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大年初一, 細雪紛飛,邬堡前修了一條寬敞的碎石路通往河道,有舟楫, 有互通的棧道, 走門串戶十分便利,天亮,炮竹聲響, 小孩兒如潮水湧來邬堡拜年,人人似要争第一個, 碩大的庭院一下湧進來數十名孩童,天地間回蕩着銀鈴般的笑聲。
沈妝兒年前從京城運了許多新鮮的玩意兒, 拜年這一天分給山裏的孩子,除了玩具,每人塞一兜糖果零嘴,歡歡喜喜進來,興高采烈離去。
頭兩日邬堡前人煙不絕,到了初三終于清淨下來, 開始收拾出行的行裝。
将小六留下看家, 沈妝兒帶着其餘四人,并兩名管事一同前往長安。
初四清晨,七人乘舟楫沿着運河一路往西北,均水沿岸熱鬧非凡, 茶樓,酒肆, 邸店, 勾欄層層疊疊擠在兩側, 船只星夜不絕, 水面漣漪蕩開,樓上偶有飄香的帕子扔下來,恰恰砸在小五的面龐,小五以為是人亂扔,将帕子扯下,眸色冷峭一望,卻見一排年輕的姑娘倚在窗下,或妩媚,或活潑,紛紛朝他遞來羞怯的笑眼。
小五哪見過這等場面,俊臉憋得通紅,将帕子往船下一扔,繃着臉踏入船艙,反倒惹得樓上笑浪疊疊。
運河兩岸漸漸興盛,康衢煙月,滾滾紅塵,天上人間。
早晨出發,晚間就到了洛水交界的抽分局,一座巍峨的城樓橫跨在河道兩側,此處乃水驿要沖,人煙彙聚,擇一客棧歇了一晚,次日繼續北行,沿着洛水進入長安城。
一行人剛從碼頭上岸,卻見高聳的轅門下,宣循颀長的身影立在人群中格外耀眼,一身黑衫,眸如點漆,眉峰冷峭,渾身攜着一股寶刀出鞘的氣勢,大步下臺階而來,到沈妝兒跟前,立馬收斂銳氣,露出一副乖巧清潤的模樣。
“妝兒姐姐,我來接你了。”
沈妝兒聽到這道嗓音,大覺頭疼。
宣循乃隆商镖局家的小兒子,去年沈妝兒尋镖隊合作,與宣循的父親結識,宣夫人早逝,宣老爺子是個豪邁的性子,家裏娶了好幾房姨太太,兒子一抓一大把,宣循是其中之一,宣循奉父親命幫着沈妝兒料理貨棧,整隊運镖,一來二去,便認識了。
十九歲的少年,渾身精力勃勃,對沈妝兒一見鐘情,從此有事沒事便賴在宜州。沈妝兒日子過得正滋潤,哪有心思成親生子,回回斬釘截鐵拒絕他,宣循不死心,幹脆在宜州買了一塊地,蓋了一間酒樓,賴在抽分局附近做生意。
“我家裏兄弟多,姐姐要是不介意,我便給你招婿好了。”
沈妝兒在京城口口聲聲說要招婿,當真有這麽一個年輕俊俏的男子,嚷嚷着要給她當贅婿時,一時還接受不來。
說到底,還是心中無波無瀾,也不能耽擱了人家少爺,遂言正辭直告訴他,她不喜歡他,對他生不出男女之情。宣循也不急,“姐姐就當收個徒弟好了,我想跟着姐姐學做生意。”打算軟磨硬泡,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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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循在宜州的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結識了遠近不少商賈名流,尤其有一回,朱獻對沈妝兒百般獻殷勤,宣循誤打誤撞将人給氣走後,朱獻誤以為沈妝兒要招宣循為郎婿,無奈放手,原本要陪着沈妝兒過年,這個年回京城去了。
掙了這麽大家業沒個孩子怎麽成,隽娘與聽雨都勸沈妝兒好好考慮宣循,沈妝兒也鄭重想過,卻不知怎麽就是提不起興致。
眼下宣循一句,“我來接你...”沈妝兒忍不住扶額,怕是跟着來的吧。
