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深刻嗎
鄧以敏接到姐姐電話時, 人正在房間的地板上坐着畫畫。聽說姐姐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有望獲得新人獎,她難免心潮澎湃。果然是自己最愛的姐姐,雖然看起來笨笨的, 可是無論做什麽,只要她願意做, 都可以做到很好。
自從那個姜姒婉帶她出櫃之後,家裏爸爸媽媽對姐姐的态度就很微妙。
一方面,他們覺得鄧以萌給他們丢了臉,尤其是爸爸,他對姐姐的職業不滿意,對姐姐的對象也不滿意,“好好的書不念,專走邪魔外道, 跑去拍什麽戲當什麽演員,那麽多好男孩子不要,找個女人在一起……這是我的報應。”爸爸一直覺得姐姐的媽媽剛去世就迎了新太太進門,是會遭到報應的。
但是另一方面,家裏又需要依賴姐姐提供的經濟援助。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姐姐幫忙, 她是不可能得到這麽多重視, 請專業的美術老師上門來輔導?想都不要想。
托賴姐姐的安排, 媽媽不但給她找了家教, 對她的态度也比以前要重視得多。
所以, 當鄧以萌給她打電話, 讓她說服爸爸媽媽去參加《小苑》的首映式時,她感到很高興,得到姐姐那麽多照顧,終于也能為她做點什麽。
當她把四張請柬放在桌上一字排開,對面的爸爸媽媽都像看怪物一樣看她,“這什麽啊,小敏。”
“姐姐快遞回來的。”鄧以敏将請柬們往爸爸那邊推了推,“她的第一部電影就要上映了,請我們去看。”頓一頓,将多出來的那個信封推過去,“姐姐連高鐵票都給我們買好了。”
爸爸沉着臉不則聲。
倒是媽媽拿過請柬看了一眼,嘿了一聲,“蠻有派頭的嘛,請柬做得這樣客氣,你姐姐混出來了。”
鄧以敏笑了:“姐姐說,這個導演是有知名度的,所以首映禮搞的排場也很大。還請了好些明星呢。那個什麽池晟還有俞定柔都會去的。”
“哎喲,池晟,老鄧,你偶像啊。”媽媽拿胳膊杵了杵爸爸,“不去見見?”
老鄧還是不則聲。漲成豬肝色的臉表明他內心正在激烈掙紮。
他的小兒子坐在他懷裏扭了幾扭,“爸爸,我要去看姐姐。我要去見明星。”
鄧以敏拉過弟弟的手,“姐姐說了,你也去的話,一定不可以耍小性子,不可以吵。要有禮貌。看電影期間要保持安靜。”
鄧以軒的大眼睛烏亮烏亮的,“我會很乖很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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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太太溜了他們姐弟二人一眼,笑出聲來。兩個小東西竟然三言兩語,就将事情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一家人趕赴現場時,遇到大堵車,到達時,已經遲到了,大家都在欣賞電影。
鄧以敏帶家人找到位子坐了會兒,這裏人比較多,她覺得有些悶得慌,中途出去外邊找洗手間,不期然卻見到個身穿閃亮禮服的窈窕背影在那裏獨立寒風中。
她覺得有些眼熟,便在路過時斜睨了一眼。還真是見過的。那個在片場把她罵哭過的俞定柔大小姐。不動聲色地走過。
“站住。”俞定柔居然開腔了。語調還是那麽傲慢。
鄧以敏轉身,“你好俞小姐。”
俞定柔嗤地一聲:“今天倒是有禮貌了。我記得前年你還是個變态姐控啊。”
鄧以敏搖搖頭,“我沒有。”
“你姐姐是很可愛的。”俞定柔嘆口氣,“你迷戀她也沒有什麽不對。”
“說了我沒有。”鄧以敏有些惱羞成怒起來,這個女人真是自以為是到了極點。
“你有沒有都不要緊,我不想看到你了,走吧。”俞定柔揮了揮手。
鄧以敏聞到了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你怎麽這麽讨厭啊?說了不想看到你了,你還這麽啰嗦?”俞大小姐酒後無德,“為什麽啊,你姐姐那麽可愛,你就這麽的,這麽的……”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形容詞,揮了揮手,一個妖嬈的轉身,“罷了,你不走,我走。”
鄧以敏看着她徐徐地去遠了,這裏火速找到洗手間,洗了手,又回到了觀影現場。
看完電影之後,還有一系列活動,主持人還邀請幾個嘉賓上去做了簡單的活動。随後觀看了片花,有一段竟然出現了姜姒婉,她手裏拿着條絲巾和大家打招呼,笑容十分璀璨,像是一顆真正的鑽石。
鄧太太拿手肘子再捅了捅丈夫,低聲勸道:“看到沒有,那就是你閨女的女朋友,兩人感情老好了,待會兒萌萌肯定要請你去家裏看看的,你可別哭喪着一張臉了,多晦氣!要是換做別人,突然間女兒成了大明星,還另外給你拐回來這麽好一女兒,人早蹦起來三尺高了。也就是你,這麽死板。”
有了這一頓勸解,鄧以萌和姜姒婉來請一家子去家裏做客時,感受到的氣氛就美好得多。鄧以萌本來沒料到大家都會來,這已經讓她很高興了,随後邀請他們去家裏玩,父親竟然也答應下來,真正的喜出望外。
鄧以萌坐在副駕駛,大婉開的車,鄧爸爸劉阿姨還有弟弟妹妹都坐在後排,往家走時,開始氣氛有點僵,只有鄧以軒捧着手機看動漫看得不亦樂乎,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天真爛漫的笑來。
鄧以萌回頭和他說:“軒軒,不要老是盯着手機,會得近視的。”
鄧以軒嘿嘿笑了笑,乖乖把手機交給了媽媽,“我聽你的。”
鄧以萌見他這樣乖巧,有些開心:“剛剛姐姐的電影好看嗎?”
