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今夜我身子不适, 還請王爺去前院歇息。”

每一個字說出來十分平淡,卻如同千斤壓在他心口。

他只覺胸悶氣短,險些呼吸不過來, 懷裏的溫香軟玉驟然落空, 無措,落寞,彷徨交織在他腦海。

他木了一瞬, 黑漆漆的眼直視前方,

湖面微風清漾, 夜半蟬鳴,酸楚從心尖滑過。

雖不明白何處惹了她, 卻也曉得,他現在不該走,也不能走。

經過這段時間歷練,朱謙也漸漸清楚了女人的性子,當真這麽回了前院,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如今的她, 可不會再哄他回後院。

他離京在即, 怎麽舍得與她怄氣,任大好時光從指尖劃去。

他亦不能與她怄氣。

敞軒正中擺着一張長幾,長幾上還有未暈開的墨漬,他輕輕撿着墨錠, 不輕不重一圈圈地将其揉開,那黑漆漆的一攤墨水, 清晰倒映他的容, 是冷靜自持的, 亦是溫和的。

遙想去年元宵, 她曾尋他要一盞花燈,他卻以公務繁忙予以拒絕。

制一盞花燈給她,且讓她消消氣。

翌日晨起,沈妝兒睡得昏天暗地起床,揉着眼險些睜不開,她昨夜做了個噩夢,夢到前世一些事,腦子昏昏漲漲的,百無聊賴坐在床榻,朝外喚道,

“留荷,備水,我要沐浴。”

出出汗,些許能去一下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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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扔下這話,提着裙擺徑直去了浴室,水原來已備好,沈妝兒脫去衣裳,将自己浸了進去。

留荷抱着衣物進來,“王妃..”嗓音略有些沙啞。

沈妝兒吃了一驚,擡眸打量她,見她眼下黑青,似是一夜未睡好。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沈妝兒急得在浴桶裏坐起身來。

留荷聞言抱着籃框在她跟前跪了下來,哽咽道,“王妃,您昨夜為何要斥責王爺?王爺昨夜一宿便挨着敞軒那羅漢床将就一晚,您怎麽這般狠心!”

沈妝兒呆住了。

朱謙昨夜沒走?

他那冷冰冰的性子,得了她這話,還不掉頭離開?

沈妝兒也不知哪裏出了岔子,總之朱謙近來對她耐心大好,心裏一時五味陳雜。

當然不會因此退步,只是不想連累丫鬟們擔心。

“多大點事,我以前被他冷落的時候,你忘了?”

留荷擦着淚起身,嘟囔着道,“那時,奴婢也是向着您的,只是近來王爺對您十分的好,您千萬別恃寵而驕,您還沒孩子呢....”

留荷生怕沈妝兒将朱謙氣走,朱謙轉背納個女人進門,沈妝兒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留荷一面替她搓背,一面灌輸這樣的念頭。

沈妝兒懶得與她解釋,只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再過幾日王爺便要離開,王妃不許再給王爺使臉色。”

早膳便擺在臨水的敞軒,沈妝兒換好衣裳出來,冷不丁往羅漢床瞥了一眼,他身子那般高大,又如何能在這狹小的羅漢床上将就?

苦肉計?

近來他也沒什麽事要求她吧?

興許是見她被皇帝誇贊,不敢給她冷眼,便受着了。

沈妝兒慢條斯理用了一盤春卷,一碗紅豆枸杞燕窩粥,将肚兒給填飽,方望見敞軒前挂着的那排燈籠添了盞新的。

上回朱謙尋她要回去一盞,她興致缺缺并未添上。

聽雨幫着她将燈盞取下遞給她,沈妝兒抱在懷裏打量,燈面上畫了一幅畫風妍秀的青綠山水,朱謙畫風一向奇駿宏偉,極少有如此細膩的畫風。

撇了撇嘴,扔給聽雨,默了片刻,道,“挂着吧。”

朱謙辦事速度極快,午時溫寧便将那莊子的地契交到她手裏,“辦得極為隐秘,王妃放心,無人曉得這莊子是您的,此外,人手已安排好,不久後會送去莊子....”

