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互換/Switch(11)
産業,家族,都不屬于他或者霍亦烽,而屬于他們的哥哥霍亦坤。實際情況明眼人誰都清楚,霍氏集團中的最終根基——霍氏投資控股有限公司,由霍亦坤直接執掌大部分股權,僅留出一小部分持在他唯一的兒子霍其凱手裏。
說白了,霍氏仍是霍亦坤的一人江山。
女兒的地位,她分到什麽,歸根結底都取決于最終的王者霍亦坤。
她的親生父親,和她親生母親的愛人,加在一起也沒有任何決定力。
車庫外面的天漸漸黑了,僅餘空際微光,凄然而涼。
我管不住自己,那些話就那樣說出來了:“你已經掌控實權這麽多年,可你的大哥又給過你什麽?他到底怎麽想,有誰知道?”
我此生沒有與霍亦坤打過交道,但憑聽聞,知道那是個神秘莫測的男人。如果是等閑之輩,也打不下這戎馬風華。誰知他的心?誰知他不會将原配和“第三者”的女兒區別對待?
霍亦坤可能是各種個性,但唯獨不是慷慨,不是通融。我在醫院裏臨産時,所有“家人”都得見,唯他不曾出現。而他的兒子霍其凱對這小他二十餘歲的妹妹也不甚青眼。
我不計較財産,但親情呢?寶貝能得到什麽?
只要我成了第三者,那麽寶貝就成了昔日的霍桐。
想到霍桐童年受的對待,我不寒而栗。
哪怕那些惡劣只有十分之一發生在寶貝身上,我都會心痛致死。
我開門下車,向房子走去。沒頭沒腦的冰雨這時砸了下來,又被風吹着,感覺腳下飄忽無根。
走到半路,手腕被人抓住,整個身子掀轉回去,透過雨簾,對上霍亦琛黑藍如冰的眼。他鉗着我雙肩,将我箍在他身前。
“你給我聽着,無論如何,我不會容任何人錯待寶貝。”
雨聲漸密,夾着冰雹,他不得不喊叫,才能讓這聲音傳到我耳朵裏。
“可我還是……”
“如果你真的為寶貝着想……”霍亦琛繼續大聲,“要麽現在就說出真相,要麽永遠沉默。”
沒人可以欺騙一輩子。或早或晚,真相總會燒穿一切遮掩,以最激烈的方式,将之前的所有努力毀于一旦。
而更重要的是,我也不願當一輩子靳雅笙。我不能奪走她的丈夫、她的家庭和她的身份。過去沒有,現在也不行。
我愛寶貝,我用我全部的生命在愛她。思緒紛亂,我根本不能理智。
如果我對她來說,只能是污點而無他解,那麽我寧願并不存在。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大雨無邊無際,眼前一片模糊。
“我該走,我該……就算是再死一次,我也……”
可我舍不得寶貝,我舍不得她啊。
唇被封住,夾雜着雨水和淚水,化作一個沒機會發出的嗚咽。只0.001秒的時間,唇瓣相碰時有如觸電,我們各自彈開。
霍亦琛的手,啪地松弛,容我跳至幾尺開外。他也把自己給吓着了。
我嘴唇痛得幾乎要滴血,好像那不是一個吻,而是匕首劃過,雷霆斬過。
“你瘋了。你……你……你怎麽能……你瘋了!”
我說不下去,落荒而逃。
慌不擇路的我,一腳踏進泥濘的草皮。收回來時,又撞翻了正朝我走來的人。慣性之下,跟她抱着滾進泥地,她的尖叫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霍亦琛緊走過來,将我從那堆狼狽之物中拽了起來。我抹掉眼前污物,才看清那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女人。
價值不菲的皮草完全不成形狀,精致得體的妝容更是一團泥球。
霍桐被保镖扶着勉強站起,鑽石般放出光柱的眼睛,緊盯在霍亦琛攬在我腰間的手上。
電閃雷鳴,天氣預報中的臺風,要于今夜登陸了。
霍桐身量長我許多,但更瘦削。我好容易找出合她身的幹淨衣裳,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怏怏接了。照妖鏡似的美目依舊死死瞪我,只恨方才天上下的不是刀子。我忐忑地想,她看到多少?沒看到那個精神錯亂、天打五雷轟的吻吧?
