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

秋風蕭瑟, 晚桂沾着濕漉漉的朝露,拂落她肩頭,恍若折翼的黃碟。

沈妝兒來得有些遲, 她進入仁壽宮時, 除了皇後,寧貴妃與岑妃,內外命婦皆已到齊, 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話閑,四處席位上均在小聲交談着, 并不喧鬧,反是一片井然。

直到煜王妃駕臨, 殿內霎時靜了下來,視線均落在她身上。在諸人心裏,沈妝兒來的這般遲,有恃寵而驕的嫌疑,不過心裏再嘀咕,面上卻不敢露出一點聲色。

不僅如此, 昌王妃與五王妃主動起身迎了過來。

“妹妹可來了, 近來身子可還好?”昌王上前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衆目睽睽之下,沈妝兒也不能甩開她,露出淡笑,“謝王嫂關懷, 勉強還好。”

“勉強”二字已道出個中心酸。

昌王妃露出幾分同情。

近來煜王府的事,在京城暗中流傳, 大抵都猜到沈妝兒期待落了空, 也難怪, 成婚三年了, 依着規矩,得給朱謙納妾,自個兒沒能懷上孩子,還要看着丈夫寵幸別的女人,擱誰都不好受。

沈妝兒在人群中搜尋二伯母曹氏與沈嬌兒,遠遠地打了個招呼,二人也露出笑意,卻不敢近前來。

沈妝兒先上前與諸位宮妃見了禮,昌王妃又被旁人請了過去,倒是五王妃拉着沈妝兒坐在一塊,挨着她耳邊低聲道,“妝兒,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當時不也是這般過來的...”敘說自己初嫁時的情景,頗有幾分撫慰之意。

沈妝兒愣愣看着她,方想起五王妃成婚後五年不曾誕下子嗣,還讓側妃搶了先,不過幸在後來終于誕下嫡子,又主動替丈夫納了幾房妾室,終于贏得了五王的尊重。

“你呀,聽我一聲勸,與其等你婆婆安排,還不如主動給他納房美貌的妾室,忍氣吞聲,等自個兒懷上孩子,自然也有了底氣說話。”

沈妝兒聽了這話,只覺五內空空,頗有些萬念俱灰。

女人除了依附丈夫,就沒別的出路了嗎?

待打發了五王妃,便尋到機會與曹氏與沈嬌兒敘上了話,二人打量沈妝兒神色不太好,想起近來關于孩子的傳聞,心裏沉重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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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兒,你一定要沉得住氣...”曹氏重重捏着她手骨,語重心長,“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先将身子養好,其餘的以後再論....”

嬌兒也是如此點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

見二人跟着憂心忡忡,沈妝兒心生愧色,笑道,“你們別擔心,我很好。”她也很想盡快走出來,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卻不知為何,整日渾渾噩噩的,提不起勁來。

這皇宮她不想來,王府她也不想回去。

整日心裏悶得慌,恨不得去外頭走一走,看看大千世界。

須臾,皇後攜寧貴妃與岑妃駕到,岑妃今日穿戴甚是華重,她本就生得極美,神色不溫不火,端得是雍容寧雅,神色間流露出來的淡漠,竟是比皇後還讓人不敢親近。

她平日極少露面,憑着那張臉,衆人也曉得那是煜王的生母。

起身與三人行禮,寧貴妃拉着出嫁的女兒噓寒問暖,皇後詢問六王妃協理宮宴諸事,唯有沈妝兒輕聲給岑妃行了個禮,便默然退至一邊,明眼人看出這對婆媳感情不好。

不多時,午宴開始,各家貴女将壽禮獻了出來,無外乎繡藝書畫等等,極少有令人耳目一新之物,皇後替皇帝一一收下,又分差次門第品階給與獎賞,耗時不短,等宴席結束已是申時初刻。

