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壞女人

姜姒婉從形體房出來,迎面只見室友江藍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到她面前猛然停住,撐着膝蓋哈哈喘氣。姜姒婉有些莫名其妙,擡手拍了拍她的肩。

不等她說什麽,江藍直起身來,嘿了一聲:“大婉,你攤上大事了!”

她那一臉“你搞大了別人肚子”的嫌棄,叫姜姒婉心裏咯噔一下。她自認清白。即使近來因為新拍的電影拿了個小獎項,網絡上黑粉各漲了一波,話題度蒸蒸日上,可說到底,她什麽壞事也沒做,自然不存在“做賊心虛”這種惡劣情緒。因此含笑問道:“怎麽了嗎。”

江藍也不說話,拽過她的胳膊,拖着往宿舍方向走。

這所影視類高校乃是全國無數有志于娛樂圈的年輕人心往神馳的聖地,姜姒婉與江藍作為表演系大三的學生,沿途接受注目禮,自然也不止一天兩天了。

到宿舍門外,還沒進去呢,就聽到聲震屋宇的啼哭聲。姜姒婉狐疑地望一眼江藍,江藍非但沒給她解釋,反而惡狠狠地瞪了回來。

姜姒婉舉雙手做投降狀。

宿舍裏另外兩個女孩正蹲在那裏哄人。

那抱膝坐在地上哭得淚眼婆娑的小東西,就是噪音來源了。

姜姒婉咳嗽一聲。

地上的三個人都朝她望過來,見了是她,小東西哇嗚一聲,哭得更慘絕人寰了。

兩個室友倒是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分別退開了坐回自己床上,大有“終于可以安心吃瓜了”的休閑派頭。

姜姒婉徐徐蹲下,在那張嘴嚎啕的小東西對面,彎了彎眼睛,拿手指在她濕漉漉的臉上畫了個圈圈。哦喲,滑膩膩的,滿滿的膠原蛋白啊。

小東西嘴裏重複咕哝着意味不明的話語,四個人側耳聽了半天,方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壞女人。”

姜姒婉嗤地一笑:“我怎麽你了。”

江藍那邊三個禍害妖精聞聲也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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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西見所有人都笑她,越發哭得厲害,面目浮腫,薄薄的皮膚下,額頭細弱的青筋都爆出來,臉埋進雙膝間,哭得渾身一抖一抖的。像是暴風雨裏的小鹌鹑。

鄧以萌這次是豁出去了,她知道姜姒婉這種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極要體面,她非得哭到她答應自己的要求不可。還在醞釀下一波呢,忽然整個人都被懸空了的感覺,吓得趕忙睜眼,才發現自己被姜姒婉抱了起來,兩人來到了宿舍門外,天惹,近距離看姜姒婉還真美啊,拿顯微鏡都找不到半點瑕疵那種。

難怪蕭澈會喜歡上她。

沒想到這只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來城裏不過一年,就這麽向美色低頭,倒戈去了姜姒婉的後宮。她的心很痛,眼淚控制不住地流,發出嘤嘤嘤的低泣。這倒不是她有意做作,實在剛剛哭得太猛了,一下子剎不住車。

隔壁寝室裏的人也都三三兩兩站在走廊上看熱鬧。

姜姒婉目無表情地低頭看着她,雖是素顏卻依舊光彩奪人的面孔上挂着個淺淡的冷笑:“再哭,我直接扔了哦。”

說着真的做出松手的架勢。

鄧以萌抽抽噎噎地扒拉住新晉影後姜姒婉的香肩,想起來這個人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的意圖,忙解釋道:“我不是來搗亂的。”

姜姒婉嘴角抽抽,你這還不是搗亂,那請問你真的搗亂要幹嘛,拆房子嗎。

鄧以萌說:“我找你有事。”

姜姒婉淡道:“這位小姐,找我有事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每個都像你一樣,跑來我的宿舍爆哭,那我還怎麽生活。”

鄧以萌抖抖索索的:“對不起,我請你吃飯吧。”

大約這小東西太輕了,姜姒婉抱着也沒覺得太大負擔,輕飄飄地道:“壞女人很忙的。”