“我正好在近旁,順道來看看其歌。”霍桐說。
我們收拾停當走出去時,外面站着兩個男人,一個是不知精神病好了沒有的霍亦琛,另一個是位半生人。我反應片刻,想起是在産房裏隔着窗戶見過面的小川。他們正聊着關于霍氏集團的近況,霍桐見了喜不自勝。我暗自道,不知小川在霍氏産業中參與了什麽,想必霍桐樂意叫他多跟霍亦琛相處。
見我們走近,關于公事的談話戛然而止。
此番近看,這男孩爽利可人,濃眉大眼,陽光帥氣。見到我,頗有禮貌地喚了聲四嬸。
霍桐插嘴道:“你上個月過了二十四歲生日,你四嬸并不真的比你大很多呀。以前不是都朋友相稱的?這會兒客套個什麽,把人家都叫老了。”
靳雅笙若還活着,現在就是二十五歲。
小川朗朗地笑:“媽說的是,我也覺得別扭來着,還是叫Alison比較習慣。”
霍亦琛滿臉不快地咳嗽了幾聲,引得霍桐屢屢刺目。
她一只鷹爪抓着我向寶貝的搖籃走,邊走邊朝小川使眼色:“你們接着聊,雅笙領我去看看你的小妹妹。”
保姆正逗寶貝玩,霍桐叫她退下,好同我說話。她要說的話我大概不會愛聽,更不想寶貝聽見。
我叫住保姆,請她帶寶貝出去散散步。
霍桐兩道秀眉立了起來:“如果其歌不在這裏,那我們兩人躲在這裏說話成什麽樣子?”
我防備地笑:“是啊,我們兩人躲在這裏說話,成什麽樣子?”
霍桐眯了眼睛,沒料到我會公然回嘴。不過她夠有姿态,也夠迂回,當然不能露怯,施施然地允許保姆帶着寶貝走了。
“那我長話短說,不叫他們覺得奇怪。”她眸如深水,“剛才外面那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別裝蒜了。”霍桐道,“你真的以為,可以随便親別人的丈夫?”
我頭皮一跳一跳地疼。千方百計地想假裝那沒有發生,卻偏偏有人不讓我如願。
“第一,是他親我……”
霍桐一副看你如何狡辯的模樣,我的解釋無濟于事。好笑的是,她已經打定主意,我說的一定是廢話是謊言,還就是要聽我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的談話是有一點兒激化,差點兒吵架。但我不知道他怎能那麽生氣……”
“生氣?”果然我說了好大一句廢話,霍桐笑笑,“他親你,是因為他生氣?他表達生氣的方式還真獨特。”
“夠了,我不必被你逼問。”真是多餘費力,“如果你真這麽好奇,就去問他。”
如果她此行根本不是想以姑姑的身份來看望寶貝,那我連這所謂的虛情都不用領。比起跟她耗時間,我更想去陪女兒說話。
霍桐拉住我:“看來,我的警告你半點兒都聽不進去,簡直不知廉恥。小心,你欠的債,将來是要你女兒來還的。”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我本來還奢望着,看在命運相似的分兒上,至少霍桐能對寶貝友善。本就一天天降低海拔的希望,終于在我眼前到了地平線,無聲地化為泡影。
“如果是從前,我最多押着你去雅笙墳前磕個頭。”霍桐道,“但現在多了個小東西,就可以更好玩一點兒。”
我咬緊牙根:“有什麽就沖着我來,如果你敢傷害寶貝……”
“別恨我。”霍桐略微偏頭,深玫瑰色的嘴唇顯得迷離,“與你一樣,我也只是個一心為了孩子的母親而已。”她用長得不可思議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這張臉,還真是很誘惑。但曾經比你更誘惑的女人,也沒能被霍家的男人扶正,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踏着細跟鞋子,嗒嗒地朝外走去。
“放心,你不過是個礙眼的人而已。我想怎樣,也只有找我親愛的弟弟。他一直辛苦,有個自家人幫把手沒什麽害處。以前他老是推托,現在,大概會通融了。”
我終于意識到霍桐的目的。不是來檢查我有沒有惡人得志,更不是來檢查寶貝是否有感染惡疾早早夭折的可能,而是來為兒子在她的四弟面前讨些利益。若霍亦琛以前不曾應允,那麽現在她有了一個籌碼,不怕他不讓步。
我全身血液凝固。其實,目前來看這并不是一件大壞事,造不成很大影響。但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總有無數邪惡跟在後頭,一齊釋放。如果她得寸進尺呢?貪婪,可以永無止境。
我跌坐在床邊,雙手掩面。
我該怎麽辦……
皮鞋底摩擦木地板的聲音,由遠及近。
小川像模像樣地用眼神四下找尋了一番:“我媽不是進來看其歌嗎?其歌怎麽不在這兒?”
我理理頭發,站起身,堆出個笑:“保姆帶她出去散步了。”
小川哈了一聲:“是這樣。”
我感到硬裝的笑意就快要挂不住,給他指了指花園的方向。
小川順着我的手看出去,趕快解釋:“不,我不去了……不是說我不喜歡看其歌。她很可愛,那天我就看見了。她有你的眼睛和嘴唇,四舅舅的鼻子和下巴,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寶寶。”
這回我的微笑真誠了不少:“謝謝。”我試着找些話題來聊,“那天,你跟霍其凱在一起。”
“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了。”小川認為我說了句極古怪的話,“經過那件事,我怎麽還能把他當真正的朋友?他拿我去抵賭債啊!要不是媽媽不知哪裏弄到錢贖我出來……”他苦惱地低頭,“我昨天還提起這個話題。可媽媽不許我問,她說,她求了一個可靠的人。”
我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是靳雅笙,靳雅笙對兩個男孩子之間發生的事應該很清楚。
“哦,對……瞧我,都給忘了。”我拍拍腦袋,硬着頭皮裝下去,“你可能也聽說了,那個事故之後,我一直暈乎乎的,忘記很多事。抱歉。”
小川寬容地諒解:“沒關系,忘了也好。我想,他可能從來也沒把我當兄弟。”他尴尬地笑,“你覺得他把我當兄弟嗎?”
