,這裏經常塞滿了出入城市的出租車。當然,沒有幾輛是空車,但我不需要空車。只要走進廁所,再跟在人群裏走出來,擠進某輛,迅速駛離,那麽即便他們發現我不見了,也難以找出我是上了哪一輛。

而只要我進入了人潮擁擠的城市,就更是大海撈針,蹤跡難尋了。

我輕輕撫着手指,霍亦烽跟我求婚用的鑽戒在我手上只戴了幾秒鐘,卻好像留下了痕跡。

我停不住手上的動作。他那麽好,面對金錢的誘惑和栽贓的威脅,他都沒有放棄我……

好了,別再想他,專心地計劃逃跑。

穿着我華服的女人,就要走出去了。

“小姐,等一下!”

“這洗手間,上得真夠久啊。”

關若望用他灰色的眼睛在我身上留下灼燙的烙印。不錯,被他抓住了。我在洗手間裏停留一刻鐘之久,他發覺蹊跷,徑直來尋了。顯然,我正準備找機會逃跑,但被英明神勇的他搶先發現,截住。

“我鬧肚子。”我木然道,“現在好了,走吧。”

“站住。”關若望攥住了我的胳膊,手勁很大,看來他真的被惹惱,“我沒有警告過你,不要與我們作對?”

“我什麽也沒做。”我呆滞地看着前方,“我跟你們走。”

我還在這裏,還在這草木不生的路途中,站在加油站洗手間的地板上。

關若望冷哼一聲:“把衣服脫了。”

什麽?

“你耳聾嗎?”關若望厲聲,“別再耍花招,既然想逃,你一定有所準備。脫衣服,現在!”

銀行卡放在貼身的內袋,還有從我檔案中撕下來的一小頁紙,那上面有我養父母的地址、學校的地址,和幾個同學的名字,是我可以去投奔的選項,也在貼身的內袋。

我本能地向後退,就算已無退路。我不脫衣服,死也不會脫。他能怎樣呢?他會殺了我嗎?

關若望說:“如果不照我的話做,你會哭得更慘。我向你保證。”

我估摸着自己的籌碼:“我有孩子,你打算動粗嗎?”

他撇了撇嘴:“你在洗手間滑了一跤,流産了。我完全不知情。”

我閉了眼睛。

再無選擇。

将手伸到背後,解開連衣裙的拉鏈,一點點向下拉。拉至腰間時,停住。我所有的希望,即将化為泡影。關若望見我動作太慢,索性直接将手伸進來,摸到了我前夜縫在裙子裏的暗袋。

他的手觸到我的身體時,我猛地一震,空懸着的一片裙滑落雙肩,彎折下去。上身只着內衣,被穿堂的冷風席卷。

男人的手在我腰背上下游走,我放棄逃生後僅存的尊嚴,滑落一地,粉碎徹底。

“這是在幹什麽?”

模糊的淚眼勉強收到一個輪廓,從聲音辨別,是霍亦琛。他在另一輛車裏,大概等得太久,無奈尋來了。看到這怪異的場景,我上半身幾乎全裸,用雙手護住自己,關若望則聚精會神地在我裙內搜尋。

功夫不負有心人,給他找到了。他用兩根手指夾着左淩眉給我的銀行卡,從中掰斷,丢進了旁邊的馬桶裏。

關若望冷冷地問:“還有嗎?”

霍亦琛再度發問,這次語氣加重:“我再問一遍,這是在幹什麽?”

關若望答:“她花招很多。”

霍亦琛明白得很快,好像我逃跑的企圖根本在他意料之中。他做出一個并不高興的笑容,那表情真是別扭極了:“夠了。”

關若望搖頭:“還有其他的東西,一定有。除了錢,還需要去處。”

霍亦琛沒有擡高音量,但不怒自威,語氣不容抗拒:“我說,夠了。”

關若望只得收手:“好吧,穿上。”

我顫抖的手幾乎不能控制,半天也拉不上拉鏈。後背晃在風裏,整個人也失去平衡。這一輩子,我再沒這麽狼狽過。我惡心得想吐,更想抓爛關若望的臉,但我什麽也做不到。我只能乖乖地,再被他們押回去。

冷眼相觀的四少,對他的走狗下了命令:“把你的外套給她。”

關若望吃驚:“什麽?”

霍亦琛深藍色的眼睛裏燃燒着火焰:“你沒聽到我的話嗎?”

關若望只得将他的外套脫下,塞給我。我一把揮開,指尖拂過他的臉,長長的指甲頃刻在那玉面之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他沒有發作。

霍亦琛快步走來,脫下了他自己的外套,按在我肩上,遮住了我的身體。我用力掙紮,他的手卻出奇有力,挾持着我向外面走。

“她坐我的車。”

關若望仍在嘆氣,對霍亦琛似乎是恨鐵不成鋼:“随你意。”

“至于你。”霍亦琛又道,“走着進城吧。”

兩輛轎車一起開走時,關若望在後頭瞧着,并不太失落。當然,事後四少會辯解說,他是為了孩子,他只是怕傷及孩子,跟那個裝着他孩子的容器毫無關系。但那絕對是自欺欺人。

關若望甚至笑了幾下。這小孩的脾氣,他最清楚。他也只能受着。

打個車好了,反正這裏車流量不小。

霍亦琛稍微放松鉗制,我就将外套撕下丢還給他。車門緊鎖,我還是摳了幾下。在知道沒有機會後,放棄了抵抗。

“你想逃的,但最終沒逃。”霍亦琛沉靜地說,“我真想知道是為什麽。”