宴後,諸位女眷便少了顧忌,或相約去禦花園賞花,或回各宮唠家常,花紅柳綠,倚裳連裙如潮水漸漸散去。

曹氏與沈嬌兒有心陪沈妝兒,卻見岑妃那頭臉色不好看,看樣子是有話與沈妝兒說,只得上前給岑妃行禮,又将給岑妃準備的賀禮獻了過去,岑妃只神色淡淡的點了下頭。

沈妝兒不樂意家人看她冷眼,便幹脆拉着曹氏與沈嬌兒,送二人至殿門口,“時辰不早,你們先回吧。”

二人瞅着岑妃那架勢,便知沈妝兒今日怕是要脫一層皮,很是不放心,

曹氏交待道,“妝兒,你且忍耐着些,她雖是婆母,卻是常年待在皇宮,她說什麽你便應着,出了宮再與王爺說道,明白了嗎?千萬莫要與她在宮裏鬥氣,否則吃虧的總歸是你.......”

沈妝兒安撫一笑,她現在哪有心思與岑妃計較,岑妃也不配讓她動氣。

吩咐相熟的宮人将她們送出宮去。

岑妃沒動,沈妝兒便不能擅自離開,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岑妃稍稍擡手,朝沈妝兒示意,

“随我回鹹福宮。”

沈妝兒看着那擡起的纖瘦手臂,湖藍色的蜀錦繡着繁複又雅重的花紋,頓了一下,上前攙住她,“兒媳遵命。”

這一路柳姑姑與沈妝兒一左一右簇擁着岑妃,迎面有不少女眷上前來施禮,岑妃幾乎是不應不答,柳姑姑特意看了一眼沈妝兒,平日都是沈妝兒來周旋,卻見沈妝兒寡言不語,只得上前應付,岑妃瞥着沈妝兒低眉順眼的模樣,緩緩将手從她掌心抽開,心中不滿更甚了。

一言未發回到鹹福宮,将宮人屏退,只留下婆媳二人。

岑妃坐在上首喝茶,似乎并不急着說話,沈妝兒也不湊趣。

明晃晃的天光隔着五彩的玻璃映了進來,沈妝兒坐在鹹福宮西側殿的窗塌下,窗外扶疏花影,層林盡染,倒是一院好秋光,角落裏的高幾上擱着一座鎏金鑲寶銅爐,香煙袅袅。

一絲香氣滲入她鼻尖,似曾相識。

岑妃不善制香,原先鹹福宮的香脂皆是她給調的,岑妃喜愛梨花香的清淡,是以她每回皆要給她調上幾盒。

只是這新香帶着一種苦柚味,沈妝兒只覺莫名的熟悉。

還未想起在哪裏聞到過,坐在上首的岑妃已開了口,語氣不鹹不淡,

“沈氏,你可記得你與謙兒是哪一日成婚的?”

沈妝兒回了神,愣了一下,淡聲回道,“九月二十八日。”

“沒錯,很快便整整三年了。”岑妃捏着茶盞,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的肚子,

“皇家規矩,三年無子便可納妾,王妃可明白?”

岑妃臉色平靜地近乎漠然,扔下這話,信手撥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這是皇帝前不久剛賞賜于她的,皇後都沒有,眼巴巴送來了鹹福宮。

母憑子貴。

她給了沈妝兒三年時間,已經是極為優待了,她自問沒有一處對不起沈妝兒,如今得替煜王府子嗣考慮,不可能任由沈妝兒拖延下去。何況,近來沈妝兒明顯怠慢鹹福宮,還将洛氏姐妹給送去了寺廟,岑妃每每想起,心中不是沒有怒火的,只是她也很清楚,沒有朱謙做主,借沈妝兒一百個膽子都不敢把洛氏姐妹給弄走,說到底,是兒子近來對沈妝兒過于上心。

但,子嗣為大,沈妝兒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子嗣去。

沈妝兒聽了這話,已明白岑妃的意思,如此斬釘截鐵,定是人選都給定下了。

而這個人選....等等,沈妝兒心忽然攏在了一處,她想起來了,前世她數次見到王笙,王笙身上熏得便是這種苦柚香,所以,岑妃這是與王笙攪合在一起了?

