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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共有三房,沈家大老爺已過世,留下一兒一女,皆是大夫人所出,丈夫走後,大夫人常年在佛堂念經,已多年不問世事。二老爺沈璋時任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與沈妝兒父親沈瑜一般,同為正五品朝官。

沈妝兒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她母親早逝,獨獨留下她一個骨血,父親沈瑜不曾續弦,只納了兩房姨娘,丁姨娘生三少爺沈藤,文姨娘生五姑娘沈秀兒。

大夫人僻居佛堂,三夫人過世,府上中饋自然落在二夫人曹氏手中,好在無争無搶,老太太也開明端方,一家子大體是和和睦睦的。

雖然平日無事不許沈妝兒回府,當真回來了,個個都是高興的。

都知道沈妝兒受了委屈回家,卻誰也不提那樁事。

藤哥兒不知溜去了何處,兄弟們打過招呼都去了外院,東次間只留一屋子女眷說話。

二夫人曹氏立在老太太東次間裏,指揮下人擺瓜果,取葉子牌,吩咐妥帖的老嬷嬷領着留荷與聽雨去沈妝兒出嫁前的院子收拾行裝,

“妝兒,一路勞累,先吃上點心瓜果,喝一杯羊乳,再讓姐妹們陪你玩玩葉子牌,高興高興...”二夫人曹氏是個精明爽利的性子,想給沈妝兒排憂解悶。

沈妝兒卻是搖搖頭,她陪同老太太坐在上方的紫檀坐塌,左面坐着二夫人曹氏,曹氏跟前挨着的是二姐沈玫兒,其餘姐妹皆坐在沈妝兒下首,人人臉上挂着笑,眉宇間卻難掩擔憂。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得把話說開。

“祖母,行宮确實發生了些事,不過我已不在意....”她将事情經過大體敘說,

“陛下傳了口谕,不許任何人再拿這檔子婚事說事,明面上風波是過去了,不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王爺若信旁人,我也無話可說,此番回來,不瞞祖母,我想多住些時日。”

二夫人聞言眉心一皺,傾身過來将她手握住,“孩子,你能回來住,家裏無人不喜,住多久我們都願意的,只是王爺答應嗎?”

沈妝兒還未接話,卻見老夫人眼風沉沉臉拉得老長,“不必多慮,此事王爺有錯在先,我們家姑娘受了委屈,豈能平白受人冷眼?王爺若不低個頭,妝兒便在這裏住着。”

屋子裏衆人聽到這裏,心俱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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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朱謙低頭,怕是比登天還難。

沈妝兒這門婚事又是聖旨賜婚,總不能真的就這麽僵着。

博山爐的青煙缭繞老夫人的眉眼,她臉色雖沉卻平靜得很。

當年這門婚事來的蹊跷,聖旨賜婚,誰也不敢抗旨,于心,她不樂意讓沈妝兒高攀,可偏偏沈妝兒一腔心思撲在朱謙身上,她只得歡歡喜喜送孫女出嫁。

這兩年,她也看得分明,朱謙不喜沈家,除了回門當日露了個面,再也不見蹤影。

當然,她也不在乎這些情面,沈家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沒那麽小家子氣。

只要朱謙待沈妝兒好,她無話可說。

這次行宮之事,朱謙明顯相信并袒護自家師妹,反倒是将同床共枕的妻子給趕回了京。

這樣的舉止,已觸及了老太太的底線。

皇帝是天王老子,卻也得講些道理吧,沒得放任那些說三道四的長舌婦人不管,責怪自家媳婦?說到底,不是欺負沈妝兒無人撐腰麽?

她打定主意,要留着沈妝兒。

沈妝兒動容地望着老夫人,那淩亂不堪的心口終是因這一句話而漸漸得到安撫。

老夫人露出和緩的笑,輕拍她手背,“妝兒不怕,有祖母呢...”

沈妝兒當然不會讓祖母替她承擔,她笑了笑,

“祖母,此事我心中有數,您放心,孫女不會讓您失望的。”也不會牽連沈家。她在心裏這樣想。

二夫人見沈妝兒這般說,心裏壓着的石頭松懈下來。

“好,好,咱們不說這些糟心事了,快,将小桌擡來,咱們玩葉子牌...”

姐妹們湊在一處,玩了幾把葉子牌,歡聲笑語伴着時光,竟也生出別樣的韻味,沈妝兒許久未摸牌,手生了,輸了不少,老太太坐在軟塌上,瞧在眼裏,笑在心裏,

“你們就一個勁欺負妝兒吧....”

