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風聲鶴唳, 大雪封城。夜深,京城如同蟄伏在雪地裏的野獸,所有棱角皆被風雪抹平。
雪下了三天三夜, 雪雹如刀子似的往下墜, 白茫茫的天地空無一人,積雪漫過膝蓋,底下還結了一層冰, 出行不便,各府均靠積餘的食糧度日, 沈府還留有不少幹貨,上回皇帝所賜的野雞野鴨還存有不少, 吃食暫時富足,就是沒了新鮮的蔬菜瓜果。
今年的冬比往年嚴寒,城中炭火供應不足,沈府存下的木炭不多了,各房都減少了份例,未免斷供, 曹氏出了個主意, 讓家裏大大小小的姑娘少爺都聚在老太太的暖閣烤火。
這麽一來,能省下不少。
沈茴與沈藤被安置在碧紗櫥裏看書習字,兄弟二人腳跟下擱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炭盆,炭盆零星燃了點火, 眼見有熄滅的趨勢,沈茴腳指凍得僵硬, 冷得直打哆嗦, 悄悄往碧紗櫥外觑了一眼, 雙手插在兜裏朝沈藤肩膀拱了拱,
“三弟,這麽冷,咱們要不跟祖母擠在一處烤火吧?”
沈茴年紀比沈藤大兩歲,卻被曹氏養出不谙世事的性子,雙眼懵懂,猶然帶着稚氣。
沈藤随了沈瑜,個子生得高挑清瘦,身量已與沈茴齊高,他正在抄習《左傳》,這是姐姐交代他的功課,被沈茴一拱,筆跡一移,拖出一筆來,糊了幾個字,一早晨的功夫白耗了,得重寫,眼睫沉沉壓在眼尾,升騰出一抹戾氣,
“要去你去,別耽擱我,我若寫不完,三姐要罰我!”
将宣紙一抽,揉成一團扔在紙簍裏,翻開第一頁,又重新抄。
沈茴在一旁悻悻癟癟嘴,“三姐又不是頭一日管你,何曾見你這般上心?”
沈藤聞言筆頭一頓,神情一瞬恍惚,昨夜他躲在沈茴的書房,與他玩了一夜投壺,夜深,不聲不響回院子,不巧撞見有兩個守門的婆子躲在屋檐下說話。
“大雪封了兩日路,再這般下去,咱們沈府可是要斷糧了,真不明白三小姐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當,為何要和離?聽聞朝中大臣已經在給太子選妃,若咱們小姐還是太子妃,這會子咱們沈家什麽沒有,還至于大冷天的去鄰居家換蔬菜?”
沈藤聽到這裏,臉色有些冷,正待繞過去斥人,卻聽見另外一嗓音發啞的婆子接話,
“怪不得三小姐,三小姐是個不争不搶的性子,那太子妃便是未來皇後,往後宮裏莺莺燕燕成群,以三小姐的性子如何能應付過去?回頭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眼下得了個郡主封號,有府邸有封地,不用看人臉色,更不用伺候人,舒舒服服,跟神仙似的,不也挺好?”
那婦人還不服,哼了一聲,“哪有人不想要榮華富貴?說來說去,三小姐就是沒個位高權重的爹,也沒個能耐的娘家兄弟撐腰,否則太子妃位置坐的穩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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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沈藤便沒聽下去了,少年的臉頰如同被抽了耳光,紅一陣,白一陣,清瘦的身子跟個竹竿似的,一路飄着,失魂落魄回了偏院。
翌日天還沒亮,便咬着牙起了床,精神不太好,渾身懶洋洋提不起勁,他便開窗,呼啦啦的冰渣子沖入他眼簾,疼得他睜不開眼,他眯起眼,抓起窗棂上的一把雪渣往臉上一胡,寒氣灌入鼻孔,抖了個機靈,徹底醒了。
沈藤回想昨夜那婆子的話,腰背挺直,将炭盆徹底往沈茴那頭一踢,語氣不耐煩又夾着幾分陰戾,“男子漢大丈夫,窩在脂粉堆裏算什麽種,要去你去,我不去!”