“妝兒姐,長安城魚龍混雜,你身份貴重,外頭就別住了,就在咱們家的客棧住着,安全舒适,我已給你安排好了,咱們九福樓第七層全是你的,價錢好說,給你優惠。”殷勤地替她套好馬車,扶好車蹬,待她上車,便翻身上馬一路護送她前往城中。
沈妝兒當然不會住在九福樓,她打算在長安城留一段時間,便租了一間宅子,小五早早派了人來安置宅子,晚邊住進來,好茶好菜熱炕頭,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餘下數日,沈妝兒來到長安城東市,尋到市署,打算在此地開一家錢莊,倒不是她貪銀子,實在是銀錢太多,放着也是放着,幹脆開一家錢莊,做銀子的生意,若有人困難,解人所急,也是一樁好事。
宣循聞訊打算參股,沈妝兒這回倒沒拒絕,開錢莊要在市署背書,她的名頭太大,容易招惹是非,樹大招風,運河的事已惹得不少權貴紅眼,若曉得錢莊是她開的,怕被人觊觎,宣循以隆商镖局當背書,沈妝兒暗自走了東廠的路子,市署很快将開莊的文書給辦了下來。
鋪子夥計早就計量好,初六抵達長安城,初八錢莊正式開業。頭一日存錢利息最高,往後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隆商镖局在江湖頗有聲譽,有它作保,大家夥放心地小存了一筆。
新開的錢莊,存錢的不多,借錢的卻不少,沒法子,想要打開局面,前期就得放開些手腳,未免魚龍混雜,幾位管事極是小心,一定要有宅子或鋪子貨物作為抵押,審驗合格,方可放貸。錢莊取名福運錢莊,隽娘當總管,捎來的兩名管事做掌櫃,沈妝兒這三年做生意,可謂是駕輕就熟,幾乎只用鎮鎮場子,餘下便可不管。
眨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長安城乃雍州州城,也是大晉之西都,氣象不亞于京城,這一日仿佛百萬人口都從宅子裏湧了出來,街上香車滿路,人山人海。
東西兩市都紮滿了燈架,最矚目的要數興慶宮前的燈市,花車遍地,火樹銀花,兩座彩樓相對而立,大約七層樓高,燈芒從上至下如瀑布似的滑落,恢弘瑰麗,令人嘆為觀止。
正應了那一句,“龍銜火樹千燈焰,雞踏蓮花萬歲春”。
沈妝兒披着一件月白的大氅,帶着婢子一行順着人流往興慶宮走。宣循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一身玉色的長袍,腰間系着一塊和田沁玉,額尖還束着玉色護額,襯得那雙眸如黑曜石般明亮,鞍前馬後當護花使者。
隽娘只覺他跟個花孔雀似的已沒眼看,
“姑娘,聽聞興慶宮前的彩樓,有燈謎可猜,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如能連着猜中七道,號稱連中七元,可上興慶宮賞全城夜景。”
沈妝兒其實并不太感興趣,只是這些丫頭們個個新奇,便依了她們,“去吧,去吧。”
聽雨在一旁朝宣循眨眼,“宣公子,待會你可要加把勁,多摘幾盞燈下來。”
宣循彎唇淺笑,視線往沈妝兒身上瞥了瞥,揉了揉鼻尖道,“只要郡主喜歡的,我都摘下來。”
沈妝兒搖搖頭,瞧見十步開外一個小戲臺上,有人在唱皮影戲,略覺好奇,一行圍着看了半晌。
沿途擺着形形色色的攤鋪,賣着五花八門的玩意兒,有糖果,竹雕,香囊,荷包等各類小物件。容容貪嘴,買了一只荷葉包鹌鹑,香氣肆意,她一個人捧着咬了幾口,見大家都空手,十分不好意思,扯下兩只腿分給隽娘與聽雨。
沈妝兒這一路被無數少兒郎塞花燈,她生得貌美,哪怕今日并未刻意打扮,行走在色彩斑斓的錦簇中,亦是一眼讓人驚豔。更有惡霸醉酒,遠遠地瞥她一眼,堂而皇之撲過來要搶人,人還沒到沈妝兒跟前,被宣循一腳踹水溝,後來無可奈何,尋了賣京劇臉譜的面罩,給戴上了。