王笙啊,還是王笙。

前世今生都繞不過她。

罷了,随他去吧。

沈妝兒只覺精疲力盡,捏着繡帕起身,朝岑妃施了一禮,

“多謝娘娘替煜王府籌謀,兒媳告退。”

岑妃臉上的淡定在一瞬間崩塌,她這是什麽意思?

給她甩臉色嗎?

她話還未說完呢,她敢?

沈妝兒走至博古架旁,忽然看了一眼手中的雪白繡帕,恍若沾了那股苦柚香,信手一扔,将之丢在博古架的角落裏。

岑妃眼睜睜看着,臉色陰沉如水。

近來,宮人無不讨好鹹福宮,原先那些捧高踩低的妃嫔均往鹹福宮鑽。

哪怕是以前不受寵,也不曾有人敢當面給她甩臉色。

沈妝兒好大的膽哪。

岑妃着實氣得不輕,她捂着胸口,閉着眼沉沉喘着氣。

柳姑姑自屏風內奔了出來,連忙攙住她,

“娘娘,您親眼瞧見了吧,這煜王妃當真是張狂無度,上回她便是這般對奴婢的,如今竟還當面頂撞您?”

岑妃重重籲出一口悶氣,面上交織着冷漠與愠怒,她閉上眼,疲憊地搖着頭,不想再說下去。

這時,一道溫秀的身影自蘇繡屏風後繞了出來,看了一眼被扔下的雪娟,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朝岑妃淺淺納了個福,

“娘娘不必動怒,不值當,她如今生不出孩子,心中難過,誰戳她脊梁骨,她便撒氣,也不意外,不過娘娘放心,今後有笙兒替您籌謀,沈妝兒再無猖狂之日....”

岑妃緩緩撐開眼,甩開柳嬷嬷的手,坐正了些,疏淡地看着王笙,

“王姑娘,本宮作保迎你為側妃,這首要一條便是子嗣,你得替謙兒誕下長子,明白嗎?”

王笙垂下眸,立即伏低在地,柔聲道,“臣女一定不會讓娘娘失望,此外,臣女也知洛夫人在王府寄住,臣女今後定如自家長輩一般侍奉她...至于洛家姐妹,也會有安置之處,絕不會讓她們在寺廟受苦。”

岑妃嘆了一聲氣,洛珊容貌盡毀,朱謙斷不會要她,至于洛芸,畢竟沒有血緣之絆,岑妃也就不在意了,只應了一聲,“嗯。”

除了王笙,岑妃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人能夠讓朱謙動心,只有讓王笙入府,朱謙才有可能摒棄沈妝兒,綿延子嗣,有了兒子,皇帝立朱謙為太子的意念便更加堅決了。

“今夜千秋宴結束,我便當面與陛下和謙兒提,他成婚已滿三年,斷無不肯的道理,陛下也不會容忍他,對了,你可與你兄長提起此事?倘若你兄長去陛下跟前說上幾句,便十拿九穩。”

王笙神色微微一滞,很快又遮掩過去,“您放心,兄長會為我籌謀的..”

事實上,她此次回京,壓根沒讓王欽知曉,她與婢女換了衣裳,喬裝回了城,昨日又拖長嫂将她帶入宮中,投奔于岑妃,與岑妃一拍即合。

原先長嫂不贊成她這麽做,但如今的朱謙位高權重,很可能是未來太子,恰恰沈妝兒久不生育,倘若這個時候嫁入王府,她便能誕下朱謙長子,等朱謙登基,她再将太子與皇後之位拿下,那是輕而易舉。這麽一想,眼下受點委屈也沒什麽了。

秋陽越過檐頭落在沈妝兒肩頭,映得那件霞帔熠熠生輝。

太陽西斜,她帶着留荷穿過鹹福宮前的林蔭道,來到禦花園西北角,此處有一千波亭,坐在亭上,可攬禦花園半園風景。坐了一會兒,亭下臺階旁,傳來一些年輕姑娘的竊竊私語。

“你們有沒有看見王笙?我剛剛好像瞧見她往鹹福宮方向去了?”

