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在勾引我

第二日天沒亮,宋玉青便蹑手蹑腳下了床,小心關上房門,直奔側室。

雖說他身為一等侍從,夜晚歇在公子房內是件司空平常的事,可奈何他心中有鬼,又兼身上衣服不合規矩……

總之,多方着想,先溜為上。

此次外面天空剛露出一絲霞光,約莫四五點的光景,院中奴仆都未起身,所以宋玉青身穿亵衣行走在長廊上倒也挺坦然。

他的心情甚至還有些小雀躍。

多年單身,一朝被愛,他宋玉青終于擺脫了單身行列,邁入有對象的隊伍中了。

啊,這就是戀愛的酸臭味吧,真香。

然而,這種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多久,推開房門,宋玉青驚悚的看着坐在側屋中央的玉書,那條件反射的尖叫被他硬憋了回去,一臉驚恐;

“玉……玉書——”

他驚慌的眨了幾下眼睛,戀愛的酸臭味從腦海退去,理智重占高地,宋玉青終于想起玉書曾對他的告誡了。

他幹巴巴的笑了下,眼神在玉書身上掃視一圈,選擇性裝瞎;

“玉書哥哥,你怎麽醒這麽早?外面天色還早呢,要不再睡一會兒吧。”

玉書身上的衣服依舊是昨晚那套,甚至就連腰間的香包都未取下,規規整整,嚴肅極了。

宋玉青被他瞧得心驚膽戰,臉上的幹笑越發維持不住。

“我等了你一夜。”

他終于開了口,嗓音嘶啞,眉目都染上了幾分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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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青眼皮一跳,滿心緊張中又夾雜着幾分愧疚。

其實他知道,玉書給出的辦法才是對這樁意外最好的安排,畢竟在這樣的世道,兩個男子真的太難了,更別提兩人還是這樣的身份……上下尊卑,雲泥之別。

若沒有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他其實是真打算聽玉書話的,哪怕心裏再難受,他也打算好不再往前湊,可……終究計劃趕不上變化,想起公子自怨自艾的落寞樣子,他終究是狠不下那個心腸。

玉書這會兒已經懶得絮叨了,只悵然的又嘆一氣,語氣怏怏;

“玉青,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這件事我已經給你分析過了利弊……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嗎?”

宋玉青惶然,手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玉書又瞧他一眼,這回他沒有嚴厲呵斥,也沒有危言聳聽,只用平平淡淡又帶着幾分疲憊的語氣說出了後面的話。

“……公子出身高貴,被人捧慣了,出入有馬車,行卧有奴仆,父疼母愛,名聲斐然。”

“他高高在上慣了,壓根體會不到咱們底下奴仆的恐懼,他喜歡你,便一定要得到你,他想和你在一起,便費盡心機也要使你妥協,他沒有壞心且赤熱真誠,可是……宋玉青,你受得住嗎?”

說着說着,他又嘆一氣;

“我已經懶得和你講,這件事情東窗事發後你能遇到的後果了,我只告訴你,你現如今最好的脫身辦法,就是靜待公子出嫁,并祈禱到時公子對你新鮮耗盡,再請求公子将你留在周府,不要一同陪嫁……”

他緩慢的從凳子上站起身子,一步步的往外走;

“玉青,咱們相處一場,總還算有些情份,我言盡于此,至于聽不聽,随你。”

話落,他背影決絕的跨出房門,消失在拐角位置,只留宋玉青一人滿面怔忡,呆在原地愣了好久。

……

日子依舊不急不緩的過着,宋玉青和玉書的關系又恢複到了從前狀态,仿若曾經的呵斥反對都是一場夢般,甚至公子心血來潮,偶爾跑到宋玉青屋子裏笑鬧玩樂,他也不言不語,只在外面靜心守着,做足了忠心耿耿好奴仆。

在這段看似快樂輕松的時光裏,宋玉青的心情一直都是割裂的。

和公子在一起時,他心中的甜蜜興奮毫不作僞,臉上滿滿都是春意盎然。

可當他一個人時,心中的恐慌擔憂簡直要滿溢出來,他能感覺到自己對公子的感情日漸加深,所以也就更害怕不久後的未知結尾。

公子會膩了他嗎?公子成婚後自己就再不能見他了嗎?公子會婚姻美滿,兒女雙全嗎?這件事東窗事發後他會死嗎?會怎麽死?杖斃還是毒酒?公子會為他傷心嗎……

心中壓抑太多,以至他睡夢中常被噩夢驚醒,安全感嚴重缺失,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這般的後果就是公子愈加心疼,借着出府游玩的機會帶他看遍雲州城名醫,上好補品不要錢的往他嘴裏塞,如此種種才算與宋玉青深夜消耗的心力達成平衡,整個人的體重維持在最開始的平穩狀态。

宋玉青嘴裏吃着補品,一邊感謝公子厚愛,一邊心裏滴血。

上好燕窩啊,蟲草滋補湯啊,人參大補丸啊……多麽昂貴緊俏的珍品啊,被他當飯吃真的好浪費好浪費。

可他又不敢不吃,若是斷了補品又恢複到剛開始的暴瘦狀态,公子逼問他原因怎麽辦?他要怎麽說?

