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沈府今日阖家出動, 辰時三刻便抵達淮陽侯府,既是姻親之家,老太太也沒拘束幾位孫女, 四小姐沈恪兒與五小姐沈秀兒一同出了門, 就連兩位小公子也一道去了,妝兒的事不提,接下來也該給恪兒與秀兒定親了, 老太太有意讓姐妹倆露個臉,若有合适的人家, 便可談婚論嫁。

沈妝兒歸家後成日素面朝天,更別提裝扮, 今日愣是被曹氏按在梳妝臺前拾掇一番,也沒穿太出挑的顏色,挑了一件湖水藍缂絲繡如意紋的厚褙子,湖色十二幅湘裙,再披上一件宮裏賜下的四合如意雲肩,端莊婉約又不失氣派, 這身顏色襯得她面龐白皙如冰肌玉骨, 修長的脖頸似天鵝,通身流露出幾分冷豔的氣質。

沈家來得早,先在同善堂西廂房坐着,雙雙聚在沈家姐妹膝下嬉鬧, 梳着兩個雙丫髻,紮着兩條粉色的綢帶, 汪汪的眼神兒跟水波似的轉, 沈秀兒瞧着她可愛, 要将她拖入自己懷裏, 雙雙卻抱着沈妝兒手腕不肯撒手,秀兒去撓她胳膊肘,雙雙栽在沈妝兒懷裏打滾,屋子彌漫着銀鈴般的笑聲。

李媽媽捧着一盤軟糯的糕點進來,蹲在沈妝兒跟前,撿了一塊往雙雙嘴裏塞,

“我的小祖宗,今日晨起還未進食,聽說姨娘們要來,高興地顧不上吃飯,早早就在垂花門等着。”

沈家人都很高興,是個乖巧貼心的孩子。

若是什麽時候再有個弟弟就好了,沈家人心裏這樣想。

獨獨沈妝兒羨慕得不得了,她多麽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如今是不指望了,一腔心思恨不得全部給雙雙,今日特地給她打了一串赤金的璎珞,下方拴着赤金的長命鎖,左右的項圈上套着翡翠環,青金環等各色寶石,還嵌了好幾顆綠松回紋珠,一串璎珞打下來,足足耗了五百兩銀子。

沈嬌兒接在手裏不踏實,埋怨沈妝兒出手太闊綽,後來便當場給女兒帶上,雙雙今日穿了一件粉嫩的裙襖,再挂上這串璎珞,跟瑤池小仙子一般,十分惹人疼愛。

到了巳時,客人陸陸續續進府,沈嬌兒只得出去應酬。

須臾,六王妃,九王妃與王夫人相攜而來,沈嬌兒客客氣氣迎入明堂坐着,王夫人示意女婢将一錦盒遞給沈嬌兒,

“我不請自來,還望恕罪,一點心意給貴府千金...”

沈嬌兒受寵若驚,“哪裏的話,您能來是我們的榮幸...”

王夫人面上含着笑,目光卻淺淺往明堂一掃,

沈妝兒呢?

她昨夜才聽人說霍府今日辦宴,沈妝兒要露面,阖城不少官宦人家遞了賀禮,前來湊熱鬧,她也是為了沈妝兒來的,不過,她是來看沈妝兒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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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篤定,沈妝兒之所以提和離,不過是威脅朱謙,逼着他斷掉納側妃的念頭,再仗着救駕之功,逼死王笙,沒成想後來丈夫将王笙救了出來,而沈妝兒呢,竟是真的和離了。

不管真相如何,王夫人只覺大快人心。

郡主不過一個空名頭,哪裏比得上尊貴無比的太子妃,沈妝兒簡直愚蠢至極。

原先心裏那點不适也跟着煙消雲散。

九王妃出月子不久,在府上憋壞了,今日特地出來散散心,與霍家的老夫人與侯夫人打過招呼後,便舉目四望,

“我七嫂呢,七嫂不是來了嗎?”