好不容易擠到雙星彩樓前,前面的人群已聚了有十丈遠,就連兩側的樹梢都挂滿了人,好在那彩樓燈面盛大,也不知是何人所設計,每轉動一次,燈面的畫面便不一樣,美輪美奂。
陸續有謎面放出來,底下的才子佳人哄搶,隽娘與聽雨聽着興奮,漸漸地湧去了前面,容容攙着沈妝兒往後與人群隔開一段距離,遠遠地看着。
宣循在她前面不遠處,一面搶謎底,一面時不時回頭瞥一眼沈妝兒,見她好好地站在那裏便放心。眼見隽娘等人被人群擠散,沈妝兒吩咐小五将人捉回來。
“郡主,那您在這裏等着,千萬莫走。”小五十分遲疑,
容容指了指前面的宣循,“沒見宣公子在這呢,咱們安全着呢。”
小五這才放心離開。
過了一會,有一小姑娘揣着一簍子花要賣給沈妝兒,沈妝兒見小孩兒乖巧可憐,凍得發紅,便将整籃子梅花給買下,容容怕野梅沾濕了沈妝兒的衣裳,将花籃接了過來,沈妝兒低頭去瞧那綠萼的花蕊,正要摘一朵把玩,忽然幾個頑皮的混小子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正往沈妝兒跟前刮過,吓得主仆二人往後一退。
沈妝兒踩了一塊瓜皮,腳底一滑,身子往後仰去。
“啊.....”
容容抱着花籃倒向另一邊,來不及拉她。
恰在這時,一道勁風拂過,逼人的寒冽迎面撲來,緊接着,一只寬大的手掌扶住了沈妝兒的腰身,将她拖住。
沈妝兒結結實實倒在他手肘,仰眸撞入一道幽深的視線裏,她眼神仿佛被燙了一下,莫名的熟悉翻湧而來,偏偏面前的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十分地陌生。
朱謙扶住她,那滿頭烏發往後一灑,帶過他的掌心,激起一跌輕微的顫麻,可怖可憎的面具從下颚滑過,一雙似璞玉般明亮的眼撞了上來,瞳仁漆黑剔透,卷翹的長睫眨了眨,仿佛有清羽在他豎之有年的心房狠狠拂了拂。
心猛然竄到喉嚨口。
呼吸凝住。
他無意中路過,聽見一聲尖叫,側眸瞥見那女子背影格外的熟悉,來不及思索,憑着那一眼該死的直覺,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她。
一絲梨花香從他鼻尖一閃而逝,藏在記憶深處被塵封許久的那抹感識竄出腦海。
四目交叉而過。
朱謙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迅速竄過來,二話不說将沈妝兒拉起,緊接着銳氣勃勃的年輕男子杵在他跟前,眼神鋒利,嗓音發硬,
“你做什麽?”
宣循見那高大的男子遲遲未放開沈妝兒,戾氣滾過心頭,立即撲過來,将沈妝兒護在身後,跟頭被惹怒的野狼似的,灼灼盯着朱謙。
朱謙并不理會宣循,目光始終落在沈妝兒身上,見她愣愣的,柔順地站在宣循身後,臉隐在面罩之後,叫人瞧不清,這才将目光移至宣循面頰,眼神眯起。
朱獻年節歸京,與他提過,沈妝兒如今過得很好,身邊有一年輕的贅婿,莫非是他?
聽到那個消息,與親眼所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空氣停滞了好一瞬。
沈妝兒又看了一眼對面的男子,相貌完全不同,可身形太像了,掌心滾燙發熱,那股天生的壓迫氣息,讓她生出本能的熟悉。
會不會是錯覺。
三年了,那個人的身影太久遠,久遠到過去那些年仿佛是做了一場夢。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應該不可能。
這時,一個妖豔妩媚的女子款款行到朱謙身旁,訝異的朝宣循與沈妝兒瞟了一眼,軟聲與朱謙撒嬌,
“夫君,酒席已擺好,咱們該要用膳了....”