話落,忍不住斟酌問道,“王妃,您為何突然備起這莊子來?那可是十王爺的地盤...”

溫寧曉得近來主子吃醋吃到怄火,卻又不敢質問沈妝兒。

他便來打聽些消息。

沈妝兒笑眯眯将地契與那些武丁的賣身契給收好,氣定神閑睨着溫寧,

“我聽聞此處有一山泉,調理身子甚好,待入冬我便去那裏修養一陣,對了,溫長史,還得請你一家随行。”回頭将溫寧一家都給帶走,留個空架子給六王,沈妝兒心裏這般謀劃。

都能連他帶上,必定不會有任何攜私之事,溫寧放心下來,

“多謝王妃好意,我等哪有這個福分享受...”

沈妝兒也不急着勸說,屆時再見機行事。

午後,皇宮傳來一道聖旨,宣沈妝兒入宮。

皇後在官眷獻銀一事上落了面子,打算掰回一局,是以與皇帝提出賜宴,以嘉獎女眷。皇帝應下了,不過末尾添了一句話,

“讓煜王妃協理。”

皇後聞言面色一青,她之所以這麽做,便是為了給六王妃将功折罪的機會,結果皇帝将這個機會給了煜王妃?

皇後生生忍下這口氣,派人傳旨到煜王府。

沈妝兒并不稀罕這露臉的機會,宮裏那些娘娘們心眼有多深,她心知肚明。

只是旨意已下,抗旨是不成的。

念着昨夜甩了朱謙臉色,也并未去前院通氣,自個兒收拾一番便入了宮。

宴席便在兩日後,沈妝兒這兩日都會留宿皇宮。

皇後也不是好相與的,既然皇帝非要煜王妃來協理,那正好,趁機收拾沈妝兒,給她吃點教訓也不錯。皇後以歷練煜王妃為由,将宴席諸事幹脆扔給沈妝兒,想讓沈妝兒出糗。

沈妝兒出身小門小戶,煜王府亦沒幾個人,不曾有操持宮宴這樣的經驗,等着她求饒。

為了讓所有妃嫔與皇媳們看沈妝兒的笑話,皇後幹脆将西配殿挪出來給沈妝兒主持事宜。

一應宮女內侍名冊都交給沈妝兒,随她派遣。

她壓根不知,沈妝兒前世視線模糊,畏光,住在西配殿的時候多,這裏一花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在心,不僅如此,朱謙登基後,宮裏依然留下不少女官,每個人是什麽性情,擅長何物,沈妝兒心中有數。

她本就坐鎮過後宮,端坐在朱漆描金座屏下,眉目清斂,不容輕掠。

一應事務安排下來,毫無錯漏,人盡其責,物盡其用。

內廷有二十四衙門,哪一監領何事務,哪一司管着哪檔子差事,錯綜複雜,沈妝兒卻安排得妥妥帖帖。

皇後心下一驚,沈妝兒竟有這等本事?

更讓皇後嘔血的是,沈妝兒竟然借用了坤寧宮幾名女官宮婢,這些人原本不受皇後寵幸,皇後亦不知她們平日擔何差事,不料人到了煜王妃手裏,個個喜笑顏開,精氣神倍兒旺,只因沈妝兒通曉她們擅長何物,給了她們展示的機會。

其實,沈妝兒所用之人,都是前世宮亂後留下來的宮人。

這些人要麽毫無去處,要麽無枝可依,默默無聞躲在宮裏,直到朱謙登基,被司禮監清點方才安置去各宮,那時的後宮,除了那些劫後餘生的太妃,也就只有她這個皇後,宮人自然日日往她宮裏鑽,她能用的人還是不少,人一旦看不見,耳郭便靈敏,心裏更是如明鏡似的。