話落,旁邊的嬷嬷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提醒,“王妃,太子妃與殿下已和離,您得喚她一聲平章郡主。”

九王妃忙掩了掩嘴,“瞧我,忘了這茬,心裏還把妝兒當嫂子,人呢?”波光流轉望着沈嬌兒。

沈嬌兒無奈笑道,“您稍等,我這就去請她出來。”

沈妝兒也知避免不了,便大方地攙着沈老夫人一道出來見客。

衆人見了禮,沈妝兒被九王妃與随後趕來的五王妃拉至身旁坐下,

“你倒是好福氣,我們都沒吃到的大閘蟹獨獨送給了你,看在咱們曾經妯娌一場的份上,你勻我幾只?”九王妃眼巴巴望着沈妝兒。

五王妃在一旁啧了一聲,“你呀,就是貪嘴,別忘了孩子才兩個多月大,你哪裏能吃那等寒涼之物,小心身子。”

九王妃嘟起嘴,辯駁道,“又不用我自己喂養,我吃些怎麽了?”又與沈妝兒撒着嬌,成功要來十只大閘蟹。

二人哪裏是真的要吃閘蟹,無非是讨沈妝兒歡心罷了。

六王妃在一旁反而插不上嘴,她也不樂意去奉承沈妝兒,幹脆不吱聲。

漸漸的,客人多了,論尊卑入座,沈妝兒恰恰坐在了王夫人身旁。

雙雙在外面玩耍一陣,被小姑姑領進來與衆人行禮,雙雙乖巧地給諸位王妃貴婦磕了頭,最後一頭栽在沈妝兒懷裏,軟軟地撒着嬌,沈妝兒幹脆将她抱在膝蓋上,喂她吃葡萄。

王夫人在一旁抿了幾口茶,淡聲瞥着道,

“真沒料到郡主有跟太子殿下和離的一天。”幸災樂禍的語氣。

沈妝兒不與她一般見識,反而心平氣和回道,“此前多謝王大人幫襯,還望夫人回去替我道一聲謝。”

王夫人聞言心猛地一窒,什麽意思?幫襯了什麽?

上次在香山寺她便覺王欽反應有些不對勁,今日得沈妝兒親口承認王欽幫襯了她,心咚咚直跳,剛剛那點優越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澀聲問,“郡主此言何意,我夫君幫了您什麽?”

沈妝兒淡聲道,“我能成功和離,有王大人一臂之力,我就不當面謝了,請夫人轉達。”丢下這話,便拿着撥浪鼓逗雙雙玩。

王夫人一張臉血色頓失,險些維持不住體面。

王欽怎麽會幫沈妝兒和離?

王笙都已剃發出家了,王欽不可能是為了妹妹奪太子妃之位,既如此,他有什麽理由幫沈妝兒呢?

一個不想去承認卻又合情合理的念頭冒出來,剛有點影子很快又被她強按下去。

不可能。

王欽與沈妝兒壓根不熟,他不可能看上她......當中或許有其他緣故。

不一會,廣寧伯夫人帶着沈玫兒來了,楊三少爺護在妻子身邊,進來見了禮便立即退了出去,侯夫人與廣寧伯夫人關系親昵,将人迎了進來,瞥見沈玫兒小腹隆起,眼底流露出幾分豔羨,

“玫兒真是好命,這才過門多久就懷上了...”

廣寧伯夫人聽出她弦外之意,怪沈嬌兒久久沒生個兒子,寬慰道,“好事多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等着吧。”

侯夫人臉色這才好看些。

廣寧伯夫人不欲與表姐多聊,先與兩位老夫人見了禮,立即朝沈妝兒走來,

“給郡主請安。”當衆納了個福。

“夫人是長輩,切莫多禮。”沈妝兒将雙雙放下,起身親自将她攙起。

雙雙看見沈玫兒,連忙撲過去,清脆喊着,“姨娘姨娘....”

沈玫兒如今懷了身子,看見小孩兒越發耐心,連忙接過她的小手,将她的小腦袋摟在懷裏,

“我的小壽星,今日高興嗎?”

沈嬌兒進來瞥見女兒在沈玫兒跟前鬧騰,擔心得不得了,連忙上前将女兒拉開,千叮萬囑,“雙雙,娘親交待過你,二姨娘懷了弟弟,你不能鬧她。”

沈玫兒面色嬌羞,低聲嘟囔一句,“姐,是男是女還說不定呢,你別這麽說。”

沈嬌兒卻滿懷期待看着她的小腹,“希望你一舉得男...”

