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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叫王德誠，和他的妻子周小莉都是S市某區進步委員會的工作人員。二十多年前王德誠從國內一所著名的進步高校畢業，被分配到了S市工作，在這裏認識他的妻子。兩人情投意合，很快貸款在S市買房結了婚。婚後不久，他們有了一個看起來很健康的兒子。一家三口的生活平淡而溫暖，直到兒子長到十六歲那年的一天晚上。

那天，王德誠正在單位加班，突然接到了妻子的電話。電話那端的妻子哭得泣不成聲，說剛剛進步督察局的人來了他們家，帶走了他們的兒子。王德誠頓時感到天旋地轉。他抓起手機踉跄着跑出了門，攔了輛車直奔進步督察局。當時天色已晚，可督察局的燈火依舊通明。一個下巴很尖的督察員坐在門口，鐵面無私地攔下了王德誠。

“不行，不可能讓你和他見面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督察員說。

“我兒子犯了什麽錯誤？”

“他和同學在一起做那種事，男同學。”督察員的語氣中帶着鄙夷。他不想把那種事情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王德誠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喃喃地說。

“好了好了，快走吧。”督察員不屑地擺擺手，“再不走，我告訴你們領導了。”

王德誠一聽這話全身打了個機靈：“別，我這就走，這就走，求你不要告訴領導……”

“快走。”督察員打了個哈欠。

王德誠不敢再逗留，連滾帶爬地出了督察局的大門。如果這件事被領導知道，他們家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他的心裏仍存一絲希望，連夜向督察局寫了複查申請。第二天，督察局的人來到他家，把監控錄像的截圖摔在了他的臉上。他跪在地上撿起那張皺巴巴的紙，監控的畫面清清楚楚，他的兒子和一個男同學糾纏在一起，做着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督察員摔門走了。周圍的世界一下失去了聲音，褪去了顏色。

他無法想象，一直被他認為健康優秀的孩子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無論如何，這些都是性取向科學大進步之前的陳年舊事了。

在2008年性取向生物識別方法被發現前，非适應性性取向（當時被稱為同性戀）這種思想和行為方面的嚴重缺陷一直被認為完全是個人的主觀因素所導致。2008年，國家研究中心發現了解釋性取向生物基礎的關鍵證據。通過核酸蛋白聯合檢測，在胚胎發育期即可精準識別出非适應性性取向的個體。盡管這一方法的特異性不足，但靈敏度達到了近乎完美的水平。也就是說，通過這個方法識別出的個體或許不都是非适應性性取向者，但幾乎所有非适應性性取向者都可以用這種方法檢測出來，出現漏網之魚的概率微乎其微。

科學的進步迅速帶來了政策的進步。2010年，最高領導簽署了非适應性性取向消除法案，對可能攜帶非适應性性取向的胎兒一律在出生前由國家進行消除。這就意味着我國從2010年後再也不會有非适應性性取向的個體出生。我國是世界上第一個實現這一成就的國家。毫無疑問，這是在新世紀進步主義指導下的偉大壯舉。

與此同時，對現有的非适應性性取向國民的綜合整治方案也逐漸被醞釀出來。最高領導寬容地決定，盡管過去發現的非适應性性取向者已經難以挽救，但對于已經出生但尚未實施過同性性行為的國民，可以給予一定程度的人身自由。條件是，他們必須随時接受各級進步主義委員會的觀察與監督，而且不得擅自出境，不得在國家關鍵職能部門和進步企業任職。

與成年人相比，未成年人的思想可塑性相對較強。最高領導指出，在經過一定的思想和行為訓練之後，這些非适應性性取向的青少年即便有一定的思想劣勢，但同樣有希望成為對國家和社會進步有用的人才。因此，2012年起，對于那些較為優秀的非适應性性取向的未成年人，在經過特殊訓練營的訓練之後，如果各項成績合格，可以不受上述條件的約束，和其他公民一樣，相對自由地參加工作，如有必要理由甚至可以短期出境。這樣的政策充分體現出了新世紀進步主義九個明确中對社會問題寬嚴相濟、對症下藥的思想，是我國性取向問題制度發展中的一個重要的裏程碑。

“您二位的情況我們都已經了解過了。”女治療師說，“您兒子被帶走之後，為了國家和社會的進步，您不去親自探望，這是您二位為國家所做的貢獻哪。”

王德誠嘆了一口氣，不住地搓着手。

“現在我也知道了，成了這樣的人，有生物學的因素在，不只是他自己的錯。可我這心裏，總是會……”

“治療師啊，您知道這樣的感受嗎？這是我從小帶大的孩子啊……”周小莉抽泣着說，“他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唉，您先別哭了。”治療師握住了周小莉的手，“我知道您的心裏有很多話想和您的孩子說。姐，您看這個孩子，和您家孩子當時被帶走的歲數差不多吧？”

周小莉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孩，眼神恍惚起來：“對，就是這樣……”

“這個男孩也是非适應性性取向的。”治療師說。

周小莉的手抽動了一下。她無助地看向王德誠。

“這……”王德誠擔憂地看着治療師，“讓他來你們這個地方，合适嗎？”

“別怕，他是青少年非适應性性取向訓練營裏表現比較好的學員。而且，他已經被完全限制住，不會做出任何不适當的事情。”

王德誠又仔細地看了看。那個男孩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手腳被繩子綁住，嘴上貼了黑膠帶，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看起來好像是不太會給社會造成不良影響的樣子。

“您二位之所以長期受到心理方面的困擾，就是因為心中始終有太多沒有發洩出來的情感，郁結于心，這才導致您不能很好地參與到進步工作之中。”治療師進一步解釋道，“所以今天，您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孩子當成您的兒子，把您想對您的兒子說的話都說出來。”

“真的什麽都可以說嗎？”

“什麽都可以說，什麽都可以做。”治療師說，“把這些情感釋放出來之後，您才能慢慢找到心靈的療愈之路。”

王德誠看了看妻子，遲疑了一下，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他的下巴顫抖着說，“我聽您的。”

“好，”治療師說，“那我先出去，給您二位一些私密空間。我半個小時之後回來。”

說完，治療師起身出去了。

王德誠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孩，呼吸聲變得越來越粗重。突然，他“騰”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到男孩面前。

他的眼睛通紅，像是能噴出火光來。他擡起巴掌。面前的男孩本能地縮起脖子，烏黑的雙眸中閃着恐懼。

他仿佛看見自己的兒子坐在他的面前，像當年的那張監控截圖那樣裸着下身，身上帶着穢物的痕跡，臉上是那種令他恨之入骨的戲谑表情。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壓抑已久的情感。經年累月的痛與恨化作手臂上的力量，像一道迅雷一般打向這個男孩的左臉。

治療師說的對，他不必去管這個男孩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又做過怎樣的事。他是哪種人比他是誰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