埋頭,聚精會神抄書。
沈茴被弟弟訓了幾句,有些下不來臺來,心中負氣,将臉扭過去,趴在桌案上悶頭看書。
他是二房嫡子,怎麽也不能輸了沈藤,沈藤能忍,他也能,他還是兄長呢,不能短了志氣,咬咬牙,硬撐過去。
碧紗櫥內唯有沙沙的寫字聲,再無他響。
連日下雪,路不好走,曹氏不放心沈玫兒回府,又怕玫兒回去被那些姨娘氣得動胎氣,堅持要留女兒住到過年,楊三郎經歷上次的驚險,也不敢大意,每日皆在沈府與楊府間來往。
這一大家子人,即便再省,一日吃穿用度都是大數目,封了三日路,便有些捉襟見肘,到了第四日,後罩房的銀屑炭被人偷了大半,只剩下幾斤殘餘的碎屑,普通的木炭煙氣重,又如何能用?可把當家的曹氏給急出了淚。
“殺千刀的,居然來偷炭!老太太年紀大了怕冷,玫兒懷着孩子短不了爐子,妝兒前不久剛大病初愈,哪能凍着她,這可是要逼死人了!”
換做原先,曹氏定要報官,可眼下冰天雪地,平日巡邏的兵馬司都不見蹤影,遑論去衙門報官?人出不去,東西進不來,吩咐人去隔壁幾家瞅一瞅,有多餘的銀屑炭買些來應急,拿家裏的野貨去跟人家換些蔬菜與瓜果來。
人人自危的時候,誰又舍得将救命的東西讓給別人,給再多的銀子都不成。
楊三郎聽聞短了銀屑炭,不顧嚴寒,披着件厚厚的蓑衣,穿上用粗繩做的草鞋,趕回楊家去搬炭,廣寧伯夫人是個勤儉持家的主母,恰恰前陣子有意整頓妾室,一應吃食炭火供應都給減例,伯夫人不跟她們吵,拿這些度日之物來要挾她們,她原是不屑于用這樣的手段,實在是這次楊三郎出事,這些姨娘與底下的兒子上蹿下跳,讓伯夫人冷了心,下決心狠狠整治。
這麽一來,楊家倒是省下不少炭。
楊三郎這一回來,伯夫人都不用他開口,含着淚吩咐下人用油氈布給裹好,裝上板車,
“孩子,什麽都別說,家裏用不着炭火,你全部拉去沈家。”
楊三郎站在屋檐下往柴房望了一眼,竟是一簍子都不剩,
“娘,您身子不好,怎麽着也得留幾簍子....”
伯夫人裹在裘衣裏,躲在廊角後,費勁地搖搖頭,“趁着天未黑,快些送過去....”風雪太大,扔下這話便回了屋子。
楊三郎雙眼裹着淚,硬生生從油氈布下摳下兩簍子炭悄悄留下來,随後帶着仆人,深一腳淺一腳,人人腳上套着麻繩做的鞋,冒着風雪往沈家趕。
平日兩刻鐘的路,足足走了三個時辰,人趕到沈府側門時,一雙眸刺得通紅,嘴唇凍得幹枯,面容被風沙割得鋒利又深邃,哪有半點昔日的俊朗模樣。
總算是得了救命的炭火,曹氏喜極而泣,感激的話自不必說,連忙招手婆子道,
“別愣着,妝兒房裏斷了大半日炭火了,快些給她送兩簍子去!”
“大夫人的祠堂也送去一盆...”
沈妝兒這一日便用被褥裹着坐在羅漢床上繡花,上回給劉瑾做了些衣物,趁着順手打算給父親沈瑜做幾件冬衣,丁姨娘進來探望她,怕她熬壞眼睛,将她手中的繡盤給奪走,
“老爺的東西有我和文姨娘,哪裏需要姑娘費心,您好生養着身子...”又吩咐聽雨道,“将姑娘平日愛看的話本與書冊尋來,”
聽雨遞了幾本游記給她,沈妝兒想起宜州的獵戶山民以後都歸她管,便找來幾本山川書物,尋思着将來能在宜州做些什麽行當,幫着當地的山民致富。
不一會,竈上的婆子送來炭火,真真是雪中送炭,聽雨激動地留下婆子喝熱茶,順便問了一嘴,得知是楊三郎冒雪從楊家搬來,心中感慨不已。
“咱們家三個姑爺,還是楊三郎最靠譜。”
話落,立在珠簾旁的留荷輕聲咳了咳,往裏努了努嘴,聽雨讪讪地閉了閉嘴,笑着送婆子出門。
沈妝兒聚精會神看書,每瞧見一處,便用筆圈起,做上徽記,慢慢的,腦海裏閃現不少奇思妙想。
留荷重新給手爐裝滿了炭,塞入沈妝兒的懷裏,又裝了半盆炭放入火盆裏,擱在沈妝兒腳跟下,将屋裏的小丫鬟門都喚進來烤火,
“炭火不多,省着用...”楊家這些炭火,沾了些濕氣,用着有些嗆人,不過眼下這等時候,誰還計較則個...