這些宮人好歹,她門兒清。

沈妝兒不僅安排得井井有條,更是輕松自在,仿佛不費多少精神。

倒是讓阖宮宮妃刮目相看。

林嫔早曉得皇後要整治沈妝兒,特意送去兩名心腹給沈妝兒用,她這個人雖是跋扈了些,可一旦與人交好,入了她的眼,她便有些護短。

左右皇後看她不順眼,她也不怕得罪。

林嫔此舉于沈妝兒也算是雪中送炭,皇宮宮裏有體面的女官沈妝兒不敢用,怕暗中給她使絆子,但這麽大一場宮宴,沒有厲害的女官坐鎮也是不成的。

林嫔近來受寵,手底下這兩名女官在宮中有幾分臉面,但凡有難事,便遣二人去照應,如此一來,皇後無計可施,皇後見為難不了沈妝兒,幹脆順水推舟,着心腹女官幫襯些,否則真出了事,皇帝那頭也交待不過去。

五月十七日午宴,阖城外命婦并捐資女眷入宮赴宴,正宴之上,皇後端坐在鳳位等着衆女眷來拜,又将媳婦六王妃擱在身側,将功臣沈妝兒撂得遠遠的,沈妝兒絲毫不介意,她本不喜應酬,只顧坐着吃席,唯獨與林嫔遙遙祝了幾杯酒。

到了晚宴,便是皇宮家宴,各位皇子皇媳,公主驸馬一道與宴,皇帝也出席了。

朱謙與諸皇子是随同皇帝一道來延慶殿的,他立在人群中,遠遠的先朝女眷這邊投來一眼。

既是家宴,諸位王妃打扮也不那麽隆重,一向愛掐尖的六王妃今夜穿着一件藕粉的薄褙,頭飾也并不華麗,沈妝兒更沒有争豔的心思,打扮不過分出挑,只是那張臉實在是出衆,即便燈芒耀目,掎裳連袂,朱謙仍一眼在人群中尋到她。

她眉目沉靜,一身柔和風采,如濯濯的霁荷,不染纖塵。

兩日未見,朱謙擔心沈妝兒被人為難,後來派人去打聽,方知妻子游刃有餘,倒是讓他吃了一驚,竟然不知她這般能幹,原來躲在府上憊懶都是裝出來的,倒是生出幾分與有榮焉。即便如此,暗中授意棋子助她,不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不一會,諸位皇子與皇媳序齒落座,宮妃亦依品階就席。岑妃“病”還未好,不曾露面。

沈妝兒心态一變,穩穩當當坐了下來,意興闌珊地吃着宮人奉上的果子。

宮宴十分熱鬧,諸人行過禮,昌王,六王與十王朱獻便在皇帝跟前獻殷勤,朱謙一貫低調,便陪着沈妝兒坐了下來。

“王妃這兩日在宮中可好?”

沈妝兒也沒瞧他,那夜将他趕走,他偏身沒走,如今遇着倒有些尴尬,不過朱謙裝作沒事人一樣,她也不必如何,便道,“挺好的,吃好睡好,多謝王爺關心。”

這話意思是,有沒有他,無論何地,她都好着。

這話讓他沒法接。

朱謙握着酒盞,遲遲不語。

沈妝兒吃了幾塊山藥糕,餘光瞥見他眼色幽黯,冷如清霜,偏偏那燈芒歇在他眉角,襯得他不似凡人。

皇帝擅飲,家宴上從不拘束兒子,又有鐘鼓司的伶人與舞姬登臺助興,宴席好生喧鬧,片刻,便有驸馬與皇子過來敬酒。

朱謙近來嶄露頭角,前來敬酒的皇子驸馬不在少數。

朱謙其實不愛飲酒,平日能拒則拒,今日卻罕見來者不拒,一口一口黃湯往肚子灌,沈妝兒塞了幾顆花生入嘴,略吃驚看着他,趁着空檔,與他道,

“王爺愛惜着身子,喝酒誤事。”她近來籌備着要子嗣,他喝酒豈不傷身?

男人擒着酒杯,微醺的眼染了幾分猩紅,沉郁地盯着她,“誤什麽事?”