是啊,我的計劃已經實施到了最後一步。天助我也,甚至真的在女洗手間裏讓我遇見了跟我相像的女人。衣服也換好了,卻在出門的一刻,後悔了。我曾聽見他許諾給霍亦烽的資金,也聽見他對他的威脅。

今天早晨,我來找關若望:“我跟你們走,昨天談的條件,你們要給他。”

如果我在上車後半個小時的時間裏就消失不見,這場交易就不再作數,他們還是會為難他。

那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啊。失憶以後,我不能确定地說自己還愛他。但至少,我可以感謝他。

幾分鐘前,我将那女人喚了回來,拿回我的衣服。我不逃了,我要繼續走下去。剛才脫了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我做出了一個選擇。我只能忠于它。

“我說了,會跟你們走。我講信用。”

對我的大義凜然,霍亦琛沒有表示褒揚。相反,他應該是被煩到了,遞給我一塊手帕。我瞧了一眼,回絕道:“我沒在哭。”這塊布還真奇怪,我頭回見黑色的手帕。黑色的怎麽清洗呢?

他沒有将手帕收回去:“綁在眼睛上。”

我頃刻意識到,這是為了不讓我看見前往住處的路徑。他們還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黑社會。

見我咬着牙不動,霍亦琛眯起眼睛:“你想我把你丢回給關若望嗎?他就在後面那輛出租車裏,跟得很緊。”

我哆嗦着接過了黑巾。比起蒙住眼睛,我更想用它勒死我自己。自殘與想吐的沖動一起咽下去,我将黑手帕繞過眼睛,在後腦打了個結。布料遮光很好,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過了不知多久,我完全無意識地墜入夢鄉。半醒時,有個人在給我蓋外套。我如喪考妣般地翻了身,朝向另外一邊。

身後,有人憤憤地說:“不要把口水留在我的車上。”

車子可能開了很久。到達時,這一天都快過去了。取下眼罩那一刻,我還以為自己失明了。

到處是暗的,只有一棟三層小樓孤零零地立在曠野中央。跟綠樹環繞的城堡不同,這小樓突兀地戳在天地之間,它頭頂的月亮更像是一個偶發的呵欠氣泡。聽不見人煙,看不見人煙。這像是那些末世電影裏,人們躲避喪屍的堡壘。

行車的時間太久,我又沉睡過去,只能估測。那麽我們走了有三到四個小時,完全可能已經到了另一座城市。空氣透亮,沁人心脾,氣溫不冷不熱,濕度剛好。這是哪裏呢?向南走了很多公裏嗎?為了确定旅程的時間,我低頭想要看表。

手腕空空如也。

我氣沖沖地走到霍亦琛面前:“把手表還給我!”

“有什麽意義呢?”霍亦琛倒不否認他幹了這偷竊的事,“你很快就會腫得戴不進了。”

我在田野小屋住下,有人照顧我的起居生活——每天換不同的人。如果一直是同一個人,跟我相處的時間久了,怕會對我生出危險的同情。他們一定還認為,如果我很不要臉地跟別人講那些悲慘經歷,別人由着同情幫我逃跑,那就太糟了。

沒有電話,沒有電腦,我與外界的溝通被徹底切斷。這是名副其實的蹲監獄,除了每天晚餐有四菜一湯,有專屬的藏書室,有專門的孕期瑜伽教練陪我練習,我睡前還有一張特選古典音樂CD——為了胎教。照這樣下去,再有個兩三天我就能聽完巴赫的音樂生涯。

霍亦琛遵守他每周來一次的諾言,例行檢查,從不過夜。前幾次,他還會嘗試着跟我共進晚餐,在明白這對彼此都是折磨之後,果斷地放棄了。

現在他的探監只有三十分鐘,無話可說的尴尬跨過了可以忍受的臨界點,他就痛快走人。

某些時候,我可以适度地提一些要求:“我想讀讀報紙什麽的,可以嗎?”

“不行。”他說,“那些書你都讀完了?”

當然沒有讀完。他的藏書室大概收錄了18世紀以來每位英語作家的作品,如果他們用了兩百年來寫這些字,我怎麽可能在兩個月內就讀完?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外面發生的事。”

而不是當個原始人,或者這個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人。

“不行。”

然後他就離開了。

對于我來說,這世界只剩下兩個人,我和他。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末世電影。

我該怎麽做呢?像僵屍片裏那樣修一道防守線,把他擋在外面?在防守工事上架起一把很大很吓人的槍,如果他走近就開火?幸運的是,這堡壘裏頭有足夠的物資,食品和水,讓我可以存活很久。我還可以用樹枝在院子裏拼寫一個很大的“HELP(救命)”,有飛機飛過,就會看見。

此時此刻,我多希望他是僵屍啊。

但事實是——

“我可以不再喝那湯了嗎?很難喝。”

霍亦琛眼睛沒有離開他的報紙。這人拒絕讓我看報紙,然後帶了一份報紙來在我面前看。

“不行。那是藥膳,對胎兒有好處。”

“誰告訴你這些的啊?”我總是很難控制脾氣,“哪個女人懷孕時會不停地喝藥?你不怕寶寶生出來是畸形的?”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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