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過往假賬
院內衆奴仆的猜測宋玉青不知道,他現在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
公子的私庫不算大,可裏頭的來往門道也不少,什麽昨日砸破了琉璃盞,前日打碎了大花瓶,大前個又從外面鋪子裏買了什麽觀賞物件……
周家是大戶,那些能被擺在嫡公子院落的東西,自然不是俗物,是以這進一件出一件的,都得被掌管庫房的負責人細細記錄,若是怠慢,哪天主子心血來潮盤起賬來,那可真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
當然,光這些瑣碎小事,記賬盤查還不至于讓宋玉青忙的聽不到外界聲音,他之所以如此忙碌,更大的原因是——除了忙活這些固定工作外,他還開始翻起了舊年賬冊。
不是他宋玉青有多麽熱愛工作,也不是他與上任庫房負責人矛盾龌龊,而是他的心空蕩蕩的,真的太需要繁重工作填充大腦,從而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了。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簡直有八個時辰都泡在賬冊裏,翻閱查看,比對問詢,那真是拿出了當初面對高考的狂烈熱情來。
然後——賬冊上居然還真被他查出了問題。
時至傍晚,天邊雲彩漸漸灰暗,院中奴仆都在有條不紊的換班吃飯,只有宋玉青依舊端坐位上,一手捧着賬本,一手将燭火挪近,随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的臉色越來越黑,眉頭越皺越緊,直到最後将賬本猛摔桌面,站起來就去尋了玉書過來。
正在吃飯卻被他硬拽來的玉書臉很黑;
“宋玉青——”他瞪他;
“你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否則……”
宋玉青對他的臭臉視而不見,手拿賬本湊到他面前告狀;
“你瞧,這是前年的賬本,就這個頁面,還有這裏,這……”
玉書臉色更黑,瞪他一眼就要走人;
“宋玉青你別找事,我吃完飯還有活呢,你要真閑,就去後廚幫幫忙,在這兒扯陳芝麻爛谷子的賬本幹什麽?這都多久的事兒了?再說底下人貪墨點,沒必要較真,我還……”
眼看玉書的腳都快踏出房門了,宋玉青一扯嘴角,不再鋪墊,幹脆利落的吐出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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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兩,賬上一共被挪用了八百兩——”
玉書的腳在門口險險停下,猛的扭頭,嗓子都驚破了音;
“什麽——八百兩?”
“……”
八百兩是什麽概念呢?
玉書是公子身邊的貼身侍從,在柳玉軒擔當着一人之下衆人之上的地位,而他的月銀一個月是二兩。
宋玉青在柳玉軒是一等侍從,是僅次于玉書之下的地位,而他的月銀,一個月是一兩。
至于剩下的二等三等四等,那每個月就只有幾百個大錢,零零散散,做不成參考對比。
還有周府采買奴仆,就像當初的宋玉青,他母親把他賣了死契,一共也就賣了二十兩銀——若是活契,最多最多也就只有八兩。
再比如府外頭的市井小戶,五口之家,只要不揮霍,不奢侈,那一年的花用也就只需□□兩銀,這還是在繁華的雲州城。
再若是什麽犄角旮旯的偏僻地界,那一年頂了天,也就只用五六兩銀,便能保證一家子的體面溫飽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八百兩,那确是一個極大極大的數目了。
玉書的腳從門口收回,又以極快的速度返了回來;
“快給我瞅瞅——”
他從宋玉青手中接過賬本,嗓子都有些尖;
“你說哪裏?我怎麽看不出來——你莫不是在诓我?”
宋玉青翻了個白眼,沒管他的置疑,一點點給他講起了賬中問題;
“喏,就這張,還有這張,這張……一共五張,跨時一月,上面記的公子房中瓷器砸碎八件,五匹軟綢料子制衣用完,又弄壞了兩套玉冠,三支玉簪,五只幡龍玉佩,還有墨玉手串……”
他一口說出了記錄上的很多問題,然後直起身子,細細解釋;
“我這幾天都在翻看往年賬冊,發現就這一個月的支出最大,比往年大了好幾倍,心生好奇,就仔細詢問了院中老人,他們說那個月公子确實心情不好,砸碎了很多東西,可多歸多,卻都是些茶碗花瓶擺件……”
“更何況,公子心情不好,也就是那一兩天的事兒,就一兩天的時間,怎麽可能砸壞這般多的玉冠玉簪玉佩和玉串?”
“還有軟綢料子,五匹啊!公子制衣一直都是兩身兩身的做,兩身衣物連一匹都用不了——還五匹一起用完?怎麽可能!”
“再說回那些首飾,這麽貴重的東西,難不成公子身上成天滴裏咣啷的帶着這些?還是公子命你專去庫房取來砸壞?若都沒有的話——”
他攤攤手,一錘定音;
“肯定是有人做了假賬,欺上瞞下,從中謀利,我前年不在這兒,所以不清楚那個月發生的事,但若我詢問的那幾個人沒說假話,光算公子的玉冠玉簪玉佩玉串,那都有差不多八百兩……”
“豈有此理——”
玉書怒得将賬本猛摔桌面,小臉脹紅;
“公子那時就只摔了瓷器茶碗和當時束的玉冠,哪有什麽玉簪玉串玉佩的,還有衣服,公子明明就只……”
他怒得不行,用手把桌子拍的啪啪響,最後忍不住連髒話都飙了出來。
“真是個養不熟的畜生,虧得公子這麽信任他,無恥,簡直無恥!”
“——不要臉!”
宋玉青靜靜站在一旁沒敢插話,等了好一會兒,玉書氣怒漸漸消散,宋玉青才終于開口,打探出了事情原委。
原來庫房前年的負責人是公子奶公的兒子,名叫丹青,是比玉書還要更早待在公子身邊的老人,其性格明面瞧着溫軟糯氣,實者心思狹隘,像當初玉書剛來周府時,所吃的最大苦頭就是這個人帶來的。
玉書說是從小與公子一起長大,但內情其實有點虛,像是丹青,那與公子才叫是一起長大呢……
不,應該說是看着公子長大。
丹青比公子大五歲,在公子孩童時期,丹青幾乎充當着長兄職責,教公子說話,陪公子玩游戲,甚至有時柳玉軒挑人,小小年紀的丹青都能自己做主,威風的不得了。
公子曾經很信任他,信任到曾讓他在柳玉軒一手遮天,哪怕後來他欺壓下人的面目暴露,公子也只是将他調離身邊,挪到庫房,再然後他就被主君指給了鋪子掌櫃,安然做起了掌櫃夫郎。
對于奴仆而言,這樣的婚姻,真可以說是最好的歸宿了。
他的一生都順隧成這樣了,玉書不懂,他怎麽就好意思篡改賬冊,謀取私利呢?
他真的沒有心嗎?
還有更重要的是——奴仆挪用主子財産是大罪,更何況他還挪用了八百兩之巨,這個坑填不平,萬一後面主子追究,那自丹青往後的每一個負責人都得牽連……
這可真是埋了個定時炸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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