沈玫兒對男女并無執念,只要孩子健康就好,但是長姐的心病她明白,也就不辯駁。

沈嬌兒吩咐李媽媽将雙雙帶出去玩,沈玫兒上前跟親昵地與沈妝兒抱了抱,挨着她坐下。

廣寧伯夫人坐在了沈老夫人身邊,她是個通透的人,猜到老夫人帶着沈妝兒赴宴,興許另有用意,便特意将嗓音放得不高不低,讓衆人都聽得到,又不顯得刻意,

“老夫人,我今日瞧見郡主氣色紅潤,想來這幾日在家裏養得好。”

沈老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笑了笑,接過話,“托您的福,妝兒一切都好。”

廣寧伯夫人溫文爾雅地笑着,“我可說句托大的話,這麽好的姑娘,老夫人可別藏着掖着....”

堂內頓時一靜,視線齊齊罩了過來,

老夫人聞言連忙擺手,“唉喲,快別說這樣的話,妝兒她爹可是放了話,要養她一輩子。”

“那怎麽成,老夫人這話置陛下于何地,陛下心裏疼惜着郡主,怕是當親侄女對待的,指不定哪天給郡主指一門婚事呢。”

廣寧伯夫人這話說得極為高明,沈老夫人恨不得給她鼓掌。

“夫人所言極是,容我再思量吧。”

廣寧伯夫人由衷嘆道,“既是如此,那回頭我若瞧上好的,老夫人可不許趕我。”

老夫人一笑,點到為止,默契盡在不言中。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這番話的玄機,六王妃心中五味陳雜,如了丈夫的願,就是不知丈夫打着什麽主意。

沈妝兒哭笑不得,她哪裏還會再嫁,除了孩子,這輩子已經沒什麽遺憾,待去了邬堡,收養幾個便是,這一生也就知足了,還用得着去伺候男人?那種日子過得夠夠的,不想再趟哪家的渾水,只是這番話藏在心裏,與誰都說不明白。

淮陽侯帶着兒子霍許在前院招待賓客。

賓客一個賽一個尊貴,淮陽侯是個粗人,不曉得怎麽應酬這些金尊玉貴的王爺,便拉着兒子一股腦子敬酒,原先還不懂為何惹來這麽多尊大佛,直到太子心腹溫寧駕到,才恍然明悟,這些賀客竟是沖太子妃而來。

淮陽侯一時扶額苦笑,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能沾沈家的光,也越發感慨,這太子妃果然非同凡響,為了讓她露一面,惹得滿朝興師動衆。

溫寧示意侍從奉上一精致的紫檀長匣,

“本官代太子來賀小千金生辰。”

淮陽侯聽了這話差點沒跪下來。

竟是太子的意思。

連忙擦着汗,長揖到底,“不敢當,不敢當,溫大人請進。”

親自接過長匣,掌心一沉,想必不是俗物,小心遞給兒子霍許,擡手一比,将溫寧迎入正廳。

溫寧踏上廳堂,冷不防掃了一眼,六王,九王還有十王朱獻,三人八風不動地坐在堂上,心中冷笑,上前拱了拱手,

“給王爺們請安,三位王爺怎麽得空來霍府吃席。”

朱珂坐直了些身子,不鹹不淡瞥着溫寧,“霍侯與王妃娘家乃同宗,本王閑來無事,特來讨杯酒喝。”他剛剛得知沈家有再嫁的意願,接下來就看宮裏的反應了。

九王搖着扇子,“本王陪着王妃解解悶。”

十王朱獻倒是說得直白,“我聽說平章郡主駕臨,許久不曾見到她,今日特來問個好。”

溫寧深深看了一眼朱獻,遲疑了下,在他對面落座,和離不過數日,一個個火急火燎打沈妝兒的主意,膽子不小。他聽說朱獻近來拒絕與寧倩的婚事,莫不是因為沈妝兒?

端詳片刻,溫寧開了口,“不巧,在下今日過府,一來是給霍侯賀喜,二來呢,也是給咱們太子妃請個安。”

六王府的長史在一旁涼聲接過話,“溫大人,別怪本官沒提醒你,這裏沒有什麽太子妃....”

“哦?”溫寧抖了抖衣袍,閑适地往椅背靠了靠,

“倒是我失言,只是咱們太子殿下交代過,任何時候見到平章郡主,以太子妃之禮待之。”

話落,堂中諸人臉色數變。

這無異于告訴衆人,一,別打東宮太子妃的主意,二,也別打沈妝兒的主意。

那些籌謀着将女兒塞去東宮的官員,聽了這話,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

和離的是朱謙,不撒手的也是朱謙,朱謙有病嗎?