“真的嗎?她不是離京修養了嗎?”

“定是回來了呗,她喜歡煜王人盡皆知,這次回來,怕是要嫁入王府為側妃了...”

“啧啧啧,王笙也有給人當妾的一天呀....”

“你胡說什麽呢,那可是煜王,我聽人說,陛下有意立煜王為太子,王笙若能生下煜王長子,那不比誰都風光?”

“再說了,煜王與她青梅竹馬,将來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有人附和,亦有人不屑,直到一道冷聲喝了過來,

“豈有此理,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編排當朝王爺?還不快閉了嘴,省的被人拿住把柄!”

留荷聽到這,臉色白了一片,驚得撲跪下來,蹲在沈妝兒跟前,“王妃,王笙真的去了鹹福宮?您剛剛瞧見了嗎?岑妃娘娘是不是與您說了什麽?”

沈妝兒遙望矗立在秋光裏的巍峨宮樓,神色淡的連眼皮都懶得掀,“沒錯,岑妃已定下讓王笙給朱謙做側妃....”

留荷心猛地一顫,跌坐在地,愣了好半晌,方喃喃驚語,“那...那您怎麽辦哪...”

那可是王笙哪,是朱謙的心上人,沈妝兒根本敵不過她,更何況王笙身後站着岑妃與當朝首輔,主子哪還有活路?

留荷幾乎百念皆灰。

只是,突然間似想到什麽,她慌忙爬了起來,捧住沈妝兒的手,“主子,奴婢記得王爺此前承諾過,在您生下嫡子之前,絕不會納妾,王爺是信守承諾之人,主子,咱們回去求求王爺,與王爺示好,斷不能讓那王笙進了門,斷了您的後路....”

也不知沈妝兒是沒聽進去,還是不以為意,她目色挪至北側的太液湖,一群雀鳥自湖上飛旋徘徊,一聲聲啼叫,落入耳裏,竟是萬分悅耳。

就在這時,一道冷峭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喲,煜王妃坐在此處吹風呢,怎麽樣?這風可否涼爽?吹得舒不舒服?”

沈妝兒側眸,朝來人看一眼,一身綠色迆地長裙,唇角冷冷上挑,不是那寧倩又是誰?

“禦花園的風自然舒适,不過若是沒有些歪瓜裂棗在此處攪人清淨,便更好了...”

她明明是坐着的,卻無端給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什麽歪瓜裂棗,你什麽意思?”寧倩嗓音陡然拔高,俏臉一陣繃紅,稍一思忖便琢磨出沈妝兒的意思來,歪瓜裂棗,不就是諷刺上回她舞劍不成,割了自己一刀麽?

每每思及此事,她都能嘔出一口血來。

底下賞花的女眷皆被驚動,些許個膽大的提着裙擺湊在護欄邊上看熱鬧,亦有人踮着腳往亭上張望。

沈妝兒眼神淡漠的如同雲絲,移目望向腳下的秋林,不再理會她。

寧倩被她徹底激怒,心頭湧上前所未有的屈辱,腦筋發炸,沖到她跟前,

“沈妝兒,你還能張狂幾時?全京城都曉得你懷不上孩子,陛下那麽看重你,你沾上喜氣了嗎?我告訴你,王笙姐姐已回京,你等着看好戲吧!”

“好戲”二字未落,“啪”的一聲,一道響亮的巴掌拍在她臉頰,将她掀得往後退了兩步,踉跄跌倒在地。

留荷雙手發顫着,淚水蓄滿眼眶,心底猶存着幾分憤怒與慌亂,她很害怕,卻還是忍不住動手了,她從來都是小心謹慎的人,剛剛寧倩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插在她心上,她尚且如此,落在沈妝兒耳裏,該是何等難受。

她顧不上了,她是沈妝兒的婢子,維護主子是她的職責所在,哪怕是死,今日也要護住她的尊嚴。

這一巴掌不僅将寧倩給打蒙了,也把沈妝兒給震到了。

她驚愕地看着留荷,聽雨性子烈,事事掐尖,不容人欺負,留荷卻不一樣,她性子穩妥內斂,從不與人起口舌之争,今日竟然敢在皇宮對當朝貴女動手,這份勇氣令沈妝兒生出莫大的感動。