“我沒怎麽看懂。”鄧以軒十歲不到,“但是姐姐你演得超好的。我回去會和同學們推薦。”
鄧以萌想了一想,這個原本也不适合太小的孩子看。就說:“謝謝你,不用啦,你喜歡就好了。”
劉阿姨聽到這裏,也開口說話了:“是演得很好的。我是個外行,看看熱鬧。但是我如果不是認識小萌,我肯定以為你是學了好多年表演了。”
鄧以萌由衷地感到快樂了。朝大婉擠擠眼睛,意思是“聽到沒,他們誇我呢。”
姜姒婉分明看見,憋笑憋得辛苦。電影确實還不錯。除了鄧小萌在線的演技以及充沛的情感,還托賴于給力的後期。
到了大婉家,鄧以軒被那個規模的宅子給吓着了,躲在爸爸身後問鄧以萌,“姐姐,你平時就住這裏嗎?”
鄧以萌挽住大婉的胳膊,“是的,和這位姐姐一起。”
鄧以軒很給面子了,“這位姐姐也好漂亮。我們班的老師和同學都喜歡她。”
姜姒婉抿嘴笑了笑,請大家落座,随即去廚房露了一手。
一頓飯吃起來也還是有一點尴尬,因為鄧爸爸始終不說話。到了席末,姜姒婉對他說:“叔叔有空可以常來玩。”
老鄧木讷地點點頭,直至姜姒婉安排司機開車送他們回家,他上車前才對鄧以萌說:“我知道你忙,一年到頭也難得回一趟家,但是你過年的時候記得帶女朋友回家來。”接着好像說了什麽很羞恥的臺詞一樣,鑽進車裏就再也沒露面。
劉阿姨畢竟還更擅長社交一些,對攬着鄧以萌肩膀的姜姒婉汗顏一笑:“我們家老頭子就這樣,你和小萌多擔待哈。”
姜姒婉含笑點頭:“阿姨慢走。”
“小萌就拜托你照顧了。”劉阿姨将站在那裏戀戀不舍的鄧以敏塞進車廂,自己也坐了進去,從車窗伸出手來揮了揮。
“真好。”晚上兩人一起洗鴛鴦浴時,鄧以萌端着紅酒杯,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容,“我覺得我此生無憾了。”
姜姒婉在她身後,拉着她手腕往後,就着她手裏喝了一口紅酒,“嗯?”
“感覺什麽都圓滿了。”鄧以萌扭過頭看看,“我甚至覺得這一刻死掉也是可以的。我太幸福了。”
“別胡說。”姜姒婉皺了皺眉,低頭親親她的嘴唇。
鄧以萌躲開她的吻,笑嘻嘻地游到另一邊去,靠着浴缸壁,緩緩和杯子裏摻水的酒。
“你跑那麽遠做什麽?”大婉不滿意地問。
“你搶我的酒,我當然要走遠一點。”鄧以萌理不直氣也壯。其實她的酒也不敢再喝。酒量還是那麽差,半杯倒。所以怕被搶了酒是假的。怕大婉魔性大發又開始這樣那樣才是真的。記得上次她就是在浴缸索了個吻,最後洗到水都變成冷水了,兩個人都沒能從浴缸裏出去。
大婉超級可怕的。
鄧以萌喝了點點酒,就擦幹了,回房間去看書。最近迷上一本百合小說。兩位主角都是高冷妹子。作者的功力十分深厚,将兩人之間感情的暗湧寫得無比精準到位。非常引人入勝,因此盡管有一些虐心的情節,她也義無反顧地追下來了。反正作者在文案承諾了,這是一本溫馨治愈的小說。最後肯定會happy ending的啦。
今天她就差最後一個結局沒看了。
從大婉那裏逃出來,跑到床上去暖床。一面翻看着小說的最後部分。
姜姒婉洗完澡,還去準備了一下明早的早餐,将粥煲打開定時預約,随即回到樓上。剛進房間門就發現不對勁了。
小東西已經很久都沒有哭得那樣傷心了。
抱着被子坐在那裏哭得一抽一抽的,面目浮腫,額頭還全是冷汗。
“怎麽了。”姜姒婉過去,擡手先給她試體溫。
“我實在是太年輕了。”鄧以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be啊。為什麽騙我看be!”
