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府中住(2)
? 佛桑國四分之一的土地被沙漠覆蓋,潼關也有一小部分是沙漠,所以能夠用來修建大的宅院的地方并不多。
潼關腹地要說寸土寸金有點誇張,但能夠擁有一座宅院和一個不小的花園的,崔勉應該也是第一人。
被劃分成花園的這部分地方,與其說是花園,不如說是一片被圍起來的院子更貼切。
崔勉說有鶴,其實她沒說的是還有身上有斑點的鹿。到了花園之後,跟着來伺候的綠兒偷偷對白鶴和花九就說了,這幾只鶴和鹿都是受過很重的傷的。園子裏有三只鶴,別看現在看着沒什麽,被崔勉帶回來時,這幾只鶴的翅膀都是有傷的,血肉模糊,當時還是挺吓人的,看那情形應該是有人故意在唯一的灘塗地上設了陷阱,為的就是捕這幾只鶴。
崔勉那天出去,回來的時候馬車上就帶回了這幾只活物。鶴被崔勉治好了,就不曾離開,倒好像是家養的似的。
再說那幾頭鹿吧,更神奇了,清明那天,崔勉出城掃墓,在不遠的懸崖底下發現了一頭受傷的母鹿,她本是要下去救,忽然發現不知打哪兒跳出一只公的,呲着牙,不許人靠近。鹿麽,本來是挺溫順的動物,也許是因為到了絕境,那公鹿也就出現了違反天性的舉動。
後來,崔勉就坐在懸崖邊上,在随從那裏拿了點傷藥,還有草,那鹿開始不肯靠近。崔勉就開始說話,無非是像是和人聊天似的,鹿像是能聽懂似的,到最後,真的就接受了崔勉的援救。
再接下來,崔勉親自下了懸崖,在那個平臺上把鹿救了上來。
兩頭鹿從此就定居在了崔府,慢慢的兩頭鹿生了小鹿,鹿的隊伍又壯大了起來。
花園的中心有個亭子,白鶴和花九就坐在亭子裏,邊喝着茶,邊看着外邊走來走去,自由自在的鶴和鹿。
白鶴聽着綠兒說着那些有趣的事,垂下眼皮,他和崔勉以前不過是萍水相逢,就像是浮萍聚了又散,說實在的,他對她雖然有好感,但到底沒到生死相随的地步。他對她,可以說根本不了解。
直到這一次,真正的進入了崔勉的生活,他才知道,他因為固執錯失了什麽。只是很多事,錯過了沒辦法重來,他能做的,其實就是把原本幹淨的,留在幹淨的世界裏。
“老弟……”花九喊了白鶴一聲,白鶴才忽然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
花九搖了搖頭,放下茶杯。
“到了這裏,你還是不快樂?為什麽?”花九看着白鶴,嚴肅地問。
白鶴沉默了一會兒,才忽然說:“花九哥,你信命嗎?”
花九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一時間沉默了。
“我信命,原本我不信。可是,經過這麽多事之後,我信了。我的命不好,聽爹說他生我時,差點死掉。算命的說我命裏犯煞,就該一個人。要是家裏一直養着我,會有兇險。我爹不信,在我十歲時,爹又有了孩子,還沒足月就死了。娘說是我克的,所以王家用高價的禮金就把我娶了過去,即便對方的命不久,娘還是把我嫁了。之後,家裏就像沒我這個兒子一樣,不聞不問。”白鶴見花九沉默,他自己卻忽然呵的笑了下,接着說。
花九瞪眼,是驚訝,是震驚,他不知道原來白鶴的身世竟是這樣的。
“我,白鶴,老弟,你聽我說,那些什麽命啊,還是算命啊什麽的,都是胡說,你看我們現在不是都好了嗎?這個,崔什麽,崔勉她不是就很好嗎?你終于苦盡甘來了。我看她也不像是會相信那些無稽之談的人。”
花九不知道白鶴要做什麽,但他直覺若是不打消白鶴這樣的念頭,之後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白鶴站起身來,走到亭子外面,他看着那些自由自在的白鶴和鹿,心中竟有種悲涼。他多想像這些動物一樣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只是呆在這裏,可以大膽愛,可以放心活。
只是他心裏明白,要是他真的放得下,他不會這麽糾結。他要報仇,不僅僅因為命運的不公平,還因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崔勉。
抛開身份不提,單單就從為人上來說,崔勉光明磊落,為人坦蕩善良。他白鶴卻是有意隐瞞,還想利用她,他就是卑鄙龌龊。他又怎麽能心安理得的去承受她對自己的好。
“公子,這是主人臨走時吩咐熬好的滋補粥,快進去喝吧,一會兒就涼了。”亭子裏綠兒去而複返,手上提着保溫提盒。他見白鶴站在亭子外面,趕緊放下提盒,跑過來說。
綠兒站在白鶴身旁,他年紀雖然小,但到底也見過風浪,看到白鶴臉上似乎有悲色,他嘴上不說,卻記在心裏。
白鶴按了按眼角,轉過臉來沖綠兒笑了笑,說:“我身子哪有那麽不好,還需要滋補。”
綠兒被他的笑晃了一下,他不是沒見過好看的男子,只是眼前的男子該怎麽說呢?那笑帶了些滄桑,卻又不讓人覺得老氣,就是那種很容易讓人沉進去的笑,也許怎麽形容都不為過。
他晃了晃腦袋,算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他要是沒花眼的話,剛才應該看到公子哭了。
他和爹娘原本就在崔府伺候,主人到了這裏後,他們才陸續搬過來,可以說在崔府,他們就是元老級別的人了。
上一位男主人,他們也都是知道的,很和善的一個人,只是沒有福氣,還沒有和主人走到終老,就先一步走了。
主人後來沉寂了那麽久,身邊再沒有個說話的人。他們都要以為主人要孤獨終老了,哪裏想到帶回來兩位公子,另一位年紀大了點,看起來并不是主人喜歡的。而眼前這一位,雖說也不是很年輕了,但卻給人一種安穩踏實的感覺,再加上主人千叮咛萬囑咐要照顧好,綠兒覺得看來這位公子很可能會是将來的男主人。
主人曾經說過,看一個人不能看出身,這位公子雖說出自回春閣,那種地方,別人不說,他也知道是什麽地方,但看這白鶴公子身上并無那種風塵氣,他就覺得應該很好。
接觸幾次,他覺得這位公子果然不錯,他就有了親近的感覺,在衣食住行,甚至別的方面,他也多了些關注。
此刻,白鶴公子雖然笑着,但卻總能從他的笑容中看出一種悲傷。
綠兒皺了皺眉,心中難免疑惑,他為什麽會這樣呢?