她由衷一笑,起身握住留荷的手,手指冰涼,顫得厲害,沈妝兒笑着安撫她,“做得好。”

留荷眼中的淚滑了下來,帶着幾分不自信,卻最終在沈妝兒肯定的神色裏,長籲一口氣,拭去淚緩過神來。

寧倩這才反應過來,扶着女婢的手氣沖沖站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放肆,一介女婢竟敢對我動手?今日可是陛下千秋節,你們簡直了反了。”

沈妝兒嘲諷地看着她,從下至上掃了寧倩一眼,仿佛初次認識她似的,

“反了?寧姑娘要不要扭頭去問問寧貴妃,這話妥與不妥,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已入宮為後,對臣民發號施令呢?”

寧倩臉色一僵,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有些懊悔失言。

沈妝兒神色冰冷道,“你算個什麽東西,敢在我面前撒野?你出言不遜,我婢女替我教訓,不是理所當然?看來,寧夫人還沒長教訓,忘了怎麽教導女兒。”

寧倩聽了這話,徹底清醒了,她剛剛一時惱羞成怒,被沈妝兒激得失了言,想起母親與父親的教導,寧倩略生幾分懊悔,只是她這個人一向心高氣傲,絕不會低頭,只冷冷哼了一聲,将臉別過去。

寧家兩個女婢得了寧夫人狠狠訓誡,也是連忙一左一右架住她小聲勸道,“姑娘,今日是陛下萬壽節,咱們還是...”算了吧三字到了嘴邊吞了下去,曉得寧倩嚣張跋扈的脾氣,改口道,“咱們回去告訴夫人與老爺,再行事....或者,告訴十王爺也成....”

寧倩想到十王爺,心中總算好受一些,見四周貴女均朝她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寧倩為了撿回面子,嘀咕一聲道,

“我告訴你,宗正卿已定下我與十王的婚事,再過不久,我也是皇室中人.....”

沈妝兒只覺好笑,仿佛多與她說一句話,侮辱了自己似的,彈了彈衣襟前的灰,帶着留荷正要下去,瞥見臺階下行來一夥侍衛,

為首有兩人,一人是仁壽宮管事牌子邵恭,一人是司禮監典簿劉瑾,二人一前一後上來臺階,朝沈妝兒深揖行禮,邵恭旋即瞥着寧倩等人,朝身後侍衛吩咐道,

“奉煜王之命,将寧倩轟出宮去,無诏再不許入宮。”

寧倩險些暈過去,“放肆,你們可知我是什麽身份?”

兩名侍衛當即上前,神色冷漠道,

“寧姑娘,是在下請你出去,還是自個兒走出去?”

寧倩見邵恭動真格的,嚣張的氣息頓時熄了大半,看着面前兩名侍衛,刀削般的臉無任何表情,氣得捂着臉,從二人當中沖了下去,心裏想,等她成為十王妃,再給沈妝兒好看。

劉瑾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掃視一周,“剛剛有人搬弄是非,妄議煜王府之事,全部扣押,待諸位父親前來禦馬監領。”

姑娘們差點吓哭,齊齊跪下朝沈妝兒磕頭,“請王妃饒恕...”

沈妝兒毫不理會,留下邵恭處置這等雜事,先一步下了臺階,尋了一處僻靜處先候着,不多時,劉瑾果然跟了過來。

沈妝兒笑着問,“你怎麽來了?”