這回連十王朱獻臉色都不好看了。

朱珂眯着眼目光緊緊盯着溫寧,朱謙之所以攔着他們,怕是不願意看到沈妝兒落入他們手裏,沈妝兒深得聖心,哪一方娶她,便在奪嫡的天稱上加了一層籌碼。

淮陽侯雖無斡旋的能耐,插科打诨的本事一流,見諸人劍拔弩張,很快尋了個話題遮掩過去。

後院這廂倒是其樂融融,直到快開宴時,沈妝兒瞧見一身着玫紅色衣裙的年輕女子,堂而皇之進了正堂來,她生得一副玲珑八面樣,笑容滿面行至侯夫人身旁,不知說了什麽,惹得侯夫人一笑,侯夫人指着她與衆人道,

“這是我娘家的侄女,名喚繡煙,煙兒,快些與諸位娘娘夫人請安。”

說是娘家侄女,實則是侯夫人娘家庶妹的女兒,出身江陵的商賈富戶,這通身裝扮便可見一斑,點翠鑲寶石的步搖,赤金頭面,脖子上挂着一圈多寶的璎珞,雪白的手腕各帶了一支翡翠玉镯,這一身價值不菲。

一個住在府上的客人,裝扮竟将主母壓過去,實在是上不了臺面。

侯夫人在這樣的場合擡舉她,不知什麽意思。

廣寧伯夫人皺了皺眉,搖頭嘆息。

喚作繡煙的女子,生得極為靈透貌美,一雙眼活靈活現,仿佛會說話似的,曉得大家看不起她的出身,言語間十分讨巧,倒也惹得衆人給了幾分面子。

沈妝兒冷眼旁觀,便看穿侯夫人的底細,将自己正兒八經的媳婦遣去後宅操持廚膳,卻将一來路不明的商賈女領來廳堂,如果猜得沒錯,看來是打算替霍許納良妾了。

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沈家。

她輕輕看了一眼祖母與二伯母,二人皆是面罩寒霜,氣得不輕。

繡煙還特地來沈妝兒跟前納了個福,極盡讨好之能事,伸手不打笑臉人,沈妝兒不可能當面甩她臉色,只淡淡點了下頭,心裏卻琢磨,這等手腕,長姐哪裏是她的對手,難怪前世被逼得搬去了莊子上,人人都以為她才是淮陽侯府的長媳。

一想到前世,沈妝兒心中那口氣便咽不下,思量着,得幫着沈嬌兒将這個禍害弄出府去才行。

午膳,沈家人被安置在西廂房用膳,沒了外人,大家臉色就不好看了。

“母親,您可瞧見了,那位表姑娘是個厲害角色,若讓她進了門,嬌兒以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沈老夫人眉頭舒展不開,幾個孫女兒竟是各有各的苦楚,妝兒才和離回來,嬌兒這邊又出了差錯,就沒一個能順順利利的。

她阖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得想法子幫一把嬌兒。”

沈妝兒見她眼角繃得極緊,輕輕扶着她手肘,“祖母,您先吃飯吧,咱們回去再商議。”

卻不知,宴席将将結束,下人奉上茶來剛喝了半口,便見沈嬌兒身旁的李媽媽,滿臉惶恐地奔了進來,望見老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老夫人,求您給大小姐做主,那個小娼婦竟然在花廳邊上勾引世子爺,被賓客抓了個正着,如今已惹出大笑話了,那小娼婦還信誓旦旦說是世子爺主動邀的她,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聞言一口茶嗆在嘴裏,差點背過氣去。

這個節骨眼上鬧事?

這麽多貴客呢?

霍家還要不要臉了?

不對,定是那小娼婦自個兒瞅準了時機,想拖霍許下水,仗着衆目睽睽,逼着霍家給她一個名分。

“走,快些去瞧一瞧!”衆人火急火燎趕往花廳,

日頭正曬,秋光怡人,正是宴後消食之際,阖府的賓客,有一大半都聚在花廳外的園子裏,園子往下有一木亭,裏頭更是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奸情想必是發生在那裏。

李媽媽連忙将人群撥開,便見那繡煙裹着淚坐在柱子旁,臉上的妝容都給哭花了,眉眼怯怯的,說不出的委屈,婢子替她披着一件外衫,将那不整之處給掩好,她發髻稍有些淩亂,這番模樣落在衆人眼裏,很難想象沒有發生些什麽。

霍許午膳喝了不少酒,此刻氣喘籲籲撐着另一側柱子站着,胸襟也被扯開了一些,胡亂裹了裹,他額面青紅交加,脹紅了臉,羞愧交加望着妻子,“我沒有,嬌兒,你信我,我沒有碰她!”

