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朱謙注意到, 自他母親求見,皇帝臉色鮮見舒展,原想提醒幾句, 忽然心下一動, 幹脆不動聲色退至一旁。

岑妃由柳姑姑攙扶進來,罕見地露出一臉溫柔小意,朝皇帝行跪拜大禮。

皇帝對岑妃一向溫和, 如今她又是太子之母,身份越發貴重, 連忙溫聲道,

“岑妃無須多禮, 來人,賜座。”

朱謙端坐長案後朝她一拜,岑妃坐在朱謙對面,細看了一眼兒子,見他面色溫平如水,心中有些納罕, 出了這麽大事, 他竟忍得住?

宮人奉了茶,皇帝便滿懷期待開了口,“岑妃,大清早來奉天殿, 可有要事?”

岑妃将茶盞擱下,笑容柔美, 語氣更是娴和, “回禀陛下, 臣妾來, 一則是探望陛下,擔心陛下身子,二則是為了昨夜沈氏和離一事來。”

皇帝聞言由衷舒了一口氣,雙掌撫在禦案,“還是你急朕之所急,對了,你是太子生母,有養育之功,朕正要下旨提你位份....”

宮中規矩,但凡養育成年皇子,晉升妃位,太子之母,往上便是封貴妃了。

岑妃喜上眉梢,起身繞過長案,來到皇帝跟前,雙手加眉往下一拜,“臣妾謝陛下厚愛。”

皓腕如雪,一汪翠綠流轉,是他那日賜下的翡翠手镯,皇帝越發滿意。

皇帝捋着胡須,笑問,“依你之見,沈氏一事該如何周全?”

岑妃擡眸,臉上現出幾分鄭重之色,“陛下,沈氏禦前失儀,将陛下架在火上烤,置太子臉面于不顧,臣妾心中憤懑,只是念着她救駕有功,還望陛下寬宥于她。”

皇帝聞言愕了一陣,旋即清了清嗓,讪笑道,“也不怪她,是朕有言在先...”心下暗忖,這莫非是先抑後揚?倒也不必這般小心翼翼。

朱謙冷眼觀察二人神色,默默押了一口茶。

岑妃再道,“依臣妾之見,沈氏既然無心當這個太子妃,倒也不必強求她,如此,陛下既不用失信與人,也不顯得太子非求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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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皇帝笑容僵在臉上,定定注視着她,眼神裏的笑色一瞬間褪去,化為冰刀子斬落下來,“你說什麽?”

岑妃也察覺到皇帝有些不快,只是她心中更憋了一肚子火,恁色解釋道,“陛下,謙兒待她多好,成婚三年不曾納妾,她竟是不知好歹敢當衆提和離,她對謙兒到底有沒有心,是不是仗着救駕之功便可為所欲為?”

皇帝眯起眼,大致明白了,岑妃這是與沈妝兒生了嫌隙,不僅生了嫌隙,怕也不喜沈妝兒,同樣一樁事,愛護她的人會琢磨,為何會和離,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不愛護的人便覺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岑妃這是護犢子。

能理解岑妃的心情,卻不敢茍同。

“岑妃啊...太子妃一向謙恭溫順,不是小肚雞腸之人,更不是嚣張跋扈之輩,她提和離,一半原因是因于子嗣無功,另一半嘛,”

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兒子,語氣重了幾分,“便是你兒子輕慢了人家,太子妃寧願擔着冒犯天威的風險,也要提和離,猶可見,她對謙兒有多失望....”

皇帝說到這裏,忽然啧啧幾聲,納悶問馮英,

“朕隐約聽說昨日太子妃在宮中受了氣,可有此事?”

馮英暗暗朝岑妃看了一眼,昨日鹹福宮的事他有所耳聞,只是他這個人侍奉禦前多年,曉得什麽當說什麽不當說,更況且,有些事不能由他來說,只得僵笑道,“略有些小姑娘嘴快失言,不過奴婢已處置了....”

朱謙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知道是時候開口了,便接話道,

“母妃,兒子聽聞昨日午宴後,您将太子妃帶去鹹福宮,可是說了什麽?”