沈妝兒聽到那聲“夫君”,微的一怔。
這些年她從未關注過朱謙的動向,想來三年已久,朝中的官員已給他選妃。
這個念頭正起,對面那人,稍稍朝她拱手,“抱歉,誤會...”
是完全陌生的聲音。
朱謙旋即轉身離開,那女子亦朝沈妝兒露出個昳麗的笑,轉身俏生生地朝朱謙追了過去,“夫君,等等我....”
待跟上朱謙的步伐,女子換了一副語氣,用只有二人聽到的嗓音低沉道,
“主子,人到了九福樓。”
朱謙嗯了一聲,腳步加快,他此次離京,事出緊急,朱珂趁着過年裝病突然逃脫了,等到發現時,已是三日之後,密衛得到消息稱他已投靠蒙兀,此事非同小可,朱謙不放心旁人,易容出行,打算親自追查。一路追查到了雍州,進了長安城,總算尋到了些蛛絲馬跡。
錦衣衛得到些線索,朱珂正在想辦法得到一批軍資,好以此投效蒙兀。
今日他終于找到了與朱珂聯絡的線人,一路追到了九福樓。
他計劃放長線,釣大魚,趁機将蒙兀在雍州的探子,以及大晉內與蒙兀走私的商戶一網打盡,身側這名女子實則是朱謙多年前安排在雍州的密衛,名叫晚秋,二人既然要接觸那名線人,便做假扮夫妻,好掩人耳目。
沈妝兒遠遠看着二人背影,回過神來與宣循道,
“時辰不早,咱們回去吧。”
宣循扭頭打量她,“你沒事吧?”
沈妝兒聳了聳肩,輕聲笑道,“我很好。”餘光又往朱謙消失的方向瞥了瞥,那道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宣循是個心細的人,敏銳察覺到不對勁,循着她視線問道,“你認識他?”
沈妝兒抿嘴搖頭,“不認識....”
小五已将隽娘與聽雨給尋回,宣循提議去九福樓吃夜宵,大家夥都同意,沈妝兒也就随他。
撥開人群,選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回到西市,九福樓就在西市十字街第三個路口,掌櫃的正是宣循本人,怎奈今夜人滿為患,雅間全部訂完,到了樓下大廳,唯有東邊靠窗的角落裏還有一張長桌。
“咱們樓裏,九福小菜最是出名,今夜你們可得好生嘗一嘗。”
宣循正在前頭引路,瞥見一道身影從樓梯口下來,比他們先一步坐在了桌案後。
蹭蹭邁了過來,盯着他側影,“兄臺,你們幾人?不若咱們湊一桌?”
他身為掌櫃的,自然不好意思趕人。
朱謙換了一身商人裝扮,宣循第一眼還沒認出來,
正要冷聲拒絕,擡眸一眼落在遠處沈妝兒身上,頓了頓,點頭,“兩人,可。”
宣循這才發現他是剛剛扶沈妝兒的那個人,臉色變了變,想反悔,可瞥一眼廳內人滿為患,總不好讓沈妝兒餓着肚子,人家也有妻子,興許剛剛是個誤會,便忍着性子,朝沈妝兒等人招手,
“妝兒姐,這邊呢...”
朱謙聽到那聲“妝兒姐”,拳骨忍不住捏了捏。
兩撥人馬各占半張桌,沈妝兒遲了一步過來,留了個中間的位置給她,身旁恰恰坐着朱謙,起先沈妝兒沒發覺,待落座後方認出對面那女子,那女子一身銀紅的緞面短襖,長裙迆地,渾身裝扮十分富貴,還笑着沖她打了個招呼。
沈妝兒微微颔首,略有幾分疑惑地瞥了一眼身側的高大男人。
他換了一件竹青色的長袍,滾着襕邊,絲綢的面料,在華燈下如流光溢彩,頭上還帶了一個烏紗折上巾,典型商人裝扮。
處處昭示着他不是朱謙,可二人挨得極近,那股氣息卻騙不了人。
宣循坐在沈妝兒對面,滿臉歉意,“雅間都訂滿了,委屈姐姐....”