大婉隐約明白過來,她是看到猝不及防的小說結局了。默默将她的手機奪下來,放在床頭,“看看我。”姜姒婉在她額頭親親,“我這麽可愛,有沒有治愈你一點?”
嘩,這不說還好,一說,鄧以萌立即又變了臉,裹着被子去到老遠,坐在床沿的另一側,抽了抽鼻子說,“你別過來,我現在不确定我們之間是不是真的愛情。我們之間,實在是太膚淺了。”
姜姒婉:“??”
鄧以萌擦擦眼淚,“我剛剛看過那麽深刻的愛情。超越生死。為了對方,可以豁出去連生命都置之度外。姜姒婉,我們之間,能做到那樣嗎?”
姜姒婉:“呵呵。”
鄧以萌實在是入了大婉這貨的甕之後,才明白隐藏在她溫柔的外表之下的,真的是一顆黑黑黑黑到沒邊的心。她永遠不知道哪裏、那句話就忽然惹到她了。比如這種合理的探讨,等來的卻完全不是詩詞歌賦的旁征博引。
大婉根本不屑于用語言說服她。
她唯一的語言,是第二天早上,在鄧以萌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當口,咬着她的耳朵吐氣如蘭:“深刻嗎,太太?”
深刻。怎麽能不深刻?腰部以下接近截癱,未來三天無法下床,這還不深刻,什麽才深刻?
對于大婉的暴政,鄧以萌也是花了好幾個月才原諒她的。這期間姜姒婉表現得像是妻奴一樣。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讓她親左臉,她不敢親額頭,這樣順着她三個多月,鄧以萌才漸漸回轉過來。所以《小苑》為她贏得年度最佳新人獎時,她才能心平氣和地凝視着臺下端莊美好,看起來溫柔得不得了的姜姒婉說出以下這番話。
例行感謝過各種tv之後,鄧以萌擦擦眼角(非常奇怪,常常質疑那些領獎的人怎麽突然就哭起來了,輪到自己頭上才發現,氛圍到了那裏,人很容易淚崩),“今天這個獎,并不屬于我一個人,它更應該歸功于我的女朋友。姜姒婉小姐。”臺下掌聲雷動,等大家安靜下來,鄧以萌才咽了咽口水,繼續說,“就像我之前和我的經紀人姐姐劉恬說的那樣,她是我的月亮,而我,是她身邊一顆星光微弱的小衛星。一開始,我把你當成了我的情敵,但是你卻帶我領略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也許今天的我,依然不夠格與你肩并肩站在一起,也許我與你之間,還差一百個最佳新人獎,但是我不害怕,也不氣餒,我知道,你會一直陪伴我走下去。我不知道我們的愛情能不能持續到永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這一刻,這一秒,這無涯宇宙裏不可計數的生命裏,我最愛的,是你呀,姜姒婉。”
主持人對于鄧以萌的情感大爆發,顯然是有些無力招架的,她對着臺下找救兵,“有請我們的姜影後。”
姜姒婉本來被金鹿獎的組委會邀請做新人獎的頒獎嘉賓,但是她卻拒絕了。就是因為太太獲獎。她想更加安靜地在下邊做個小粉絲,做個觀衆來支持她。現在鄧以萌領完獎,親自點名讓她上去,這就不一樣了。
她周身是一襲點綴着碎鑽的黑色晚禮服,與鄧以萌身上的白色長裙相映成趣,兩人并排站在一起時,她攬着鄧以萌的肩,對臺下和鏡頭分別鞠躬,随即才拉過鄧以萌的手,握着她的手,就着她手裏的話筒開口,聲如金玉,“謝謝大家對我和太太一直以來的支持。我太太,是個很天真也很可愛的女孩子。就是時常會有一點兒缺乏信心。我想告訴我們家的小萌,你不是光芒微弱的衛星,你是我的小太陽。我的世界裏,不能沒有太陽。永遠不能。”
兩人将話筒還給主持人之後,下邊的觀衆席爆發出山呼海嘯的吶喊:“親一個,親一個!”
鄧以萌紅着臉躲避,姜姒婉卻微笑着追了過去,在經過她耳邊時,低語:“我對鄧以萌的真心,并不比超越生死的那種愛情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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