皇帝聽了這話,看了一眼朱謙,再次看向岑妃,臉色便銳利了幾分,

岑妃察覺朱謙大有替沈妝兒張目的架勢,臉色又青又白,下不來臺來,

“我不過是提點她,要她給你孕育子嗣,哪裏就委屈了?”

“是嗎?”朱謙神色不顯山露水,語氣卻是不依不饒,“母親可否将原話一字不差道來?”

岑妃身子一顫,險些直不起身來,怒火竄至眉心,只是很快又被她給壓制住,這可是禦前,不是鹹福宮,她不能跟朱謙理論,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幾分慘淡的冷笑,

“謙兒,母妃不過是為你子嗣着想,語氣是急了些,話雖不中聽,卻在理,”暗暗瞥了一眼皇帝,添了幾分底氣,“你已被立為太子,子嗣關乎江山社稷,難道不該急嗎?”

“急您就往她心窩子上插刀?”朱謙語氣冷了幾分,“滿城皆知九月初四,她急喚兩名太醫把脈,心緒一度崩潰,您身為我的母親,不體諒她也罷,怎能在此時,在父皇壽宴之際,擅自做主與我立側妃....”

“謙兒你....”岑妃氣得眼眶泛紅,手顫抖地指着他。

皇帝旁觀半晌,輕輕哼了一聲,擺擺手,“謙兒,不得無禮...”旋即目光涼涼看着岑妃那揚起的手指,岑妃察覺到皇帝的視線,驚得連忙收回,臉色又脹又紅,

朱謙雖是她兒子,已是儲君,她指着朱謙,大有不敬儲君之嫌。在皇家,君臣之禮大過親情。

皇帝這個時候顯出了身為帝王的老辣,他仍是一臉平靜,彈了彈衣襟前的灰,

“岑妃,據朕所知,沈氏侍奉你十分的周全,宮人曾報,有一回謙兒前往邊關,她隔一日便入宮一趟,不僅給你調香,鑽入小廚房替你做膳食,甚至還替你孝敬皇後,打點各宮人情往來.....”

岑妃聽到這,呼吸微微一滞,略有幾分心虛,只是很快她又找到了底氣,“陛下,臣妾正是因她此前孝順,遂給她留了三年時間,三年無子,必當納妾,乃皇家規矩,陛下難道不為謙兒子嗣考慮嗎?”

皇帝歪了歪身子,打量着她,并未回她,而是問道,“所以,岑妃今日前來,目的何在?”

岑妃收斂了情緒,伏低再拜,

“臣妾認為,賜下和離聖旨,再額外賞賜于她,以彰她救駕之功,也不委屈了她。其二,首輔之妹王笙姑娘性情賢淑,家世優渥,自小由王老太君教養長大,熟悉世家家譜,又與謙兒青梅竹馬,才貌雙全,可堪太子妃之任。”

“陛下,這幾日臣妾召那王笙入宮,考量過她見識才學,當真是無可挑剔,那王笙就在殿外,陛下可瞧上一眼?”

“哦?”皇帝語調微揚,意味深長地笑了下,那笑意卻不及眼底,

他總算明白沈妝兒為何要和離,朱謙在失去後方知珍惜,而岑妃呢,自始至終不曾瞧得起這個兒媳,沈妝兒日日讨好他們倆,依然沒能得到應有的尊重,再加上沒能懷上孩子,令她心灰意冷,是以在他金口玉言下,破釜沉舟提了和離。

秋光明澈澈地照進來,映得皇帝眉眼呈現一片冷白色,眼尾壓着,帶着銳利。

岑妃無端生出幾分心慌,自忖一字一句均說到要害,皇帝一向以大局為重,沒道理不答應。

可她錯就錯在,她未能切身體會,一代帝王在最絕望的時候,沈妝兒的出現給他帶來的震撼,那種震撼随同被刺殺的恐懼與陰影永遠刻在心底,每每噩夢襲來時,她與劉瑾忠貞果敢的眼神,便成了他最好的救贖。

于公,沈妝兒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她還年輕,往後的路還長,誕下嫡長子是遲早之事。

于私,他現在不能容忍任何人欺負沈妝兒,那不僅是不把太子妃當回事,更是蔑視他的帝王之威,一個真正以他為重的妃嫔,不該與他一道對沈妝兒生出感激嗎?岑妃對他有幾分真心,可見一斑。

禦書房內靜谧無聲,唯有秋風撲襲,掀落一地宣紙,馮英連忙回了神,輕手輕腳将宣紙拾起,又趕忙奔去窗下将窗牖給合上,他站在秋陽下,揩了揩額尖的汗,溫溫吞吞躲得遠些。

皇帝沉默許久,笑意自唇角綻開,“看來,岑妃對朕先前的賜婚,極是不滿....”