宣循是這家酒樓的掌櫃,沈妝兒還能說什麽,只想着勉強填一些肚子便罷,若無其事點了下頭。
朱謙做富商裝扮,自然緊好的菜上,宣循做東,也讓掌櫃的将最好的菜系上齊。
原本不算寬敞的長桌,擺着滿滿一桌子。
沈妝兒心裏揣着疑惑,吃得慢條斯理,沒多久便放下筷子,用濕巾擦了擦唇角,手垂下來時,忽然撞到了他的手,右手小指外側那個厚厚的繭不經意地從她手背擦過。
這一剎那,兩只手均是顫了顫。
有些人或事,或許會随時光慢慢泯滅。
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悄然在骨子裏紮了根。
還真是他....
沈妝兒在心底苦笑一聲,緩緩将手收回,扶着茶盞淺淺抿了一口,看來是太子夫婦微服私巡,他該不願意與她打照面,既然如此,她就繼續裝作不認識好了。
朱謙全程一聲不吭,唯聽見對面的“妻子”喋喋不休,一會兒抱怨菜系不好,一會兒抱怨分量太多,可沒把宣循給氣死,他耐着性子問晚秋高見,最後還真被晚秋說的心服口服,宣循看了一眼朱謙冷淡的面容,最後大手一揮,
“算了,今日這一席我包了,算是給夫人賠罪。”
晚秋正要裝慷慨,引起樓上那線人的注意,妖嬈一笑,
“喲,公子就別客氣了,我家夫君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銀子,這一桌還是我家夫君包了才對,”俏眼含情脈脈睨了一眼朱謙,“夫君,你說是也不是?”
朱謙眼神發木,餘光定在那道身影,濃密的長睫輕垂,身材纖細秀逸,有一種柔軟的婀娜,半晌,自肺腑擠出一聲,“是....”
宣循有事,被掌櫃的請走。
沈妝兒剛剛大意吃了一塊藕,堵在腹中有些難消化,只覺有些作嘔,便推了推聽雨,低聲道,“随我去後院....”執帕捂着嘴,翩翩往後院走。
來到後院井口旁,沈妝兒撐着牆摸着胸口作嘔,聽雨在一旁替她撫背,望廚房方向看了下,焦急道,“姑娘,奴婢替您去弄一杯姜湯茶來如何?”
沈妝兒脾胃容易受涼,姜茶可驅寒,往日她不适,喝一口姜湯便能緩解。
艱難地點頭。
聽雨立即去了後罩房。
沈妝兒嘔得心口發涼,不吐出來十分不快,一張小臉變得煞白,倚着牆壁,腰細如握,又美又嬌,如同冰瓷般易碎。
一只手伸了過來,掌心上擱着一塊姜糖片,
“含在嘴裏,咬一咬,可驅寒。”
這道嗓音清越帶着磁性,仿佛遙遠的古鐘。
沈妝兒募的一震,緩緩撐起身子,朝他看了一眼。
還是那副商人裝扮,平平無奇的臉,渾身那股王者氣息,卻不再遮掩。
腦子發僵了似的,沈妝兒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半晌,失笑一聲,朝他施了一禮,
“謝謝....”
指尖觸到他溫熱的掌心,将那枚姜片接過含在嘴裏,輕輕嚼了嚼,辛辣刺激着喉頸,她用力吞下去,胸口頓時傳來火辣辣的感覺,渾身的不适得到緩解。
這枚姜片裏還夾着紅糖,他沒事帶這玩意兒作甚?
二人靠的不近,也不算遠,是恰好能低聲交談的距離。
樓上燈芒璀璨,淺淺地在身上鍍了一層光暈。
朱謙背對喧嚣而立,目光落在她肩線,淡聲問,
“這些年過得好嗎?”
沈妝兒清亮的眸子溢出柔和的笑,“挺好的。”
他落寞的身影投在牆壁,恰恰将她半張臉給遮住。
隔了許久,他又問,“他呢,對你好嗎?”