得,吃吧,心裏滴血也要吃。

不管是情真意切,還是恐懼焦慮,時光依舊不急不緩的往前走,轉眼便是三月後。

三個月的時間,周翊君無數次去找父母理論婚事,卻次次都被強力震壓,這明面上看着風光無限的周家嫡子,真到了自個婚事上,卻也真是一點質疑權利都沒有。

甚至還因為他的強烈反抗,致使周家主感覺威嚴受到挑釁,怒意大發,直接将這段婚事提前大半年,且下訂之後還邀人進府觀瞧,算是徹底将這段婚事鐵板釘了釘。

她周子湘疼愛嫡子不錯,可那股疼愛絕對比不上自己的威嚴,她為兒子挑選妻主,因為疼愛可以多番比較,可比較來比較去,也終歸是她想選哪個就必須選哪個,選的好了,他興高采烈的嫁,選的差了,他哪怕哭喪着臉,也是必須嫁。

她是一家之主,她的威嚴不可挑戰。

十一月的天氣,己是入了深秋,今日便是那張家小姐入門相看的日子,那底下奴仆們不知公子心情,自是遵從上意,嬉笑怒罵,眉眼帶笑,以圖渲染歡快氣氛。

周翊君一大早便被主君傳喚了去,梳妝打扮,華貴美衫,但凡他哪點不從,紀明軒也不與他廢話,直接發落他院中奴仆,強權鎮壓。

是以,哪怕周翊君內心憤恨,他卻也不得不裝扮得當的坐于廳堂中等候客人,老老實實當起了傀儡。

被留在院中的宋玉青心情也不好,心态焦躁的要爆炸,他在院中來來回回轉悠好幾圈,還試圖用其它事情來安撫心情。

但只可惜,煲湯糊了鍋,看書在發呆,就連呆在講八卦的下人堆裏心情都好不起來。

憋悶煩躁了大半天,他終于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心出門打探情況。

然而越打聽,心情就越加差勁。

靠在長廊柱子上,宋玉青生無可戀的聽着前面幾個年輕奴仆叽叽喳喳。

“啊,那剛剛過來的就是張家小姐吧,容貌倒真不錯,長身玉立,俊俏風流,她好像還朝我們笑呢,真是迷死人了。”

“是啊,是啊,長得真好看,和咱們大公子可真配呢,那句詞叫什麽來着?我聽管家念過,叫什麽郎美女財……”

“啊呸,你說你胡沁個啥,那叫郎貌女才,金賜良緣,絕配,絕配。”

“啊,對對對,就是這樣說的,還有什麽天生一對,這句詞我總沒說錯吧。”

“對對對,你終于說對了一個詞兒。”

“哈哈哈,總之不管怎樣,咱們公子的這樁婚事,當真是極好的,我聽我娘說了,這位張家小姐,別的壞處沒有,就只品性風流了點,不過女人嘛,不都這樣,好歹這位張家小姐長得還俊俏呢,美哉,真是美哉。”

“是啊是啊,就是這個理,計較那麽多做什麽,女人嘛,都那樣,別計較就好。”

“……”

宋玉青木着臉轉身離去,心情比剛剛還要差勁幾分。

這會兒他也不想回院子,便幹脆漫無邊際的在主院這邊轉了起來。

路過長廊小橋,路過亭臺樓榭,最終爬上了一處偏僻地的小假山,他就那樣坐在頂端,雙腿屈起,眼神恍惚的怔忡發呆。

他在想與公子相處的日日夜夜,想自己這見不得光的卑微身份,想公子與他未來妻主的百般般配,想公子……

這人一發呆時間就過得飛快,等宋玉青從怔忪中回過神想起身時,他屈起的雙腿早麻得不成樣子,稍一動彈,便是蟻蟲噬骨般麻癢。

宋玉青沒忍住,一聲驚呼,腿下一軟,整個人便從頂端直直跌落下來。

幸好他爬的這座假山不算高,幸好假山下有好多雜草鋪墊,幸好他自衛性高,迅速在空中轉換了姿勢,幸好……

總之,倒也成功着陸了。

就在宋玉青撫着屁股呲牙咧嘴之際,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帶着滿滿嘲弄趣味。

“啧,你是哪院下人?膽色不錯啊。”

張如宣背着雙手往這兒走,眼神戲谑,話語輕佻;

“看到我來了就故意摔下假山,想讓我接住你嗎?”

她搖了搖頭,裝模作樣的嘆息一聲;

“那郎君可想岔了法子,我這人雖貪花好色,可身子骨着實不好,實在沒那個氣力啊。”

宋玉青被嘲弄的有些懵,滿臉茫然的擡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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