繡煙聞言哇的一聲哭出來,她嗓音細弱,一抽一搭,披衫裹着那細瘦的雙肩,輕顫不已,“表兄,我知你嫌棄我商賈出身,我也不敢高攀表兄,只是表兄剛剛着實喝醉了,自個兒做了什麽怕是忘了!”

将臉埋在婢子懷裏,泣不成聲。

沈嬌兒萬萬沒料到,自己忙了半日,午膳都顧不上吃一口,被人急匆匆請來此處,得知丈夫與人茍且,猶如晴天霹靂,她也曉得繡煙一直想法子過門,聽從沈妝兒的建議,暗中敲打過多回,斷沒料到,她敢在今日這樣的場合生事,這完全超乎沈嬌兒可以掌控的範圍。

她一張臉僵白着,空茫地看着丈夫,只覺心頭壓了一塊巨石似的,臉面丢盡了不說,更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直到衣角被人扯了扯,“娘,怎麽了?”

沈嬌兒垂眸看着女兒天真懵懂的模樣,心口一陣鈍痛,咬着牙,正了正心神,厲色掃向繡煙,

“也不能憑你空口白牙說什麽便是什麽,我信世子爺光明磊落,斷不會欺辱于你,今日有客人在,我先不與你理論,來人,将表姑娘送回屋裏,回頭再查個水落石出。”

“慢着!”

繡煙正愁無計可施,瞥見侯夫人帶着婆子緩步行來,連忙松開女婢的手,朝她跟前撲過去,雙腿磕在石徑上,抱住侯夫人的腿,“姨母,您要給煙兒做主,午宴後,煙兒在涼亭吹風,不成想撞上表兄,表兄瞧見煙兒,便直直撲過來,一把将煙兒樓入懷裏,煙兒百般掙紮,哪裏是表兄的對手........”

後面的話她沒說下去,只管嘤嘤啜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侯夫人聞言額角突突得疼,也不樂見宴席上發生這等丢臉之事,只是木已成舟,正好借此機會定下繡煙的名分,便收斂着怒容,和稀泥道,

“罷了,煙兒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事已至此,幹脆納為良妾,兩廂便宜...”

她話未說完,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好一個‘兩廂便宜’,原來霍府是這般當家的,也難怪今日貴客臨門,鬧出這等笑話!”

侯夫人扭頭,見沈老夫人被沈妝兒與二夫人攙扶,越過人群而來,

她自知理虧,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親家老太太,怎麽能如此說話....”侯夫人忍着怒火,瞥了一眼四處看熱鬧的女眷,耐着性子壓低嗓音道,

“老太太有什麽話,咱們回頭等客人散了再說。”

“沒錯,确實得等客人散了,再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而不是就這麽任由別人糊弄過去了。”沈老夫人面容端肅道。

繡煙聞言心下一慌,深知若不當場定下名分,自己怕是平白陪了名聲進去,扭頭瞥了一眼沈老夫人,扭捏着嬌軀往她腳下爬去,一面求饒一面磕頭,“求老太太施恩,求老太太給繡煙一條活路,繡煙已沒了清白,若表兄不收留我,我便是死路一條...”

老太太治家嚴謹,何時見過這麽潑賴的女人,怒得喘不上氣來,“放肆!”如此不要臉的女子,越發不能讓她進門。

二夫人曹氏見狀,寒聲吩咐道,“來人,将她拖下去!”

兩個婆子欲上前,卻被繡煙給甩開,她從發髻上抽出一根簪子,抵在脖頸,哭道,“你們若逼我,我便死給你們看!”

沈妝兒涼涼笑道,“你若真有膽量自裁,便不會行這等龌龊之事。”

繡煙聞言喉嚨一哽,揚起一張濕漉漉的小臉,可憐之至,“郡主,你也是女人家,您命好,擁着救駕之功,能逼得皇家和離,可我也是女人,我是無辜的,你們沈家難道要将我逼死不成?”