等到聽雨搓着手進來時,哪有她的地兒,小婢子瞧見要騰出小凳子,被聽雨擺擺手,“不必,你們先烤...”
天色昏暗陰沉,辨不出是早晨與下午,算算時辰,怕是快要天黑了。
聽雨在窗下踱着步子,不停地往手心吹熱氣,一雙清澈的眸子水汪汪往外瞥,“這雪何時停呀,再這麽下去,怕沒吃的了....”
瞧了一會兒,居然望見門房的婆子滿臉喜色上了廊庑,聽雨等她走近,愣愣地掀簾,将她讓進來,
“什麽事這麽高興?”
婆子抖了抖身上的霜雪,往裏觑了一眼,笑眯眯與聽雨道,
“東廠的劉公公派人送來了兩車獸金炭,并一車蔬菜與果子,還告訴咱們,盡管吃,明日後日都有得送。”
聽雨眼眸發亮,大喜過望道,“外面路上不是結了冰嗎?他們怎麽送來的?”
門房婆子開眼界似的,啧啧回道,“你沒想到吧,是用冰橇車送來的,說是邊關雪地曾用這種車運糧,太子殿下下令,從軍營裏撥了一批冰橇車入城,一面吩咐侍衛除冰開路,一面吩咐兵馬司用冰橇車在城中各處分發蔬菜食糧....”
末尾特地挨着聽雨耳邊道,“東廠的大人們特地交待,留下一輛冰橇車給沈府,撥給咱們府出行用,若真短了什麽,自己也能去市集買一些來,這待遇也就咱們郡主有....”滿臉的驕傲與得意。
聽雨直直看了一眼外頭厚厚的積雪,只覺臉頰有些疼。
這前姑爺,也不錯....
須臾,便有下人擡了一大框獸金炭進明熙苑,曹氏曉得這獸金炭定是專給沈妝兒用的,送了一半過來,另一半全部擱在老太太屋子裏,其餘的人不敢用。
有了獸金炭,留荷便顧不上用沾了濕氣的銀屑炭,利索地重新裝了手爐遞給沈妝兒,獸金炭燒得旺,又持久,擱在懷裏揣着,渾身暖和和的。
沈妝兒并不知,這些物資是朱謙打着劉瑾旗號給沈家送來的,劉瑾雖執掌東廠,畢竟年限尚短,很多門路沒經營上手,朱謙便不一樣,他本就為奪嫡籌備多年,私下營收不知凡幾,想要什麽弄不到,身為監國太子,将軍用物資撥給沈家,也就一句話的事。
後來,幹脆讓兵馬司率先将沈家前面那條路給開出來。
給城中街道掃冰,發放糧食物資的事,歸曲毅執行,朱謙交代他把沈家照顧好。
朱謙只這麽一句,曲毅便有些超常發揮,念着頭兩日送的東西,沒被發現,越送越上瘾,朱謙名下有些鋪子,遇着下雪,鋪子裏的貨售賣不出去,被朝廷征用,曲毅假公濟私,吃的,喝的,一股子腦子往沈家送,末了,擔心沈家兩位少爺無趣,還送了一車玩具。
沈家最小的少爺沈藤,看着那車子木雕玩具十分無語。
門房老管家瞅着每日在門前花式獻殷勤的侍衛頭疼,一問哪來的,便回一句,奉東廠提督命,給沈家送物資。
老管家雖老眼昏發,卻不糊塗,東廠只管抓人,哪管物資的事,這事歸監國太子管。
當了一輩子靈醒人,這一回,老管家選擇當個糊塗人。
朝臣對着朱謙偏袒沈家,十分不滿,有個膽大的禦史當着滿朝文武面狀告太子假公濟私,太子當庭不吭聲,轉背吩咐兵馬司撤了給他家的物資,禦史傻眼了,這是監國太子幹出的事嗎?
