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開悟·談心

? 崔勉走進白鶴臨時住的小院時,院子裏靜悄悄的,這裏原本是她的院子,只有她一個人的院子,顯得很冷清。現在,有了一個他,她忽然就覺得有了生氣。

屋裏的燈映照在窗紙上,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走到門邊,剛要擡手敲門,卻聽見屋內洗澡時撩水的聲音。她忽然頓住舉起的手,嘆了口氣,看起來來的不是時候,她轉身坐在了門外的臺階上。

今晚,有月亮,倒是沒有半點風絲。半空中的月亮只是一個模糊的半圓。有雲朵飄過,偶爾遮住的月亮,就像是羞澀的姑娘,躲在紗巾後,那種半遮半掩或許才最是迷人。

吱嘎--

門忽然從裏面打開,崔勉從月色裏回神,不知什麽時候門內的水聲已經停了。她轉頭之間只看到白色的中衣布料,再往上看,是頭發還濕漉漉的白鶴,他的頭發因為洗了的關系,還散着。

月光照在他身上,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白鶴看到崔勉的時候,也是一愣,他本是想招呼綠兒幫自己找一套換洗的中衣,也不知道綠兒跑哪兒去了,卻看到了她。

“洗完澡了?”崔勉從臺階上站起來,直接走到門口,她背對着月光,讓白鶴看不清楚她的面容為何,但從她輕快的語氣能聽出她的心情不錯。

“嗯!”白鶴輕輕應了一聲,垂下眼皮。

兩個人相對無語,白鶴依舊是剛才開門時,扶着門板的姿勢,崔勉則是稍微往前挪了挪。

“那個,我可以進去坐坐嗎?”崔勉指了指屋裏,問。

白鶴擡眼看向崔勉,此刻月亮已經移到了另一邊,正好能看到崔勉的樣子。

她,眉眼間帶着笑意,那種暖暖的笑,讓人心跳不由得快了幾下,白鶴的心也的确多跳了幾下。

這院子本來就是崔勉住的,更別說這房間本來也是崔勉的。他實在沒有理由不讓她進來,可是如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真的好嗎?

白鶴心裏百轉千回,想了很多,最後,還是讓開了門的一邊。

崔勉臉上依舊帶着春風般的笑容,他們真正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彼此真正了解的也不多。應該說他對她其實了解的并不多,而她對他知道的卻不少。

屋裏點着油燈,隔間裏的木桶還冒着熱氣。

“我幫你擦擦頭發吧。”崔勉進了屋,自顧自的去了隔間取了大布巾,回來的時候,她就站在那裏,沒有逾矩,不過,從她那閃閃發亮的眼神中,倒是能看出她的躍躍欲試。

不知怎的,看到她這個樣子,白鶴忽然有點想笑,卻又不得不忍住。最後,白鶴只是點了點頭。他對此時的她,有點無語,他以為她是高高在上的,應該不會做這些事,可應該也不過是應該,并不代表她就是那樣。

他點了頭,崔勉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推着白鶴坐在椅子上,用大布巾捧起他的一绺頭發認真的擦起來。

他的頭發很好,黑黑亮亮的,她仔細的将一绺頭發反複用布巾擦了又擦,直到認為擦幹了,才開始擦下一绺頭發。

如此反複,她不覺得厭煩,他也就任由她慢慢擦着。

房間裏流動着一股名為溫暖的氣息,白鶴挺直着身子,他并不習慣讓別人為自己擦頭發,過去從未有人這麽用心的對待過他,此時,被如此珍惜的感覺,他很陌生,卻也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白鶴,你想報仇嗎?”就是那麽毫無預兆的,崔勉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他本就挺直着身子,聽到這麽一句,他的身子越發僵硬。