沈妝兒面頰微微染了一層粉紅,避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總之,喝多了酒,對身子不好.....”怕說服不了他,便吶聲補充道,“咱們還得要孩子呢....”嗓音低喃,低的叫人聽不見。

朱謙還是聽得分明,唇角微微一勾,冷哼一聲,不說話。

原來關心他的身子,只是因為孩子....

心裏窩了一團火,酒盞卻擱了下來。

面頰的寒霜與眼底燃起的灼烈形成鮮明對比。

沈妝兒吃飽喝足,忽然瞧見皇帝身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那不是劉瑾嗎?

劉瑾亦朝她投來感恩的目光。

沈妝兒方想起昨日內書堂進行了考核,劉瑾從三百名小內使中脫穎而出,考了個第一,被皇帝欽點為“蓬萊吉士”,看他這身穿着,想來是已被陛下恩準進入司禮監當值。

好樣的。

酒席正酣,六王朱珂見将皇帝哄得差不多,便撩袍在他跟前跪下,

“兒子之前行事魯莽,還請父皇責罰,兒子今後定不會再犯....”

殿內頓時靜了下來。

昌王冷掀着眼皮盯着朱珂,又來這一套,每每出了岔子便是裝可憐。

“六弟,這話也不是第一回 說,可沒見六弟改過自新。”

朱珂面色一青,心中惱火得很,可眼下卻只得忍辱負重,伏在皇帝腳跟前,聲淚俱下道,

“是,兒子有錯,但憑父皇責罰。”

皇帝略有些掃興地将酒盞擱了下來,抿着唇一言未發。

一旁的皇後見狀,只得起身一同施禮,“陛下,臣妾也有過,沒能教導好珂兒,陛下要怪就怪臣妾吧...”

選了家宴的場合,母子倆一同下跪請罪,表面上看是有誠意,實則是逼得皇帝網開一面。

倒是打得好算盤。

皇帝斜倚龍塌,眯着眼打量皇後,

“朕聽聞,前日煜王妃入宮協理宮宴,你假借宮務繁忙,将宮宴一事全部交給她,可有此事?”

皇後心裏泛起咯噔,這兩日她打聽得分明,皇帝只與司禮監幾名公公待在一處,再者就是考較了內書堂的小內使,批閱了幾篇文章而已。

司禮監的幾位大珰不會蠢到得罪她這個皇後,馮英更是極有智慧之人,從不牽涉黨争,更不可能為這點芝麻蒜皮的小事,去皇帝跟前嚼舌根。

就連林嫔也不曾被召見,皇帝從何處得來消息?

莫非是煜王?

皇後壓下一腔疑惑,含笑道,

“回陛下,倒也不是全部交予她,只是頭日臣妾恰恰忙于醇和公主定親之事,煜王妃願意為臣妾分憂,遂當歷練,後騰出手來自然是派人助她,幸在煜王妃對宮務相當熟稔,反倒像是宮裏老人似的,讓臣妾刮目相看,臣妾正打算賞賜煜王妃,嘉勉她協理之功。”

皇後畢竟是皇後,四兩撥千斤将事情遮掩過去。

皇帝即便看出裏情,聽了這話,亦不能去追究什麽。

寧貴妃在這時突然将話接過去,“娘娘此話何意?什麽叫煜王妃像是宮裏老人似的?”

皇後心靈感應,瞥她一眼,回道,“煜王妃手法熟練,對宮裏諸事知之甚深,內廷二十四監諸務亦是了如指掌,倒是叫人震驚...”

此話一出,殿內落針可聞。

朱謙幾乎是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唇角,看了一眼皇後。

沈妝兒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放下了茶盞。

原來在這裏等着她呢。

故意以此混淆視聽,好叫皇帝懷疑朱謙在內廷安排了眼線,來助她辦宴。

真不愧是皇後。

皇後絕不相信一個從未接觸過宮務的人,能輕車熟路打理好宮宴,除非那些人手是煜王的暗棋,一旦将人揪出來,煜王的前程便到頭了。

林嫔也不迷糊,見氣氛不對勁,很快又琢磨出一點門道來,起身朝皇帝盈盈一拜,

“陛下,是臣妾....”她笑着往前走兩步,湊近了些,明眸輕轉,撒着嬌道,

“臣妾見皇後娘娘忙于宮務,擔心煜王妃經驗不足,特遣了兩名宮人前去助陣...”