岑妃心神一凜,這才意識到,她否認沈妝兒,便是否認皇帝賜婚,後背登時滲出一抹涼意,連忙磕頭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覺着,強扭的瓜不甜,太子臉面要緊.....”

皇帝将案頭的鎮紙挪了挪,壓在那疊宣紙之上,煞有介事點頭,“嗯,也對,岑妃身為太子生母,乾綱獨斷,越過皇後,太子,宗正寺,将太子妃人選定好,想來朕瞧與不瞧,已無關緊要....”

岑妃大驚失色,唇上的血色頓時褪得幹幹淨淨,嬌軀一顫,猛地癱在地上。

皇帝這話何意?這是将大不敬的罪名扣在她頭上。

責她無視宮規,越俎代庖,不敬帝後。

事實上,這些年,宮裏皇子公主的婚事哪一個不是生母在操心,皇後除了對養子朱珂上心,其餘皆是做做樣子,過問兩句便可,皇帝這麽說,無非是給她栽罪名,替沈妝兒撐腰。

岑妃勉強撐起身,臉色慘白,好半晌方擠出一句,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知罪了....”

再糾纏下去,只會适得其反,朱謙與皇帝的态度,她已明了,算盤落空了。

皇帝按着鎮紙,目中冷光爍然,慢聲開口,“岑妃,冊封太子在即,朕為了太子臉面,不處置你,但朕有一話告訴你,朕只認沈氏這個太子妃,這句話何意,朕不妨再給你解釋一下,昨日朕立太子,沈氏居功至偉,你若不想要這個太子妃,朕也可将立太子的旨意收回,你明白嗎?”

一字一句,極輕,卻如雷霆萬鈞砸在她腦門。

岑妃聞言心口湧上一股血腥,眼底那抹盛氣徹底被拔空,整個人恹恹的撞在柳姑姑身上,再也吐不出聲響來。

皇帝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至于那王笙....”

朱謙在這時接過話,拱手道,“父皇,可否将王笙交給兒臣來處置?”

皇帝十分信重王欽,必定看着王欽面子,從輕發落。

王笙數次興風作浪,他決不能放過。

皇帝沉默了下,嘆道,“成吧,交給你處置....”

擺擺手,示意他們母子退下,卻見朱謙跪着一動未動,“怎麽,還有事?”

朱謙俯身拜道,“父皇,子嗣一事,還望父皇給兒臣與妝兒一些時間,兒臣一定....”

皇帝涼涼打斷他,“老七,你是不是想的過于遠了些,眼下先把人哄好再說,人家可不一定樂意跟你過日子....”

原先也認為沈妝兒是一時沖動,可今日岑妃鬧這一出,他恍然明悟,沈妝兒怕是動了真格。

朱謙被皇帝這話一堵,悶悶地吐不出氣來。

片刻,岑妃一臉土色從禦書房出來,王笙已等得心急如焚,望見她連忙迎上去,見岑妃神色狼狽,心猛地一沉,“娘娘....”

岑妃心情複雜看她一眼,空嘆了幾聲,王笙頓時明了,心跟着落空了。

朱謙緊接着跨出門檻,掃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王笙身上。

那涼涼的眼神如同一陣秋寒罩了過來,王笙沒由來打了個寒顫。

朱謙先吩咐身後一宮婢道,“送岑妃娘娘回宮。”

岑妃被宮人與柳姑姑攙着先行離開。

王笙不甘地看着岑妃蕭索的背影,回過眸來,眼淚怔怔望着朱謙,“太子殿下,臣女....”

朱謙無心聽她說道,挪開視線,張望前方明湛的秋空,嗓音發寒,

“來人,王笙無诏入宮,禍亂宮闱 ,給孤拿下,送去東廠待審!”