天啊,這問題我怎麽回答?我不是靳雅笙,完全不知道你們的友誼,我連你們是誰都要別人來告訴我。
“我想,你是個很好的人,大家有目共睹。”我只記得霍亦烽說,小川是個好小子,“那麽,他應該也能看到這一點。”
這句毫不高明的掩飾,竟讓小川由衷歡欣。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真的嗎?謝謝你!”
這樣回答之後,他又發覺了一絲異樣,玩笑地問:“不過,你真的是她嗎?”
Chapter 10 任何毀滅都是一種救贖
我是真真切切地給吓着了,當場冰凍,恨不得地上裂出一個洞,好讓我鑽進去。糟糕!他看出來了,他一定是看出來了。可是,怎麽看出來的?靳雅笙一般不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嗎?
小川像好夥計一樣,朝我右肩輕捶一拳,這動作并不大自然,好像他只是強迫自己對我示好:“原來你還有這麽好人的一面。”
我發覺他不是認真的,松了口氣:“我一直都有啊。”
“得了吧。”小川晴朗的面容又籠上一層陰影,“別以為我不知道‘跟屁蟲’這個綽號其實是你給我起的。小潔都告訴我了。”他很是懊喪,“我不想那樣跟着霍其凱的。只是我媽……”
我大致猜到了這之間的種種曲折。代替靳雅笙,我說了該說的話:“給你取那樣的綽號……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貌似也不是靳雅笙會說的話。小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
靳雅笙會給人取惡毒的綽號嗎?靳雅笙不會跟人道歉嗎?有沒有哪位作家行行好,給她寫過傳記?因為要演這幕大戲,我連劇本都沒有,全憑猜測。
這時霍桐在門廳喚小川,我如釋重負。
“好啦,那麽我猜,她成功逼四舅舅答應我跟着他做事啦。”小川的語氣毫無鼓舞,“她就是不明白,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霍桐母子告退後,保姆送寶貝回房。除了“媽媽”“爸爸”,她又學會幾個新的字,興奮地說個不停。所謂新字,其實只是音節。寶貝是否确知它們的意義呢?如果她不日将搬進一個大宅子,那宅子裏的人會說鈎心鬥角的事情和惡毒刻薄的言語,她會否聽進去呢?
霍亦琛進來時,寶貝和我都盯着懸挂的小型旋轉木馬。寶貝邊看邊笑,我則一手托腮,滿面嚴峻。
他咳嗽一聲,落座在我身邊:“剛才發生的事……”
我回神,知道他是在說那個吻。我慌忙打斷他:“那事可不可以假裝沒有發生?”
“不可以。”霍亦琛冷聲道,“不說清楚,我怕你有錯誤的期待。”
“我對天發誓,我一點兒期待也不敢有。”
“我是把你當成了她。”
看來是不聽不行了。我點頭,這是個很好的解釋。
“雖然我說過,并不是那樣愛她,但如果她還活着,我會試着去愛她。”
“好了,我知道了,你解釋得很清楚。”我向他保證。
霍亦琛顯然準備了更多別的話,一大篇名為《別以為我對你有任何感情》的演講報告。被我決然地打斷,他臉黑了好久。但比起探讨他對他孩子母親的發神經舉止,我們顯然還有更重要的議題。
“我不想再演下去了,我要帶寶貝走。”我說,“至少在她成年之前,讓她離開霍家,免受流言困擾。我只告訴她,我跟她爸爸的‘婚姻’沒能成功,所以不住在一起。”
霍亦琛肯定會發飙的,所以我語速加快。
“我以靳雅笙的身份跟你離婚,這樣我也會慢慢淡出大衆的視野,更淡出你家人的視野。寶貝不再是豪門千金,像普通女孩那樣長大未必不是好事。與此同時,我會努力工作,不會讓她受窮。”
霍亦琛沒有答應。
那就只剩第二種選擇了。
“有時你會不會也覺得,我還是消失比較好?”
如果我能以靳雅笙的身份死去,那麽這秘密就有很大的可能永遠不會被揭穿。母親早逝,至少不會為寶貝的前途抹黑。同時,死人不會吸引那麽大的注意力。尤其是霍桐,如果靳雅笙因為死亡的關系不能再擁有霍亦琛,我這個外來入侵者的“死亡”,會讓她安心很多,她不會再那麽耿耿于懷。
“請你理智一點兒。”霍亦琛兩肘支在膝蓋上,他也在思考這兩難境地的出口,“計劃讓你再死一次,技術上就不容易,有太多細節要考慮。”
“……我就不能吞一瓶安眠藥什麽的?”
“這些胡思亂想就到此為止,別再提了。我們維持現狀就好。我可以保護她,無論發生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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