朱謙一直以來在朝臣心目中是一位沉穩內斂的好儲君,文武雙全,以社稷為重,可最近幹的事着實有些出格,這種明目張膽的偏袒....算了,為了一口吃的,衆臣咬牙,睜一只閉一眼。
前陣子送入東宮的畫軸都被曲風給扔了出來,顧盡忠不死心,還要再送,被溫寧笑眯眯一句話封了嘴,
“殿下的意思是,若大人執意送進去,也成,那殿下勉為其難替這些姑娘配婚,殿下麾下有不少将士單着.....”
話未說完,顧盡忠抱着那摞畫軸,麻溜地滾出了東宮。
冰天雪地的日子,持續到了臘月初八,這段時日,阖城就靠兵馬司的赈災物資過冬。
臘月節這一日,天氣徹底放了晴,久違的冬陽張揚而明媚地鋪滿大街小巷。
沈妝兒悶壞了,披着件茜色的鬥篷出了門,也不能去太遠的地兒,便帶着恪兒與秀兒到了對面的郡主府。
郡主府門庭并不算開闊,可府內景致卻極好。
跨入大門,從正廳往後是一個寬闊的院子,當中有一小小的水池,木橋拱過,常青的綠植擺在水流旁,枝葉上殘着一疊疊積雪,風一拂過,樹枝一顫,積雪洋洋灑灑飄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沈妝兒就立在拱橋上,環視四周的扶疏花木,陽光炫目,她将鬥篷給掀落,露出一張瓷白細膩的小臉,面龐被陽光映得瑩白如玉,眉長如黛,櫻唇峭鼻,眸眼清致,五官飽滿又驚豔,茜紅鬥篷下是修長曼妙的水波繡花長裙,襯得她身體纖細婀娜,亭亭玉立,渾身流露出一抹柔軟又寧和的氣質。
朱謙一身玄衫立在角落的樹枝後,茂密的樹葉将他身影遮了個正着,他幽長的眸光透過枝縫靜靜凝視那道清麗柔美的倩影。
二人并不知,就在幾條巷子之外的一間不起眼的宅院內,朱珂裹着一件月白長裘,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他身側跪着一位黑衣侍衛,侍衛面容削瘦,神色灰敗,
“殿下,屬下辦事不力,咱們在城中經營的錢莊賭場,都被太子給端了!”
朱珂聞言眼神陰沉,臉黑似鍋底,他這些年之所以過得滋潤,全靠這些見不得人的營收撐着,現在最值錢的産業被朱謙一鍋端,今後六王府的日子會很艱難,沒有銀子,沒有權勢,還有幾個人願意給他辦事。
近來,因朱謙任監國太子,手握錦衣衛與內閣,朝中許多大臣為了自保,已徹底倒向朱謙。
朱珂奪嫡之路,步履維艱。
侍衛見朱珂臉色繃緊不吭聲,硬着頭皮繼續道,
“按照您的吩咐,李家派人上門跟沈家求娶平章郡主,卻被老太太以沈家要招婿為由,給拒絕了。”
朱珂淡淡應了一聲,手指輕輕在膝蓋上敲打,并不意外。
侍衛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低聲道,“主子,屬下實在不明白,您為何打平章郡主的主意?她連太子妃都不做,怎麽可能給李家做填房?”
朱珂眼底閃過一絲幽黯,眯起了狹長的鳳眼,“原先不可能,很快就可能了...”