王笙眼眸駭然睜大,回想自己為躲王欽追查,不敢投拜帖而托王夫人掩飾身份入宮,反倒成了朱謙拿她的罪名,機關算盡,最後淪落成罪女,這輩子名聲徹底敗盡,一口血從嗓間溢出,直直栽倒下去。

東廠內侍當即湧上,幹脆利落将人給拖走。

朱謙冰冷地看着王笙的背影,暗衛查到王笙入宮那日,假托身份拜訪寧貴妃,雖然事後寧貴妃補了一道手令與手牌,但此事依然給了他一個現成的把柄,禍亂宮闱的罪名,可輕可重,如今他是監國太子,還不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他大步朝鹹福宮邁去。

岑妃身子虛弱,又受了氣,一路行得慢,待回到鹹福宮,方發現朱謙一身绛紅太子常服立在廊蕪下,面如冷玉,外罩寒霜。

岑妃這一路被柳姑姑挑撥,心中對朱謙生出不滿,若非他當着皇帝的面質問,她何至于被皇帝數落,連貴妃的封號也落了空,她一向對朱謙極是疼愛,不成想今日被兒子拆了臺。

只是,心中再怒,也看得出來,朱謙先她一步回來,怕不是好事。

她盡量壓住怒色,冷聲問,“你怎麽來了?”

朱謙朝她施了一禮,目光挪向她身側的柳姑姑,柳姑姑對上他犀利的眼神,忍不住瑟縮地垂下眸,

朱謙目若寒潭,慢慢牽動着唇角,

“聽聞柳姑姑曾去煜王府,挑釁過太子妃?”

柳姑姑惶然擡眸,不假思索辯駁,“沒有的事,太子殿下,老奴豈敢挑釁太子妃?實則是太子妃....”

話未落,朱謙斷聲喝道,

“來人,将她當庭杖斃。”

柳姑姑石化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看着朱謙滿臉不可置信,待瞧見兩名小內使急撲過來,拽住了她,方吓得面無人色,朝岑妃求助,“娘娘,娘娘,老奴跟了您幾十年,您快些救奴婢呀....”

宮人一把塞住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岑妃吓了一跳,旋即面色鐵青,語氣尖銳道,

“謙兒,你太過分了,我處處替你操心,為你周全,你回過頭來卻責怪我,你柳姑姑跟了我半生,你現在将她杖斃,你是要我的命吧!”

朱謙濃睫稍稍顫動了下,失望地看着岑妃,

“母妃,兒子無數次提醒過您,我府中的事不容任何人插手,母妃只需在鹹福宮享清福便是,可惜,母妃總是自以為是,您所謂的替我籌謀,不過是一步步将我的妻子給逼走....”

岑妃臉色發木,往後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淚水自眼眶滑落,她凄然望着他,失望,難過,憋屈絞在心口,最後化為一聲泣,“我為的是什麽,不就是希望你早些有子嗣,好坐穩太子之位....”

朱謙冷笑一聲,“太子之位坐不坐的穩是兒子自己的能耐,無需您操心,還請您不要再打着為我好的旗號,幹涉我的家事。”

岑妃聽了這話,深深無力地搖頭,眼底裹着淚,凄楚地冷笑着,“謙兒,若非她此番救駕,她有什麽資格立為太子妃.......”

秋光從樹梢裏傾瀉下來,在他面龐打下斑駁的光影,朱謙神情晦暗不堪,回想這些年沈妝兒對她點點滴滴的好,如今落到她眼裏只剩下這麽一句,“她沒資格當太子妃....”

他原也不想将話說得太絕,看來不一招打至七寸,她心中不服,今後難保不故态複萌,

那張冷隽的臉透着前所未有的淡漠,“母妃,于禮法而言,太子妃是君,您是臣,從今往後,太子妃不必踏入鹹福宮半步,也不必再應鹹福宮之诏。”

言下之意是她今後不能在沈妝兒面前擺婆婆架子,沈妝兒也不必再侍奉她。

岑妃心頭湧上一股惱羞,臉色白瘆瘆的,身子一軟,徹底暈了過去。

朱謙不慌不忙着人将她摻進去,再吩咐邵恭道,

“好好整頓鹹福宮,平日裏喜歡嚼舌根的,挑撥離間的,曾對太子妃不敬的,全部送去慎刑司。”

“遵命!”