劉瑾上前拱手一揖,“回王妃,午宴結束後,陛下喝得有些醉了,召林嫔娘娘在養心殿伺候,娘娘到了養心殿遇見奴婢,便吩咐奴婢去給煜王帶個話,說是您可能會被岑妃娘娘為難,奴婢正欲去尋煜王,恰恰撞上邵公公,聽說這邊出了事,便随他一道來了。”

沈妝兒頓時銘感五內,林嫔這人當真處得。

又見劉瑾換了一身淺紫的曳撒,神色驚訝,“一段時日未見,你又升職了?”大晉內侍服飾有嚴格等級,分綠,玄,紫,紅四檔,紫與紅為上等宦官,玄和綠為下等宦官,劉瑾這一身紫衣,顯然是升職了。

劉瑾反倒不好意思來,神色溫潤又拘謹,“回王妃,前段時日奴婢....”

“在我面前無需稱奴婢...”

劉瑾俊臉微微泛紅,失笑一揖,“前不久我替陛下辦了幾檔子差事,陛下将我調去禦馬監任監督,負責部分宮禁,也就是說,我現在手裏掌着一部分四衛軍。”

禦馬監手掌兩萬四衛軍,四衛軍號稱禁軍中的禁軍,劉瑾堪堪進入司禮監數月便手握實權,可見他極有能耐,很得聖心。

沈妝兒替他高興,“值得恭喜,對了,那司禮監的差事呢?”

“還挂着呢。”劉瑾撓了撓後腦勺,笑道,“幸得當初您給我些體己,我才得以活絡各位大珰,否則也不會升得這麽快。”

沈妝兒颔首,“那就好,若缺銀子只管告訴我...”

劉瑾哭笑不得,“王妃娘娘,我如今到了這個位置,手裏總該有些門路,哪能再尋您要銀子,您盡管放心好了....”

“時辰不早,我護送您去延慶宮....”

前有侍衛開道,劉瑾與留荷一左一右,恭敬侍奉着沈妝兒,選了一條僻靜的宮道往延慶宮走。

“今日午宴,煜王殿下即興作了一首長詩,陛下龍顏大悅,滿朝文武無不稱贊,王妃娘娘,不瞞您說,我近來在司禮監,隐隐聽到義父提過,陛下怕是有意立儲了....”

言下之意是皇帝屬意煜王。

朱謙遲早要登基,沈妝兒沒什麽意外的。

餘晖将落,将高聳的宮牆鑲上一道金邊,秋風從宮道深處刮來,猝不及防拂來一片寒,一行人拐入往南的宮道,沈妝兒緊了緊袖口,問劉瑾道,

“陛下還在養心殿歇息?”已到了酉時初刻,再過一個時辰,家宴便要開始,前世皇帝是在家宴後出事的,每每思及此,她便有些惴惴不安。

劉瑾答道,“是,陛下回的遲,我義父已喂了醒酒湯,想必要多睡一會兒....”

“幾位王爺在何處?”

“還在奉天殿喝酒呢,昌王喝得不省人事,雲南王府那位世子爺纏着煜王殿下不放,餘下幾位王爺也得應酬那些外國使臣.....”

皇帝雖不是整壽,可今年軍威大漲,周邊各國均派了使臣來賀,場面還是極為氣派。

昌王不省人事.....倒是放心了。

“那六王呢?”

“六王殿下一個時辰前便出宮去了,說是府上小世子突發惡疾,急着出宮去探望,晚宴還不一定能趕上呢....”

沈妝兒腳步忽然放緩。

朱珂出宮去了?

難道因為她重生,很多事情變得不一樣了?孩子沒了....朱珂也沒策劃奪宮?

也對,段文玉改投朱謙,霍林鳴被下獄,朱珂壓根沒有資格與朱謙抗衡,放棄也是情理當中。

恰在這時,前方一小火者提着裳,急急忙忙跑來,望見沈妝兒,先慌忙撲跪在地磕了個頭,焦急與劉瑾道,“劉公公,武英殿起火了,老祖宗正四處尋您,您快些去。”

劉瑾臉色一變,“好端端的,武英殿怎麽起火?”

小火者也是滿臉晦氣,“不知道呢,想是天幹物燥,宮人伺候不周,西配殿便燒了起來,要知道那裏藏着陛下搜集的上萬冊佛經,老祖宗大發雷霆,正遣羽林衛與四衛軍去救火。”

劉瑾眉頭緊皺,咬着牙思忖片刻,扭頭與沈妝兒道,

“王妃,您且慢些走,奴婢先去司禮監尋義父....”