“我不過一個栖身青樓的人,哪裏有什麽仇可報。”白鶴淡淡回答,讓人感覺他好像真的是沒什麽仇似的。

當初他是抱定要利用她為自己報仇的想法,才會跟着來崔府。可他在看到後院裏那些鶴和鹿之後,突然改變了想法,她是那麽好,他不希望她跟着自己一樣變得污穢不堪。更加不希望他在她心裏會變成挑弄心計的男人,他有點後悔答應她進崔府。卻又舍不得真的就此離開,矛盾着,就到了晚上。

到現在,她主動提起報仇,他卻又有點害怕她說出那幾個字。所以,他只能故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說完,身後半天沒了聲音,只聽到細微的擦拭頭發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大約是頭發擦完了,崔勉把大布巾放在桌子旁。

白鶴以為她打算走了吧,卻不想自己的身子被她硬是扳了過來。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對嗎?”她兩只手按在桌面上,他就坐在桌旁,這麽一來,正好把他圈在了桌子和她懷抱之間,他的身子微微後仰,正好看到她的臉。

她溫熱的氣息就那麽吹在了他的臉上,他不是沒接觸過女人,卻因為她的接近而有些局促不安。

“我,白鶴怎麽敢不相信大人呢!”他轉開臉,說。

崔勉看着故作鎮定,卻言不由衷的他,心裏有點無奈。

她擡起手,将他的臉扳過來,他的眼中明明就有着無法掩飾的失落,還敢嘴硬。

“劉實,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對你那麽着迷。從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對你好奇。好奇你為什麽就能那麽倔,不給別人一點時間,一點機會。後來,好奇就變成了關注,這一關注,就成了永遠也脫不開的眷戀。”崔勉的聲音裏有那麽一點惱,那點惱不知是因為他,還是因為她自己。

“我不是……”他想辯駁,卻被她一個手指按住了嘴唇。

她的手指熱熱的硬硬的,按在他的唇上卻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那是手骨和唇之間的碰撞。

“別說你不是劉實,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會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亂認人嗎?”她笑着問他,其實這問題,但凡是知道一點崔勉的人就該明白。白鶴,也是昔日的劉實,他什麽都懂,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懂罷了。

如今,她攤開來跟他說,他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他不敢看她,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自打與她重逢,他就不敢一直和她對視,也許是心虛,也許是別的什麽。

“我說過無論你是白鶴也好,還是劉實也好。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我沒有說笑話,更不是為了博得你的好感,就吹牛。你覺得我是攝政王,應該什麽都有,對嗎?不是的,其實我什麽都沒有,攝政王這個頭銜,不過是為了能更好的輔佐女帝。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讓女帝能更穩的掌握這個江山。頭銜所能帶給我的不過都是身外之物,并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能陪我一起看大漠日出日落,能陪我過普通百姓生活的人。你到底有什麽仇,我查過,也清楚。那些虧待你的人,我有能力,也能夠為你報仇,我沒有問過你的意思,就已經開始為你報仇了。我想等那些虧待了你的人得到該得到的報應,你,應該就能放下了吧。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那麽,你會不會怪我為了得到你,擅自就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呢?”

崔勉把手指從他唇上拿開,繼續将他圈在自己的懷抱裏,即便沒有真的抱他,能這樣,她也很滿足。她輕聲述說着自己為他做的事,她不知道他究竟都在想什麽,但她從不曾怪他想要利用她來報仇。

他其實也沒錯吧,要是換成她,被最親的人背叛,只怕她不僅想要報仇,她還會想如何整的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從來就不是個善良的人,只不過,她覺得有些事她懶得去計較。她自己不計較,不代表對他的事就可以置之不理。

白鶴怎麽也沒想到她居然什麽都知道了,更讓他吃驚的是她居然要為他報仇。

“不!”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焦急地重複:“不!我不需要,不要!”