“公子,其實主人知道你很多事。要不是主人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也不會讓我們給你做這些補粥喝的,她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綠兒索性把心中疑問統統抛開,拉了白鶴的手就往亭子裏走,還邊安慰道。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綠兒本是想勸白鶴別辜負崔勉的心意,聽在白鶴耳裏,他心中卻是一驚,崔勉原來什麽都知道。
他的步子變得沉重,綠兒端來的粥,他沒有拒絕,一口口喝了下去,粥很好喝,可是喝在嘴裏,卻是那麽苦澀。
崔勉是直到掌燈時分才回來的,手上還提了三條每條足有五斤重的魚。
早前,傭人就過來告訴了白鶴和花九晚飯可能會晚一點,還給白鶴和花九準備了墊肚子的點心。
今年開春,潼關五十裏外的潼江化凍,漁民們早就張開網打魚了。崔勉結束了府衙的事務,就直奔那裏。
打魚的人不少,但能打到極品潼江銀魚的可不多。崔勉是打聽了很多人,才知道哪戶漁民最擅長捕這種魚。可等到了目的地,才發現魚早有人訂了。
潼江銀魚素有魚中靈芝之稱,因為這種魚生長在陽光充足的水域,每年春天才來潼江産卵,所以,想要捕到這種魚除了運氣外,就是經驗。
崔勉知道早有人定下銀魚,失望之餘,難免還有點僥幸心理。她沒有馬上走,而是想等定魚的人來了,和她商量一下,請她讓出幾條魚。沒想到訂了銀魚的那人也是個愛夫如命的女人,開始的時候,還不肯讓出幾條,是崔勉舍了臉求了,才讓那女人咬了牙,讓了三條出來。
臨走時,女人還拍着崔勉的肩膀說,沒想到還能遇到這麽愛夫如命的同道中人。說的崔勉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想到府裏的白鶴,她心中忽然又充滿了溫暖。知道家裏有個人等着自己回去,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家呀,她又有了一個家了。幸福感忽然就漲滿了胸臆,她提着三條銀魚輕快的踏上了回府的路,就連崔文之讓她上馬車的話,她都當成了蚊子叫。
把魚送到廚房之後,崔勉就去了飯廳,本以為會在那裏看到白鶴,卻發現只有花九在那裏坐着若有所思。
崔勉和花九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離開,去找白鶴。剛轉身,花九就出聲喊住了她。
“崔大人,請留步。”
崔勉轉身,花九已經站了起來。
崔勉又走回來,站在桌子這方,笑着說:“花公子不必叫我大人,叫我崔勉就好了。”
花九也笑了,大方的說:“好,崔勉。那你也別叫我花公子了,要麽叫我花九,要麽和白鶴一樣,叫我一聲九哥吧。”
崔勉點頭,說:“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就不見外了,九哥,你是有什麽事要說?”
花九嘆了口氣,說:“我都聽綠兒說了,白鶴,不,是劉實,你應該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崔勉點頭,等着他接下去說。
“這些年,他受的苦不少。除了在王家受的苦,就是跟着王之雯……不說這個,今天我們到後園去看鶴,他的話讓我覺得很奇怪。他問我信不信命,我以為他能掙紮着活到現在,應該早就不信那個東西了。他卻告訴我,他信。從他的表情上看,我知道他心裏有坎兒,也是吧,原本日子過得好好的,被自己最親的人賣了。崔大人,不,妹子,我信你是個好人。劉實他太苦了,你一定要對他好,行嗎?”
花九之所以等在這裏,為的也就是等崔勉,他知道劉實心裏其實是放不開被妻子賣了的這個疙瘩,可是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再揪着不放,又能怎樣,只不過是苦了自己罷了。
崔勉聽着花九把話說完,心忽然像是被什麽揪住了。她只以為把劉實從回春閣裏救出來,給他一個安穩的生活,不讓他再受傷害就是最好的。她沒想過,他是不是要報仇,她為他做的那些,她不想告訴他,可現在,她有點猶豫,她是不是不該瞞着他。
“謝謝你,九哥,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廚房裏,我已經讓人做了銀魚,這是潼關最好的魚,也最是滋補人,一會兒就做好了,你就先吃着。我去看看他。”崔勉心中怎麽想的,并沒跟花九說,只是囑咐讓他先吃,就出去了。
花九慢慢坐回凳子上,臉上有一點欣慰。他能為劉實做的也就只能是這些了,其他的就看他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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