鄧以萌臉小小地紅了一下,“真的,其實我和你是校友,是今年大一的新生,編導系,念編劇的。”

姜姒婉心說,呵呵,學妹怎麽了,校友我就要縱容你了嗎,長得可愛了不起嗎。

可是十分鐘之後,她與這蔫兒巴巴的小東西面對面坐在餐廳。她對自己有些失望。姜姒婉,好奇害死貓啊,為什麽要跟她出來。管她什麽緣由都和你沒有關系。

鄧以萌擦幹淨了淚痕,露出白皙的小臉兒來,眨巴着大眼睛,抽抽鼻子将菜單遞給對面的人,動動嘴唇說:“請你随便點。”

姜姒婉搖頭:“我從不随便。”

鄧以萌嘆口氣,頹然放下菜單,咬着下唇看向窗外,半晌轉回頭來,認真地說:“你把蕭澈還給我。”

姜姒婉哈啊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蕭澈?蕭澈是個什麽鬼。

她撐着下巴思索的瞬間,服務生再次上來盤桓,雙腿并攏,捧着小本本gay裏gay氣地搖啊搖扭啊扭,眼冒紅心問:“點好了嗎,兩位大美女?”在這家藝術院校內部的餐飲機構上班,平時窺探到的高顏值不在少數,但是姜姒婉這個級別的,到底還不多,故此他在遠處膜拜了很久,眼下又借故上來多看看。

姜姒婉纖手一揮,拈過菜單,點了紅酒和七分熟的牛排,又示意鄧以萌點單。

鄧以萌安靜下來之後就格外溫馴了:“我也要一樣的。”她懶得動腦筋,反正她是選擇困難症。

服務生下去之後,姜姒婉總算想起來這蕭澈是何方妖孽了,最近接的那部剛拍完的青春電影,她是女一,男一就是蕭澈。

她入戲太深,只記得各角色名,沒太關注藝人名,原來那個大家喊“潇灑哥”的就是眼前這小東西的執念麽。上映在即,最近電影制片方為了炒作,找了推手和水軍,活生生将私下裏連面都沒怎麽見過的兩個人給捆綁在一起,說什麽“假戲真做”“臺前幕後佳偶天成”“誰也離不開誰”,配以一兩張捕風捉影的現場偷拍圖。

不少姜姒婉的粉絲已經在網上嚎哭。

——婉婉老公不要啊!

——女神不要啊!

——婉婉你只能屬于我,不屬于任何的別人啊啊啊啊啊!

潇灑哥的唯粉三十秒後抵達戰場,與她的粉絲撕成一團。原因無他,都覺得對家在捆綁消費。

微博評論炸裂,刷得她一臉懵逼。

她的女粉向來比男粉更多,這是出道以來一直讓她稍感困惑的事情。

經紀人肖科艾說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這都是為了電影票房。況且有些事,你越是辯白你沒有,別人就越說你有。最高明的辦法就是用沉默作答。等過段時間,兩邊的工作室再共同辟謠。

姜姒婉眯着眼,略略回想了下蕭澈的樣子,再打量了下眼前的小孩,好吧,也不至于辱沒,蕭算個小鮮肉。但是:“小孩,追星不可以這麽瘋狂的,你知不知道。喜歡偶像可以,但是弄出這麽大動靜,要死要活的,就不是好事了。”

鄧以萌小臉白白的,眼圈兒又紅了:“他不是我偶像啊。他是我竹馬。我們兩家住隔壁,十幾年了。我們小時候父母約好的,長大了要結婚的嘛。我甚至為了他,考到這裏來讀這個勞什子編劇。你知道靠我這個腦子,考這裏多費勁嘛!”