皇帝聞言臉上浮現笑容,“還是你懂事,很好。”

皇後聞言冷冷一笑,扭頭觑着林嫔道,

“林嫔,你說的兩名宮人可是你身邊的秋菊與冬梅二人?不如将此二人喚來,本宮問問,她們是否真的熟悉二十四衙之內務。”

林嫔聞言果然臉色一變,她委屈地看皇帝一眼,涼聲嘟囔道,“臣妾真是好奇,為何皇後娘娘盯着這樁事不放?将煜王妃撂一邊的是您,結果煜王妃差事辦得好,您又懷疑她?真真不知要怎身是好....”

皇後聞言大怒,“林嫔,你膽大妄為,敢非議本宮!”

“臣妾不敢!”林嫔低眉順眼跪了下來。

皇後氣得面色鐵青,林嫔近來很得皇帝寵愛,她不敢當着皇帝的面發作她。

沈妝兒旁觀片刻,瞥了一眼身側的朱謙,見他亦朝她看來,神色深沉,該是在思量對策。

沈妝兒沖他安撫一笑,緩緩起身,行至帝後跟前,斂衽跪下,

“陛下,皇後娘娘,兒媳确實對內廷諸事還算熟悉。”

這話一落,衆人都驚了一下。

哪有往自己身上攬罪名的。

只見沈妝兒眸色溫柔,不疾不徐道來,

“前年除夕家宴,臣媳未能如其他嫂嫂與弟妹們,獻出好才藝,臨行拜別皇後娘娘時,娘娘交待臣媳,說是臣媳要才藝沒才藝,要本事沒本事,哪怕不濟,也能學些宮中庶務,好替皇後娘娘與母妃們分憂....”

“臣媳回去便将此事記在心中,心想笨鳥先飛,便尋了奉天殿掌教嬷嬷徐姑姑借閱了那本宮廷諸務要冊,當中對內廷諸衙門都有所記載,臣媳當場牢記在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也能替夫君掙一回臉面....”

沈妝兒說到此處略有哽咽,前世她數次被宮裏妃嫔與諸位皇妃嗤笑,暗地裏不知抹了多少淚,尋徐姑姑要籍冊也是确有其事,她那時确實希望自己能幫襯些朱謙....

沈妝兒說的情深意切,字字含淚。

朱謙只覺心頭滾過一絲絞痛。

皇帝眸色亦是一寸寸涼了下去。

朝野對于沈妝兒這位煜王妃多有怠慢,皇帝并非不知情,行宮那回有人诋毀她,前不久也有人挑釁她,今日親眼看見沈妝兒聲淚俱下,這般努力地想要給丈夫争光,心底那塊柔軟之處被淺淺一拂。

這孩子,着實不容易。

沈妝兒輕輕将淚意拭去,眉目柔和,盈盈淺笑,

“父皇,兒媳別的本事比不上諸位嫂嫂,記性倒是不差,父皇可還記得去年除夕,您酒後即興作了一首《曲林賦》?”

皇帝聞言當即來了興致,連帶眼神也亮了幾分,“你還記得那篇《曲林賦》?”

去年除夕,皇帝酒後詩興大發,信口拈來念出一篇賦,此賦氣勢如虹,經天緯地,堪稱神作,只可惜那一夜與宴的人醉了一大半,其餘小內使又不曾記全,女眷們更沒認真聽,事後皇帝回想,卻是怎麽回憶不起全篇,一直引以為憾。

但沈妝兒曉得,朱謙暗暗記住了,後來将之寫了下來,藏在書房,沈妝兒那些年将朱謙書法臨摹個遍,此賦亦是其中之一,朱謙書法奇駿飄逸,用一筆書一氣呵成寫就,沈妝兒格外喜歡這幅作品,是以臨摹得多了些,自然也就将內容給記了下來。

皇帝每每思及此賦,便覺心口缺了一塊肉,立即吩咐宮人取來筆墨紙硯,讓沈妝兒當場寫下來。

沈妝兒字跡本就師從朱謙,筆走銀蛇,少了女子的娟秀,倒是多了幾分清峻氣息。

待她寫完,奉至皇帝手中,皇帝首先被她那一手書法所驚豔,

“好字,你這書法是謙兒所教吧?”