沈妝兒出嫁李家只是幌子,将這個風聲放出,只是他計劃的一步。
沈妝兒于他而言,不僅僅是一個貌美的女人,更是一張護身符。
他已布下天羅地網,等着沈妝兒乖乖投入懷抱。
臘八過後便是年,各府都忙着準備年貨,清點賬務收成。
沈妝兒名下的鋪子莊子,也到了要收賬的時候,銅鑼街的兩個鋪子歸隽娘管,一應賬目十分清晰,每月按時送銀子回來,隽娘心思通透,行事潑辣,沈妝兒幹脆派她去各地收租查賬,再遣兩個厲害的婆子護衛跟着,周全齊備。
沈家到了年底,卻不太好過,這些年沈家的營收一年比不上一年,親戚卻越來越多,光年節禮便是大大一筆開支,沈妝兒和離後,吃穿用度都在公中,曹氏雖大方,沈妝兒卻過意不去,她手底下的莊子鋪子每月都有進帳,皇帝給她那筆黃金,又存入了皇家名義下的錢莊,每年還有利息可拿,她如今是沈家最富裕的人,沒道理看着家裏艱難,自個兒過逍遙日子,尋了機會,悄悄塞了兩千銀票給曹氏,用于過年的開銷。
曹氏曉得沈妝兒的性子,也沒推拒,“就當公中借你的,回頭有了盈餘再還你。”
沈妝兒笑着應下。
沈瑜要趕在年底交出新編的史書,已二十多日不曾回府,他吃住都在國子監的史館,連外頭發生了冰災都一無所知。沈妝兒派人去探望過他,得知一切安好便放心下來。
後來又下了一場雪,只是并不如先前那般狂肆。
隽娘跑了一圈回來,交了六千兩銀票至她手中,隆冬嚴寒,皮子鋪收益很好,又狠狠賺了一筆。
“年底還能賺一波,”隽娘是個生意經,一雙漂亮的眸子烏溜溜轉,“奴婢已想好了,趁着年關,将庫房清了,奴婢前幾日搭上了一條商隊,打算運一批蜀錦進京,明年開春賣綢緞。”
沈妝兒對她是滿眼裏欣賞,“我看,你留在這裏給我看鋪子屈才了,這樣,明年我打算去一趟宜州,你跟着我去,咱們去幹大事。”沈妝兒對于如何盤活宜州,已有了初步的構想,如今渾身鼓着勁,欲欲躍試,
“對了,隽娘聽雨,你們二人幫着我将年關與年後開支粗粗算了下,看看,除了必要開支,還能抽出多少銀子來,我另有他用。”
聽雨連忙去梢間開櫃子将賬冊抱來,二人坐在窗下借着一盞宮燈,仔細盤算。
這是臘月二十的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屋子裏又冷又悶,沈妝兒吩咐小丫頭将窗開出一條縫,沁骨的寒風滾進來,一下子撲在她面頰,她一時受不住,嗆了一口寒氣。
暮色四合,明熙苑四下如蒙了一層青煙,沈妝兒倚在窗下,往洞門方向瞥了幾眼,黑漆漆的,什麽動靜都沒有,轉過身坐下來安心翻書,不知怎的,下意識又透着那條縫朝門口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一道身影從月洞門下幻化出來。
緊接着響起婆子驚天動地的哭聲,
“郡主,咱們老爺犯事了,被抓起來了,都沒機會說話,直接進了刑部大牢!”
這一聲吼,如平地起驚雷,在沈妝兒腦門炸響,她陷入一片空茫茫的震驚中。
爹爹一書呆子,能犯什麽事,是不是弄錯了...
一定是弄錯了!
沈妝兒木了一瞬,恢複冷靜,二話不說下了塌,換上郡主品階大妝,直往外奔。
阖府驚動,院子仿佛一下子活過來似的,人煙陸陸續續聚在垂花門,人人臉上交織着憂慮焦急與深深的恐懼,見沈妝兒神色過于從容,方稍稍緩了一口氣,
“妝兒.....”
沈妝兒來到門口,看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容,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無力感,到底犯了什麽事能直接扔進刑部大牢?
這一瞬,仿佛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膽子很重。
不能慌,不能亂。
先入宮求見皇帝,若皇帝不見,便去燈市尋劉瑾,總有法子。
沈慕提出同行,卻被沈妝兒拒絕,
“兄長,二伯父不在家,弟弟們還小,沈家還需要你撐着,你放心,會沒事的....”
最後一句話,帶着篤定,是寬慰家人,亦是給自己鼓勁。
沈妝兒冒着嚴寒,坐上馬車,遣護衛飛快往皇宮奔馳。
這一路,她腦海閃過太多念頭,上回楊三郎出事,消息很快傳出來,是殺人罪。
可這一回,爹爹是因什麽緣由入獄,刑部的人并未透任何口風,婆子只知道人進了大牢,其餘都不清楚,仿佛極為隐晦。
她總覺得以爹爹的為人,不可能犯什麽大錯。
一時心緒還算鎮定。
只是到了宮門口,她遞上牌子請見皇帝時,卻被侍衛給拒絕,
“郡主,陛下在忙,誰也不見。”躲開她的眼神。
不尋常!