冊封太子大典被挪後,禦用監還是先将東宮收拾了出來,朱謙便在東宮辦公,他剛剛接手朝務,并不敢擅自做主,主動去奉天殿向皇帝讨教,學習為君之道,皇帝禦極多年,治下河清海晏,極有一番治國才能,朱謙向來佩服這位父皇,皇帝便手把手教他,乏累後,便抓大放小,讓他自個兒抉擇。

這一忙到了夜深方回王府。

風塵仆仆的,先去靖安閣沐浴換了一身幹淨的玄袍,他在家慣愛着暗色,修長的身姿,清隽的臉,一雙漆黑的眸深不可測,襯着這身氣質越發沉冷。

剛到淩松堂,廊庑下的宮燈熄了大半,守門的婆子沒料到他這麽晚來了,慌忙起身納了個福要進去通報,朱謙擺擺手,示意她退開,牆角的風燈不谙世事的搖曳,他眼底一抹怔色蕩開,皇帝的話猶然在耳。

人家可不一定樂意跟你過日子.....

朱謙帶着幾分煩悶,踏入正房。

今日守夜的是聽雨,她這幾日防着朱謙過來,夜裏衣裳都不敢脫,聽到珠簾輕微響動,立即從外塌上爬了起來,瞥見那高大的身影跨進來,直接往他腳跟前跪了下去,

“奴婢請殿下安,夜深,我家主子已睡着,不知殿下有何事,先吩咐奴婢,奴婢明日再回禀給主子。”

這是不讓朱謙進去的意思。

朱謙從未被一個奴婢攔過路,眸光倏忽便厲了幾分,

“孤要同太子妃說話,你出去。”

聽雨猶豫了一下,膝蓋往旁邊一挪,“殿下恕罪,您要進去,奴婢攔不住,只是如今咱們主子與殿下身份有別,奴婢不能留下主子一人...”

這話就差沒告訴朱謙“你們倆已經和離了,男女有別”,朱謙氣笑,硬生生忍住怒火,用力将珠簾掀開,踏了進去,聽雨對着他背影癟癟嘴,将晃動的珠簾握了握,麻溜跟了進去,連忙點了一盞微弱的燭火。

內寝的景象漸漸清晰。

朱謙看了一眼礙眼的女婢,目光往床榻投去,大紅鴛鴦簾帳無聲垂着,将拔步床罩了個嚴嚴實實,他壓根瞧不清沈妝兒的情形,

故意躲他呢。

心口又悶又氣。

原想上榻與她說話,又見聽雨全神戒備,面上抹不開,只得往梳妝臺一側的圈椅坐了下來,

“妝兒,我有話同你說。”

床榻上的人兒紋絲不動。

朱謙無可奈何,只得道,

“今日我已處置了王笙,以禍亂宮闱為由,将她押去東廠,母妃那頭,得了父皇一頓訓斥,我也與她說了個明白,她斷不可能插手東宮之事。”

聽雨在一旁聽得吃了一驚,處置得這麽果斷?

她不由往床榻看了一眼,裏面未傳來一絲動靜,聽雨便知,這話并未撼動沈妝兒,沈妝兒該是徹底對朱謙死心,而非是在意王笙與岑妃之流,于是當即收斂訝色,眼觀鼻鼻觀心。

朱謙沒等到預想中的反應,臉色終于變了,視線定在簾帳,語氣重了幾分,

“妝兒,我的話,你可聽到?”

半晌,裏面傳來長長一聲嘆,片刻後,簾帳被掀開,露出沈妝兒一張俏白的臉,她一身雪衣下了床榻來,與他施了一禮,淡聲道,

“殿下,您處置誰與我無關,我還是那一句話,覆水難收,我已決意,與殿下您和離....”

高挑秀逸的身影綽綽約約,連帶着明豔動人的臉,被夜色暈染得蒙蒙濃濃,唯獨那雙眼是格外幽亮的,仿佛被水洗淨,泛着清透的光。

原以為,她是因岑妃與王笙之故,心灰意冷要離開,如今他将二人處置了,她面色無絲毫波動,難道恰如父皇所言,她當真不想與他過日子了嗎?

與生俱來的驕傲在一瞬間崩塌。

作者有話說:

皇帝:你換太子妃,我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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