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新的征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周府兩年,他總還不算白待,如此這般狼狽被攆出府,後院角門處還是有了匆忙來送他的人。

一路跑來的秋月面色焦灼;

“宋玉青,你什麽情況?”

她站在宋玉青面前,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我這剛好給小姐去廚房拿糕點,然後就聽到他們議論柳玉軒,說什麽賬冊有誤,你和丹青鬧了起來,公子一怒,便将你攆了出來。”

“真是這樣嗎?不過小小矛盾,怎麽這樣嚴重?”

宋玉青這會兒雖感激她的相送,可确實分不出心力去解釋了,只幹巴巴開口;

“嗯,對,就是這樣,鬧了點矛盾。”

看着他有氣無力的樣子,秋月眉頭皺得更緊,有些不憤;

“不行,光憑這些小矛盾,憑什麽将你攆出府!你一個年輕小郎,一個人在外能靠什麽生活——走!”

她越說越氣,冷不丁拽住宋玉青衣袖,就要往裏扯,恨恨開口;

“走,跟我去見主君,咱們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講給主君,主君絕不會允許公子這般偏頗……”

眼看她來真的,宋玉青眉頭一皺,死命拽回自己的袖子,低聲呵斥;

“行了,別鬧了!”

他疲憊的揉揉眉,聲音都帶了股倦怠;

“一介下人,哪有跑到主子面前去講理的,再說我是柳玉軒的下人,公子要處置我,那是名正言順,我若反駁,那叫忤逆犯上,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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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的腳步停在那裏,猶自不甘;

“可你怎麽辦!只要這件事情還有一絲希望,咱們總要去試試……”

“不用了。”

宋玉青将歪下來的包裹又往上扯了扯,面上硬擠出了點笑;

“其實這事也不算太糟,畢竟被攆出府後,我應該就不算奴仆了,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良民了,這人家想脫奴籍,還得費了吧勁兒等主子恩典,還得花銀子,我這就不一樣了,我又不用花銀子,又擺脫了奴籍,不好嗎?多好啊!”

秋月沉着臉瞪他一眼,咬牙切齒;

“你想的美!還良民呢,又沒給你賣身契,又沒人去官府銷奴籍,那你這輩子都是奴籍,在外面都低人一等的——”

宋玉青;“……”

好吧,他還真不知道這個。

木着臉半晌,他擺擺手,擺出了副滿不在乎的樣;

“行了,這些事都以後再說,反正我宋玉青以後都不用再伺候人了,再說我還認識字會算賬,走到外面,到哪兒不能讨一口飯吃,何至于愁苦這些。”

說罷,他又開始趕人;

“你趕緊回去吧,這個點,小姐也沒到睡午覺時間,想來你又是偷跑出來的吧,趕緊回去,別等會兒被逮到了又挨罰,走吧走吧,不用擔心我。”

“快走啊,我也走呢,我得趁着天好,趕緊找處落腳地呢,不能擱這兒陪你浪費時間了。”

“……”

秋月瞪着他,沉着臉就不走,直等宋玉青又攆了兩三次,她才将瞪視宋玉青的視線緩緩收回,冷不丁一伸手,竟是将宋玉青抱了滿懷。

一瞬間,宋玉青的身子都僵硬了。

若不是他一遍遍告誡自己,面前人對自己沒有惡意,沒有惡意,沒有惡意,宋玉青都差點兒條件反射的扯嗓子罵人了。

“喂,你幹什麽?快放手。”

他僵硬別扭的舉高手臂,用言語警告催促;

“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要離開周府了,就不敢罵你,你要再不放手,我真的……”

“宋玉青——”

她聲音悶悶,很明顯情緒不好;

“宋玉青,你知道嗎,一旦你離開周府,也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宋玉青聽的一怔,随即心裏也湧出了點傷感來。

是啊,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吧,她秋月是周府家生子,只要沒出什麽意外,基本一輩子都會圍繞周府打轉,而自己一旦離開這裏,那就是無根浮萍,将來還不知道要漂泊到哪兒。

這一分別,哪裏還會有再見之日啊。

秋月悶悶的話語還在繼續;

“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後悔,後悔半年前和你生那些閑氣做什麽,我要是早點……”

她停頓一瞬,突然破罐子破摔的開口;

“其實我當初說那些諷刺你的話,都是違心的,我從來沒覺得你有哪裏不好,你長得好,腦子聰明,還能學會書本上那些複雜本領,我再沒見過比你還要優秀的小郎了,我……”

眼看話頭越來越歪,宋玉青慌亂的眨幾下眼,趕緊手腳并用的掙紮,一邊張口打斷;

“我優秀用你說嗎?我自己不知道我優秀嗎?真是的,趕緊放手放手——”

他嘴上開着玩笑,行動上卻使出了全力在掙紮,秋月臉有些黑,剛想再說些什麽,遠處卻突然傳來玉書涼飕飕的聲音。

“秋月姑娘,你沒看到阿青在掙紮嗎?抱那麽緊做什麽,強迫人嗎?”