沈妝兒心一下子滑入冰窖,“是因我爹爹的事嗎?”
侍衛不敢看沈妝兒,尴尬地擠了笑容,“屬下不清楚....”
沈妝兒臉色一片黑青。
是什麽事,連皇帝都在避諱她。
高高的宮牆如矗立在天地的巨人,将陰霾沉沉壓在沈妝兒心底。
心中積聚的不安,一瞬間蜂湧而上,寒風侵入肌膚,将一張俏臉凍得通紅,她卻渾然不覺冷。
“姑娘....”
今日作陪的是隽娘與聽雨,隽娘穩穩扶住她的身子,
“姑娘,情形不太好,不若咱們分開行動?”
“好。”沈妝兒定了定神,望了望巍峨的宮門,肅然道,“聽雨,你去過燈市,你去給劉瑾報信,隽娘随我去刑部。”
就在她要轉身的片刻,宮門緩緩被推開,一大片火光跌入眼底。
漆黑的甬道被火把烘得通明,當中一道身影,一身火紅的飛魚服,醒目又鮮明,他一步一步,沉穩地朝她走來,克制着三步的距離,在她跟前落定,
“郡主,請随我來。”
沈妝兒瞧見劉瑾,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
“劉瑾,麻煩你了....”
話未說完,卻發現劉瑾眉頭緊蹙,一雙漆黑的眼藏着幾分擔憂。
沈妝兒臉色怔了怔,有些茫然和不解。
劉瑾抿了抿唇,側身一讓,語氣又軟和幾分,“陛下正在奉天殿召見大臣,殿下抽身不開,吩咐我帶您入宮。”
劉瑾從不替朱謙說話,今夜卻替他做人情,什麽意思?
沈妝兒越發覺得不對勁,卻顧不上多想,讓聽雨與隽娘在宮外候着,她迅速跟着劉瑾入宮。
劉瑾擔心沈妝兒承受不住,一路上并未多言,徑直将她帶入奉天殿後殿,沿着甬道,進入一個極小的暖閣,等她邁入,迅速将門一掩,轉身立在她跟前,語氣低沉,言簡意赅道,
“郡主,沈大人涉嫌影射先皇篡位....”
沈妝兒聞言臉色倏忽一白,纖瘦的身子一瞬間顫如紙片。
先皇乃大晉的開國皇帝,他的女兒曾嫁前朝太子為妃,太子繼位不久病逝,留下襁褓裏的嬰兒登基,先皇便成了攝政上柱國,彼時,四境烽煙不斷,主少國疑,先皇頗有謀略,朝中有不少大臣屬意先皇取而代之,先皇不肯,為避朝臣,遂帶兵出征,待他斬殺一夥強豪,京城傳來噩耗,幼帝與太後葬身火海,群臣舉太後遺诏,迎先皇登基。
先皇氣急,但攝于形勢,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晉。
先皇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查起火緣由,最後發現竟是自己一心腹所為,心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目的在給先皇鋪路,事成後,他便自刎于宮門前以謝罪,即便一切證據證明與先皇無關,但民間還是有傳言,先皇是篡奪帝位的亂臣賊子,先皇因此耿耿于懷,一年後病逝長安宮。今上登基後,勵精圖治,帶領一幫悍将平定四海,還了百姓太平,那樣的傳言才漸漸消弭。
爹爹雖有幾分文人意氣,卻絕不是糊塗之人,怎麽可能在編史的時候,影射先皇呢?
如此罪大惡極的罪名,難怪連皇帝都不肯見她。
沈妝兒絕望地閉上眼,身子往後撞在牆壁,渾身如同墜入冰窖裏,骨頭縫裏的冷氣直往外冒,她身子輕顫了一下,又在一瞬間繃緊,艱難地擡起眸,問他,
“我能做什麽?”
好歹經歷了生死輪回,沈妝兒比劉瑾想象中要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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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愕然,怔愣着一動不動。
小暖閣的光芒不絢爛,不冷清,十二盞宮燈整整齊齊羅列在頭頂,沒有風,沈妝兒卻總覺得這些燈芒在晃,一點點搖落在地,搖落在心,她不知等了多久,仿佛煎熬,仿佛混沌,不知所以,直到一道短促的嗓音打破她紛亂的心緒,
“郡主,陛下将太子殿下與沈大人一齊打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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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