姜姒婉略微一怔,竟然不知從何吐槽起。原來是父母之命?她沒有聽錯吧,這是二十一世紀啊小孩。

餐品上來了,鄧以萌兩只小爪子拿着刀,恨恨地補了一句:“我不是小孩!”說完開始切牛排。哼哧哼哧切了半天,愣是手抖得沒個進展。

姜姒婉看得好笑,姿态優雅地将牛排切好,遞過去給仍舊在白費力氣的小孩,将她面前的那份端過來,再度開切。

鄧以萌抿着嘴,鼓了鼓腮幫子,看着姜姒婉舉手投足間儀态萬方的樣子,眼皮微微跳了一下。難怪那麽多人說要姜姒婉做老公。還有些女粉也在瘋狂地喊,姜姒婉是我老婆。再看了眼跟前切得形狀清爽的小牛排,為自己辯解:“我今天哭太久沒力氣而已。平時并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姜姒婉拿叉子優雅地送一小塊到嘴裏,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鄧以萌腦海裏一炸,臉上沒來由發起燒來。別開眼睛,等熱度過去,方才暗暗思忖:這個姜姒婉好像人還不錯啊。挺溫柔的。再多求求她說不定有戲!

她手裏握緊了刀叉,“蕭澈說緋聞都是真的,讓我別等了。”眉頭皺了皺,“你、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

姜姒婉慢條斯理吃了點牛排,心道果然是個腦子不太好使的,這麽明顯的托辭,這小東西都看不出來,還來拜托關系十萬八千裏遠的人。忽然有些生起氣來,淡淡笑了笑:“不還。”

鄧以萌臉垮了一下,焦急道:“你都幾千萬粉絲了,還有那麽多男神喜歡你,不差那一個啊。”

姜姒婉放下叉子,招過服務生結賬,遞給那一臉花癡的服務生一張卡,轉臉對小東西說:“就是不還。”伸手拍拍她的臉,“早點回去寫作業。”

鄧以萌目送她起身,忙說:“你把微信給我一下,說好是我請的。我得轉賬給你。”

姜姒婉背對着她,柔柔地揮了揮手,沒再答言。

目送她走遠,鄧以萌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出來餐廳之後,有種虛脫感。今天鬧得太過了。她在回宿舍的路上,開始了真正的哭泣,不是在姜姒婉宿舍那種誇張的表演,而是無聲地流淚,麻麻癢癢的淚痕爬了滿臉的時候,才擡起手擦擦。先前設想的美好未來都泡湯了啊。什麽她寫的劇本交給蕭澈來演。少來了好嗎。

要是早知道蕭澈已心有他屬,她還搞什麽文學藝術啊,家裏經濟并不寬裕,劉阿姨說,蕭澈那小子都是明星了,包你生活費不難。爸爸偏聽她的話,有錢也是緊着下邊兩個小弟弟小妹妹。

所以她來上學,家裏連生活費都沒給。

她本也沒打算依靠誰。只是誰知道,一來這邊,那小子就主動聯系她說,萌萌,我有別人了,你別等我哈。鄧以萌不用掘地三尺,立刻就将他的緋聞女友翻了出來,将姜姒婉的資料甩到他跟前,問是不是這個人。

蕭澈反問,你說呢。

蕭澈就像她的哥哥一樣。

她媽還在的時候,他們兩個經常會在放學後,拖着媽媽要她做酸辣湯或是炒年糕來吃。媽媽一人給一碗,笑呵呵地和蕭澈說:“以後做鄧媽媽的兒子,好不好。”

感覺和蕭澈在一起,是老媽的願望啊。高中時不可以早戀,所以她削尖了腦袋也務必要與他考到一所學校,力争不要異地戀。

眼下與姜姒婉和蕭澈都是校友了,可蕭澈去了澳大利亞拍戲,姜姒婉這樣的大腕自然也有私宅,難得回學校,她沒法找兩人攤牌。正當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時,她聽說表演系的老師都非常嚴格,哪怕是紅透半邊天的明星,都必須乖乖回來參加考試。形體課測驗每學期據說有三次,今天情敵姜姒婉會回來。

所以她就把握機會鬧了這麽一出。

結果對方不但不肯幫忙,反而将她誤認為瘋狂的粉絲追星族。

她要在這繁華的城市活下來,很艱難的。

暫且沒空去想蕭澈的事了。也不能去想姜姒婉。

先活下來是正經。

站在宿舍附近的公告欄看新近的兼職消息時,眼神非常犀利地瞄到了“招演員助理,月薪六千,要求詳談。”她将電話號碼存好,想了想,六千塊诶,這麽好的差事,如果不早點聯絡的話,就成了別人的盤中餐了。

她小心翼翼撥通了那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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