午膳就擺在老夫人的西次間,姑娘少爺簇擁着老太太用了膳,一家子許久不曾這麽開懷,反倒是将外頭那些閑言碎語給抛諸腦後,顧不上午休,緊接着又玩了半日牌。

沈妝兒足足輸了二十兩銀子,老太太看出她是故意讓着家中姐妹,也就随她了。

白日驚風,光影西馳,老太太擔憂了兩日,又鬧了一日,乏得很,晚膳只喝了一碗粥,沈妝兒褪下手腕的玉镯,親自替她濕帕淨面,老太太原是舍不得勞動她,卻見她堅持。

“無論孫女嫁去何方,在您跟前,永遠都是您的孫女...”

收拾完畢,遂倚在床頭,聽着老太太敘說她年少的趣事,

“你那時多皮呀,你爹爹不帶你逛燈會,你便悄悄爬上馬車,迫着他改道去了燈市....你大姐頭回相看郎君,你非要去,帶着玫兒與恪兒,躲在竹林裏,三姐妹因搶着看姐夫,不小心從林子裏跌了出來,你是頭一個跑開的,玫兒與恪兒被你大伯母逮了個正着,偏偏最後你這罪魁禍首溜之大吉.....你知為何那次祖母沒罰你嗎?人哪,只有先顧到了自己才有機會幫別人,你後來不是搬了救兵将玫兒與恪兒救走了麽?”

漸漸的,暗啞的嗓音沒入夜色裏。

沈妝兒淚流滿面,等老夫人睡熟,方離開上房,聽雨在門口候着她,見她邁出來,連忙攙好。

“主子,您的傷口該上藥了...”今日繃開過,滲出了血色,雖是在馬車內拾掇一番,用發髻遮掩過去,聽雨還是很擔憂。

沈妝兒微微颔首,擡眸,熟悉的門廊,開闊的庭院,小橋流水蜿蜒而過,一道青煙載着燈芒傾瀉,幾只翠鳥打花叢裏竄出,穿青煙而過,如一道流光劃過天際。

游廊裏,少兒嬉戲,婢子追逐,遠遠的,仿佛聽見二伯母訓斥沈藤的怒聲。

所有一切都是這般寧靜美好。

沈妝兒空空落落的心,被這一家歡聲笑語給填滿。

回家,真好。

夤夜,煜王府。

朱謙打都察院忙完披星戴月回府,前庭空落一地光芒。

以往每日回來,她不是派了聽雨在前庭打探消息,就是親自歪頭虎腦靠在廳口那錦凳上打盹。

而今日,廊亭空空如也。

一貫清明的神色閃過剎那的恍惚。

總覺得有些事情開始脫離掌控。

朱謙将那抹揮之不去的郁色壓在眼底,信步回到書房,見溫寧躬身跟了進來,冷聲吩咐,

“九鎮的回信收到了嗎?”

這一年來,他陸續奉命巡視邊關九鎮,發覺邊關将士久無戰事,軍備懈怠,一旦北方蒙兀南下,必定勢如破竹,為此,他建議父皇在邊關九鎮舉行一場講武賽,相當于一場軍事演練,震懾震懾蒙兀鐵騎。

此舉得到皇帝認同,随後他寫了幾封軍報前往邊關,着各邊鎮守将上書建言,回頭兼采衆長制定比武章程。

父皇身子已大不如前,倘若這次講武賽舉辦成功,于他而言,有大裨益。

溫寧負責盯着這事。

“這件事是得了陛下準許的,又不好走私馬,走的是兵部傳遞文書的專道,兵部是昌王的地盤,怕是一時半會抵達不了您的手中。”

朱謙看向面前虛空,一張臉慣常是冷靜自持的,他“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又道,“皇長兄好大喜功,底下又有一幫武将擁趸,我之所以這麽做,便是打算拉他入毂,他想利用我替他制定章程,他好坐享其成,殊不知,我亦是借力打力....”

話落,不知怎麽瞥見窗下高幾擺着那盆菖蒲。

枝葉已寥落,三三兩兩無精打采,枯萎在即。

他記得,每每往那個方向望去,那裏永遠都是一片綠意盎然。

她當真是動了真格的。

朱謙負氣一笑,忽的問溫寧,“沈府可有消息傳來?”

溫寧愣了下,不動聲色瞥他一眼,搖頭,“沒有。”

心裏隐隐地又竄上一些不快。

這是沈妝兒嫁給他後,第一回 在娘家過夜。

朱謙盯着那盆蕭索的菖蒲,面無表情扔下一句,“她傷口又見了血,派人送些藥膏去...”

溫寧按捺住喜色,躬身退下,“臣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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