他不值得她為他這麽做,那會髒了她的手。他後悔了,行不行,他不要她為自己報仇了,行不行。

“為什麽不呢?你跟我回來,有一些應該也是因為想要我幫你報仇,對嗎?”她不傻,怎麽會猜不透他當初改變主意的原因。只不過是她願意縱容他,讓她有機會能将他留在身邊罷了。

難道她的這點小心思,他都不願意成全。

“不,我……”白鶴眼中全是淚水,他的那些委屈,那些痛因為她的話一下子全都湧了出來。這麽多年,他求的不過是一個疼惜自己,愛護自己的人。可是,到頭來,他得到的卻是一場空,甚至比一場空還要糟糕。

在經歷這麽多之後,他無意中又重新遇到了她,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了。她要的,也許他給不了,他該怎麽辦?

情感的潰堤,讓白鶴話都沒講完,就哭了起來。那是一種情緒的釋放,沒有緣由,沒有預告。

崔勉因為他低低的哭泣,心中有個地方被深深的觸動。

她站在那裏,雙手從桌面上擡起,将他環抱住,也許是心靈在那一刻有了交彙。他回抱住她的腰身,臉埋在她的懷裏大聲的哭着。

承認自己軟弱并沒有什麽,只是在軟弱的時候有沒有一個胸膛願意承受這種軟弱。

那一晚,小院子裏回蕩的就是白鶴那脆弱的,甚至是有些悲戚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哭聲漸漸停了。只是他卻還是不肯擡起頭來,她也任由他軟弱的将自己藏在她的胸懷裏。

“我是不是很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是因為哭的。他一向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當初在王家時,哪怕最苦的時候,他都不曾哭,如今卻因為她幾句話,便哭的昏天暗地。真是有些丢人,丢人吶,他在心裏暗暗想。

“壞?哈,你這就是壞了?我巴不得你一直壞到底,那我倒是有理由扣着你,不準你走了。”她拍了拍他的背,他的想法她能理解,只不過很多事要他自己想清楚了才好,否則,也許到最後他都不會快樂。

“我要利用你報仇,還不夠壞,沒有男人會像我這麽壞的。還有當初是我不要你的,你……”他實在說不下去了,當初他嫁給王之雯,她攔在轎前,讓他跟她走。是他自己拒絕了的,如今,他卻又要利用她的那點疼愛,要報仇,他這不就是壞麽。

他這是承認自己是誰了?崔勉摸了摸他的頭發,差不多快幹了。

“傻瓜!我從來沒怪你,當初我做的也不對,要是我走之前把你接走,安頓下來。王家也不敢那麽明目張膽的把你給……唉!”她說到最後嘆了口氣,說來說去,其實他們都有錯,也許是太相信自己,也許是太年輕。如今想想還是有很多做的不周全的地方。

他窩在她懷裏,心中有個地方已經慢慢愈合。很多事要過很久,才會發現其實不是人不對,而是時間不對,如果他們能再早些遇到,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懷疑了。

“我今天買了幾條銀魚,已經讓廚房做了……哎呀!趕緊,快換身衣服,這麽半天,魚應該好了,說不上你那位花九哥都已經吃上了。”崔勉忽然想到自己帶回來的那幾條魚,又想起她來之前,說讓花九先吃。這麽半天,說不準魚都被吃光了。她趕緊扶起白鶴,催促道。

正沉浸在剛才美好氣氛裏的白鶴,被崔勉這麽一催,什麽旖旎絢麗的氛圍都沒了。

白鶴忍不住一笑,卻原來這位昔日的攝政王,今天的參議大人這麽沒情調。不過,罷了,誰讓他遇上了呢。

換了衣服,跟崔勉去飯廳的白鶴,到了飯廳,正好看到花九在吃第二條銀魚。

崔勉哪裏肯讓自己好不容易弄來的魚全進了別人肚子,拿筷子速度的将魚挑進另一個盤子裏,拉了白鶴坐下,将剩下兩條魚都放在他跟前。

惹的花九瞪圓了眼睛,白鶴看看倆人,不知怎的忽然就又笑了。這是今晚他第二次笑的這麽自然,讓崔勉和花九都看的有點呆。

發現他們表情的白鶴,有點尴尬,收了笑容,低頭吃魚去了。

而崔勉和花九對視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也自是吃自己的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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