沈妝兒只覺腦子裏轟了一下,腳步猛地一凝,仿佛有什麽靈光從腦海一閃而逝,連忙拽住了他衣袖,“等等!”

她總覺得事情怪怪的。

若無前世的經歷,她自然不會懷疑什麽,可眼下,皇帝千秋宴突發失火,絕非巧合。

對了,前世這一日夜,皇帝出事時,朱珂并不在大內,而是後來被皇後悄悄急召入宮,倘若真是朱珂謀篡皇位,他不該留在皇宮嗎?

除非,兇手根本不是他,

糟糕了,她誤導了朱謙,朱謙定只防着六王,昌王以及皇後...而漏掉了真正的兇手。

倘若真兇另有其人,那麽,武英殿起火會不會是一個幌子?

前世她好歹當過一年皇後,對宮防守禁并不陌生。

馮英将羽林衛調去武英殿救火,短時內不會增派兵力入宮,那麽皇宮其他地方的守衛必定空虛。

劉瑾與留荷見沈妝兒臉色極是難看,滿頭霧水,“王妃,您怎麽了?”

沈妝兒偏頭問他道,“劉瑾,今日負責養心殿宮防的人是誰?”

劉瑾見沈妝兒臉色前所未有凝重,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內是東廠提督孫明,外是羽林衛副指揮使林渠。”

忽然一些念頭自他腦海閃過,劉瑾心登時凝到了一處,

“陛下一向宿在奉天殿,只因今日奉天殿太過喧嘩,陛下醉得頭疼,孫明便提議用皇攆護送陛下來養心殿歇息,延慶宮就在養心殿前面,夜裏晚宴也方便,陛下便應了。”

“奉天殿外有羽林衛,內有四衛軍兩層防衛,守衛森嚴,但養心殿不一樣,陛下臨時下榻,防衛還沒來得及調整,防衛必定不夠嚴密。”

豆大的汗珠自鬓邊滑了下來,沈妝兒心怦怦直跳,忽然将劉瑾拉至牆角下,低聲道,

“劉瑾,我不放心你離開,你先派人去養心殿探探情形....”

劉瑾遲疑地看她一眼,“好。”當即派那名小火者前往養心殿,“去瞧一瞧,陛下醒來沒有?”

将剩餘的侍衛遣去司禮監幫忙,親自護送沈妝兒主仆往延慶宮走。

大約是行到大安門,正要往東折去延慶宮時,那名小火者氣喘籲籲回來了,

“劉公公,老祖宗回了司禮監,孫提督去了武英殿,只有孫毅在養心殿侍奉,奴婢問過了,陛下正在召幸林嫔娘娘,一時半會怕是不會出來....”

劉瑾與沈妝兒相視一眼,均是愕然。

馬上就要舉行晚宴了,皇帝倒是有興致臨幸宮妃.....

而孫毅恰恰是東廠提督孫明的義子,平日劉瑾與孫毅幾乎是針鋒相對。

一聽說孫毅獨自在伴駕,劉瑾極是不放心,吩咐小火者道,“你去回禀老祖宗,就說我先去養心殿侍奉陛下。”小火者應下當即掉頭離開。

往東行了半刻鐘,便到了養心殿角門,劉瑾打算先送沈妝兒去延慶宮再折回養心殿,留荷在這時,突然走不動路了,沈妝兒見她捂着肚子,臉色發白,連忙将她攙起,

“你這是怎麽了?”

留荷今日受了一番驚吓,午膳又吃了些涼食,此刻便有些鬧肚子。

沈妝兒看她臉色很快便明白了,又瞥了一眼養心殿的角門,咬牙道,

“劉公公,咱們可否進去養心殿後罩房歇一會....”