沈妝兒面色鐵青,斥道,“你休得胡攪蠻纏,你以為在座的都是傻子,任由你玩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把戲?世子爺是何許人也,忠厚本分,滿城皆知,他豈會冤枉你?你倒是膽子大,拿自己名聲來冤枉旁人,不知你父母曉得你這般作踐自己,作何感想?”

一番話說得繡煙面紅耳赤,只是開弓已無回頭箭,她既然敢做,自然就沒想過要臉。

她哭得嘶聲力竭,甚至還将胸口一處紅痕給扯露出來,“世子爺是不會冤枉我,可他喝醉了酒,做了糊塗事,我又能怎麽辦?你們都是權貴人家,衆口铄金,欺負我一弱女子....”

沈嬌兒氣了個倒仰,再也按捺不住,氣得沖過來,将她衣裳往裏一裹,并扯住她手肘,

“放肆,你算計我夫君便罷了,還敢說我娘家人不是,你簡直反了...”

“我看反了的是你,放開她!”侯夫人斷聲一喝,她早就看沈家人不順眼,得知今日這宴席是沖着沈妝兒而來,越發覺得霍家被人當猴耍,侯夫人身旁的婆子立即上前将繡煙從沈嬌兒手裏扯過來。

沈嬌兒沒料到婆婆當衆下她臉面,一時亂了方寸,目光緊盯着侯夫人,卻見她眼底一片涼薄,望之生畏。

沈老夫人面色陰沉如水,冷笑道,“喲,侯夫人這管家的本事,老身見識到了,放着正經的媳婦不護着,卻縱容外人挑釁親家,我也是頭一回見。”

侯夫人也知自己失了面子,可既然面子丢了,再不拽住裏子,就虧大了。

繡煙嫁妝豐厚,她早有意将繡煙納為良妾,好填補侯府的虧空,怎知屢屢被沈嬌兒阻止,今日機會落在眼前,必須抓住,

侯夫人涼涼地看着沈老夫人,

“老太太,我們霍家的兒媳,該我來管,老太太若有異議,不妨将人領回去自行管教。”

言下之意是沈家有本事便和離,家裏已然有了個和離的女兒了,還要來一個嗎?

一句話捏到了老太太的七寸,老太太喉間湧上一股血腥。

欺人太甚!

沈嬌兒身子一軟,往後一個踉跄,撞到了李媽媽懷裏,差點癱軟了下去。

沈妝兒深深吸了一氣,不怒反笑,“好,既然侯夫人說了這話,咱們便請侯爺過來理論!”

侯夫人心中微的一慌,她也不過是氣一氣沈家罷了。

早有小厮往前院通報,沈妝兒這般吩咐時,淮陽侯已帶着人匆匆趕來,随行的還有溫寧與十王朱獻,興許是牽扯沈家,朱珂與九王也在後面遠遠地踱步跟來。

淮陽侯還未開腔,溫寧掃了一眼場面,臉色一沉,先一步朝沈妝兒施禮,

“郡主,發生了什麽事?”

沈妝兒稍稍回了一禮,溫寧連忙避開,沈妝兒不欲讓溫寧牽扯進來,更不想借東宮的勢,略過他的話,看向淮陽侯,語氣冰冷,

“侯爺,侯夫人言下之意要讓我長姐歸家,侯爺也是這個意思嗎?”

淮陽侯将将聽小厮講了個大概,沒料到妻子糊塗之至,面色一陣尴尬,氣得虎目瞪圓,沖侯夫人喝道,“夫人,何出此言!”

侯夫人見丈夫一上來便罵了她,面上躁得慌,“侯爺,我只是一時失言,并無惡意,但繡煙既與許兒有了肌膚之親,幹脆納為良妾,偏偏許兒媳婦咄咄逼人,她膝下無子,給丈夫納妾,不是理所當然?今日這麽多客人在,沈家非要與我鬧.....”