沈妝兒怔了怔,意識到他誤會她與宣循,也罷,并不解釋,颔首,
“很好。”
朱謙手心拽緊了些,目光從她肩頭滑下,落在溝渠裏,黑漆漆的,深不見底。
半晌,他緩緩點頭,回眸看了一眼酒樓,眼色沉得厲害。
“這段時日,長安城并不太平,你出門多帶些人手。”
“謝殿下關心....”
再無多餘的話。
朱謙也知不該久留,瞥見聽雨端着一碗姜湯走過來,他利索轉身,快步進了酒樓。
沈妝兒擡眸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底浮現一絲茫然。
回了宅子,便覺十分的累,匆匆洗漱睡了下去。
這一夜睡得并不踏實,總夢到一些過去的事,腦子裏亂糟糟的,以至于次日起得遲了些。
用了午膳,前往錢莊,正遇見一名管事心憂如焚地與隽娘哭訴,
“報官吧,小的也不知那人竟是個騙子,一千兩銀子,也不算少啊...”
沈妝兒聞言皺着眉進了廳堂來,“怎麽回事?”
二人瞧見她立即收斂神色施了一禮,隽娘與她道,
“郡主,是這樣的,開張那一日,有人用宅子抵押,借貸了一千兩銀子,奴婢看印章文書皆無問題,審驗過關,便批了,今日老孫正好去市署交文書檔案,那市署的人卻發覺那人的宅子地契有問題,經查,竟是僞造的地契,恰才遣人去他府邸尋人,宅子是在,可主人并不是他,咱們被騙了。”
沈妝兒臉色沉沉坐了下來,“好大的膽子,趁着咱們開張借貸便捷,便渾水摸魚,可恨。此人也極是狡猾,借的不多,好叫咱們放松警惕,該是個慣犯,必須将他捉到。”
隽娘滿臉愧色跪了下來,“奴婢失察...”
沈妝兒嘆了一聲,“你先起來,”思忖片刻,吩咐道,“孫老去衙門報官,隽娘去了一趟東廠暗哨,将名姓模樣告訴東廠的缇騎,請人協助追查,我看他能逃去哪裏!”
二人立即分頭行動。聽雨在前堂翻看賬本,将開張後每一筆借貸全部重新過一遍。
錢莊後面有個小院落,裏面收拾出一間廂房,供沈妝兒休憩,沈妝兒昨夜沒睡好,此刻神色恹恹的,便合衣倚靠在軟塌上淺眠,這一覺竟是睡得兩個時辰,至暮色四合方醒。
窗外烏蒙蒙的,屋子裏一點光亮都沒有,她摸到塌邊高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茶還是溫熱的,想必聽雨幫她換過,一口将茶水飲盡,正要下榻去點燈。
窗口忽然刮來一陣勁風,緊接着一道黑色身影翻了進來,她吓得正要尖叫,那黑影飛快往床榻一竄,膝蓋徑直壓住了她雙腿,迅速将她小嘴掩住,與其同時暗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是我....”
朱謙整個身子幾乎罩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從她頸後攬過柔弱的肩身,寬大的手掌将她臉遮去大半,唯露出一雙漂亮的杏眼,水光流轉,瑩瑩潋滟,一副吓懵的模樣。
速度太快,他這一用力,幾乎将她半個身子揉抵他胸膛。
他突如其來闖入,讓這樁床榻顯得格外擁擠,二人的氣息被擠在狹小的角落裏,交錯,糾纏。
沈妝兒不适地扭動了下身子,朱謙手被灼了一下,立即松開。
沈妝兒順暢地吸了一口氣,迅速隔開一段距離,蹙眉看着他,低聲道,“你怎麽來了?”
朱謙直勾勾盯着那雙清媚的眼,心思不知飄去了何方,暗聲道,
“朱珂逃了,有人為了助他潛逃,暗中以假地契在城中十多家錢莊,分別借了一筆小額銀子,其中便有你的福運錢莊,我來,是為了這樁事。”
作者有話說:
朱珂就是個引子,不會寫他,後面就是兩個人相處感情戲,其他都是工具人,莫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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