養心殿這一帶,劉瑾熟悉,想了想便應下了。

門口守着五名侍衛并一名內侍,

劉瑾掏了一錠銀子遞給守門的內侍,悄悄交待幾句,便攙着留荷進了角門。

進去是一不算寬大的庭院,空蕩蕩的,不飾一物,南面是養心殿後殿,北面便是供宮人守夜當值的值房,劉瑾攙着留荷去值房盡頭的淨房,沈妝兒便立在院子裏等候。

只是這一路出了些汗,她口渴得很,瞥見有一條甬道通往後殿,想必是茶水間,信步踏了進去,上了後殿的廊庑,折入旁邊的茶水間,打算與宮人讨一杯茶喝,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沈妝兒納罕,興許是皇帝正臨幸妃子,宮人侍衛都避開了。

她趕忙飲了一杯茶,正打算偷偷溜走,忽然聽見裏殿傳來一些奇怪的響動。

後殿往南便是正殿,如果她所料沒錯,那該是皇帝寝歇之地。

不是說皇帝正在臨幸林嫔嗎,裏面着實有男子的粗喘之聲,似在用勁,沈妝兒與朱謙夫妻多年,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自然辨出這響動不太像是行房。

前世皇帝駕崩的陰影猶在,倘若真的發生了什麽事呢?

也不知為何,平日也不算膽大,此刻的她,卻異常冷靜,她提着裙擺,緩緩地挪向正殿牆角,湊近一聽,

“嗯.....”皇帝繃如弓弦的嗓音傳來,這絕不是做那事該有的動靜,更像是被捂住了嘴,拼命掙紮的聲音。

一股極致的恐懼直沖腦門,就在沈妝兒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

眼前閃來一道身影,劉瑾顯然踵跡而來,他也發現了不對勁,正眼神發緊地盯着她。

天色漸漸暗下來,甬道內昏暗交割,四目相對,神情皆是晦暗不堪。

進去,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情形,可若掉頭就走,做不到。

劉瑾思緒飛快運轉着,既是不曾驚動外面的侍衛,裏頭的人必定是熟人,且人不多,難道是孫毅?

還是劉瑾當機立斷,朝裏使了個眼色,也不敢冒然通知外面的侍衛,決心先進去瞧一瞧。

他是個政客,太明白,此時的局面是危,也是機,倘若真能救駕,那他也算一飛沖天。

劉瑾對此地極是熟悉,甬道往裏通內殿的淨室,便可進入寝殿。

劉瑾先一步跨了進去,沈妝兒也毫不猶豫跟上。

二人悄無聲息進了浴室,沿着廊道來到寝殿外,隔着一扇十二開的巨幅座屏,劉瑾從縫隙窺探裏面的情形。

僅僅是一眼,他吓得呼吸全無。

林嫔衣衫不整地被縛在圈椅後方,嘴裏被塞了一團布條,腦袋歪在一邊,蓬頭垢面的,顯然是被敲暈了過去。

目光移至那寬大的皇塌,卻見孫毅與一名宮女一左一右用長布勒住皇帝的脖頸,幸在皇帝身形宏偉,雙腿使勁往前蹬開孫毅,拼命掙紮,手緊緊勒住長布,已現出兩條深深的血痕。

嘴裏被塞了一團布,那雙虎目更是睜得老大,交織着猙獰與恐懼。

沈妝兒也順着另一條縫隙看清了這一幕,纖細的身子微的一晃,

還真有人謀害皇帝。

這個人便是孫明的義子孫毅。

都已顧不上懼怕,一心想着救駕。

劉瑾四下掃了一眼,尋找利器,尋了一圈未有發現,目光倏忽落在沈妝兒頭面上,沈妝兒對上他的眼,二話不說将發髻上的金釵給抽下遞給他,劉瑾示意她留在這裏,獨自進去救駕。

沈妝兒越遇着危險,反而越發沉着,把心一橫,咬了咬牙,

不過是兩個人,怕什麽。

她将頭頂的翟冠取下,繞出屏風。

那名宮女正低着頭拼命按住皇帝,往後托拉長巾,并不曾注意有人進來,孫毅則撲在皇帝身上,身子壓住皇帝的雙腿迫得他動彈不得,雙手則去掰皇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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