言罷,眼淚簌簌撲下,執帕揩了揩淚花,倒成了委屈的一方。

一張好舌,竟是被她占了理。

沈老夫人臉色一青,“侯爺,我沈家并非不同意納妾,實則是此女行蹤詭異,言行舉止輕浮,事情沒查清楚之前,豈能輕易收入房中?嬌兒的意思是等客人散了再行處置,偏偏侯夫人與這位表姑娘揪着不放,恨不得當場認下來。”

“說來,老身甚是疑惑,世子已當衆承認他并未碰表姑娘,為何侯夫人來了,半字不信兒子,反倒是處處幫襯着外人,侯夫人此舉真叫人疑心,莫不是盯着人家豐厚的嫁妝,串通好了行逼迫之實?”

老夫人這話可是将侯夫人老底給揭了,

侯夫人眼前一陣眩暈,“胡說....”聲勢弱了幾分,明顯底氣不足。

衆人本就看得分明,都說家醜不得外揚,這位淮陽侯夫人竟是如此不講究,也難怪幹出縱容妾室的行徑。

一旁的霍許見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惶惶不安朝淮陽侯跪了下來,

“父親,兒子沒有碰她,是她朝兒子撲來的,兒子是冤枉的....”

沈嬌兒聞言心中的壓力緩了大半,哽咽地将他攙起,“夫君....”

霍許拽緊了妻子的手,愧疚地搖着頭,“嬌兒,我沒有....”

“我知道....”沈嬌兒拂着淚,回握住他。

繡煙見形勢不利,幹脆豁出去,哎喲一聲,捂着臉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如今的沈家不得了了,仗勢欺人,仗着前太子妃作威作福,騎在我姨母頭上,一個兩個女兒都生不出孩子,還不許人家納妾,以後還要誰敢娶沈家的女兒啊.....真真是要逼死人哪....”

衆人被她這副市井無賴的嘴臉給震撼到了。

霍家怎麽會惹這樣的女人進門?

沈妝兒面沉如水,腦筋飛快運轉,欲尋法子打發了她。

就在這時,一股陰郁的冷風撲面而來。

只見一道清峻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人群中,他探手往前一抓,從後面擰住那繡煙的脖子,衆人只聽見咔嚓一聲,繡煙都來不及露出驚恐的神色,脖子往旁邊一歪,嗓音戛然而止。

朱謙面無表情,扔抹布似的将她往草叢裏一丢,從肺腑擠出寒聲,

“妄議太子妃者,殺無赦!”

侯夫人身子一晃,只覺面前的男人如一尊修羅煞神,雙股打顫,兩眼一翻,一頭栽在地上。

四周死一般寂靜。

朱謙眼裏看不到任何人,深如寒潭的眸徑直注視着沈妝兒,大步跨至她跟前,伸出寬大的手掌,柔聲道,

“妝兒,我來接你回家。”

一句話如當頭一棒敲在溫寧的腦門,溫寧倒抽一口涼氣,連滾帶爬往前一撲,與此同時,沈家兩位年輕的小公子,二少爺沈茴與三少爺沈藤,一左一右往中間一靠,毫不猶豫攔在朱謙跟前,二人年少稚嫩,身子亦如青竹單薄,可眉間無絲毫怯色。

朱謙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見溫寧一頭叩在地上,驚惶不安道,

“殿下,臣死罪,十月初三日,殿下昏迷之時,陛下已下旨賜太子妃與您和離,并封太子妃為平章郡主,”溫寧擡眸,遲疑了一下,喉間發澀,

“殿下,娘娘不能跟您回東宮了....”

作者有話說:

狗子瘋批了...

推薦基友完結文:《啞後》

簡介:李蕭寒貴為長公主與永安侯的獨子,又是大齊最年輕的大理寺卿,他為人端方規矩,清冷高貴,是無數貴女眼中傾慕的對象。

只可惜對那些男歡女愛,他毫無興趣。

于他而言,那種事情只會平白浪費時間。

可當他身中媚毒,欺了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啞巴後,他便時常夢魇。

這是媚藥留下的病症,他不必在意,那小啞巴只是個最末等的婢子,待他哪日心情好了,便将她打發了……

————

林月芽盼望着這日早些到來,她攢了一箱又一箱的繡活,待恢複自由,她便靠自己生活。

可她等啊等,等到的只有一次次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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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将至,漫天飛雪。

林月芽跪在李蕭寒面前,她靈動的雙眸蒙着一層水霧,她對他比劃着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答應過會放過我的。

李蕭寒垂眸撫着她冰涼的小臉,冷冷道:“月芽,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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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既然如此,那她便不等了。

想從瘋子手中逃走,那她需要變得更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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