沈妝兒腼腆點頭,“是....”

皇帝大笑,“好,很好...”

愛不釋手将那篇賦吟了一遍,方找到當年的感覺,只覺郁結在心口大半年的胸臆得以舒展,渾身通泰,連着精神氣兒也倍兒足,仿佛年輕了幾歲。

“甚好,老七媳婦,你有功...朕記住了...”

倘若皇帝當場賞她,反倒沒什麽,可皇帝僅僅是扔下這話,不再多言,衆人便曉得,煜王妃這是入了皇帝的眼,這個功勞記在了皇帝心坎上,這比什麽賞賜都來得金貴。

偷雞不成蝕把米。

皇後心涼了大半截,連帶朱珂所求之事也被皇帝忽略地徹徹底底。

皇帝沒賞沈妝兒,卻是當衆褒獎了林嫔,

“林嫔果敢率真,為人仗義,朕甚悅之,”轉背吩咐司禮監掌印馮英道,

“将扶南進貢來的那盒東珠,賞給林嫔。”

“奴婢遵旨。”馮英笑着應下。

東珠一向只有一品以上高階宮妃才有資格享用,皇帝無疑是大大擡舉了林嫔,林嫔喜于言表,連忙跪下謝恩,“臣妾叩謝聖恩。”

此舉無疑是打了皇後與寧貴妃的臉。

二人剛剛一唱一和便是想引得皇帝忌憚朱謙,結果反被沈妝兒扭轉乾坤。

皇帝賞賜林嫔越級之物,就是在敲打二人,莫要存離間天家骨肉的心思。

皇帝操着那卷書法,興致缺缺離開,臨走時一個眼神都沒留給皇後。

這一日沈妝兒着實累得夠嗆,出宮後當即鑽入馬車趴在軟塌上,閉目淺歇。

朱謙随後跟了進來,沈妝兒霸占着整張軟塌,他只得坐在下首,靜靜凝望她的背影,柔軟的線條,如伏卧的江南丘山,秀美婉約。

今夜他着實捏了一把汗,不成想被沈妝兒輕而易舉化解,還順帶被皇帝記了一功。

去年除夕那篇賦,他親自寫了下來藏在暗格,沈妝兒不可能拿得到,莫非她當真記住了那篇賦,這小妻子,還藏了多少本事?

今夜宴畢時,他明顯察覺到兄弟們朝他投來的豔羨,心底着實是驕傲的。

車辘滾滾,燈芒破開夜色,馬車不疾不徐駛向煜王府。

朱謙見她趴在塌上,姿勢并不舒服,幹脆上前伸臂一攬,将人抱入懷裏。

手觸在那截細腰,玲珑有致的身軀軟軟地貼在他懷裏。

待馬車停下來,徑直将人抱着送回了後院。

沈妝兒是被嘩啦啦的水聲給吵醒的,睜開朦胧的睡眼,面前是熟悉的帳簾。

愣了半晌,揉着發髻将身體提起來,方瞧見架子床前立着一人。

他披着一件半新不舊的茶色中衣,系帶懶懶擱在腰間,并未攏緊,結實又挺拔的身體一覽無餘。

目光沉沉看着她,帶着明顯的濃色。

這一回朱謙并未憐惜,徑直将人推倒在枕巾,酒意未退,眼尾沾了一絲猩紅,想起她今日那些舉動,是又愛又恨。

沈妝兒就是那尾擱淺的美人魚,被他鐵壁般的手擱在臂彎裏,動彈不得,

他用力吸了吸她身上的甜香,埋首在她頸彎裏,

“王妃不是要孩子麽?我給!”

作者有話說:

進入文案,還需要幾章鋪墊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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