宋玉青終于擺脫了秋月懷抱,面朝玉書,有些讪讪;

“那什麽,不是,我們就……”

玉書從遠處走來,目光直直逼視秋月,連點兒餘光都沒往宋玉青這邊撇,虎視眈眈;

“秋月姑娘莫不是忘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我家阿青清清清白白,雲英未嫁,若因為你擔上了狐貍精的罵名——”

“你可賠得起嗎!”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铿锵,句句有力,直将秋月怼的臉色漲紅,無話可說。

宋玉青看不下去了,便主動跳出來打圓場,給了秋月一個臺階下;

“那什麽,秋月,你趕緊回去吧,你家小姐肯定到處找你呢,身為貼身侍女,你這般亂跑,成何體統,趕緊回吧,我這還要和玉書說些話呢。”

他眼神都快示意抽筋了,那邊秋月終于勉強動了動腿,磨磨蹭蹭,時不時再回頭瞅他一眼,終是帶着萬般愁緒的走遠了。

“行了,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麽看。”

玉書一開口,嗓音便帶了刺;

“你宋玉青能耐啊,骨氣大得很,如今這個結果可滿意。”

“我——”宋玉青扯唇,半晌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玉書的諷刺依舊不停;

“孤身一人,市井漂泊,背後又沒有父母家族撐腰,你告訴我,你在外面該怎樣生活?”

“還有秋月!你現在招惹她幹嘛?她當初沒成婚的時候,我是有意撮合過你們,可如今她成婚了,夫郎還是那麽個悍妒性子,成婚幾日,他簡直要将府中小奴都罵個遍,若讓他知曉你們在這拉拉扯扯,那你可真是連最後的一點體面都沒了,你知不知道!”

宋玉青垂頭耷腦,不敢吭聲。

玉書也是在屋裏被氣狠了,這會兒說說這,罵罵那,張牙舞爪,唾沫橫濺,罵了好大一會兒,才終于住口,說起了正事兒。

“……算了,現在跟你說這些也白搭,終歸出都出來了,那往後的人生,你就自個兒掂量着辦吧。”

說着話,他将背着的靛藍小包裹塞到宋玉青懷裏,表情終于有了即将離別的惆悵;

“你東西收的急,我怕你物件帶不全,就回屋又給你收拾了些用品,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你湊合着用,還有——”

他表情突然有些複雜,沉默一瞬,卻還是說出了口;

“裏面還有公子讓我塞進去的一個盒子,我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

看着面前人猛然僵硬的臉色,玉書又嘆了口氣,語氣緩緩;

“終歸是公子心意,你就好好收着吧。”

宋玉青也不知自個此時臉色是怎樣的,只遵循心意,幹巴巴的扯出一抹笑;

“好,我知道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玉書哪怕再不舍得,也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他最後又摸了摸宋玉青的頭,眼底泛上了不舍淚意。

“阿青,你是個有本事的,我知道你離了周府,也可以過得很好,但咱們以後……”

宋玉青眼圈也騰的紅了起來,心髒也密密麻麻泛起了幾絲酸澀。

“玉書哥哥——”

他開口,像是承諾,又似是保證;

“我也不知道我未來會在哪兒定居,但我可以保證,只要我安頓下來,我一定會給你寫信告知,我保證兩月一封,我要是敢斷我是豬……”

玉書看他認真的樣子,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話裏也帶上了幾分笑;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信,你自己說的,兩月一封,不能間斷。”

“嗯,你放心,只要我還有條命,絕對風雨無阻……”

“呸,什麽話,胡沁什麽,咱們都要長命百歲……”

“對對……”

“……”

千裏送君,終有一別,哪怕兩人再不舍,卻還是得離開了。

屋中官司還沒了斷,玉書哪怕心情悲痛,卻還是得做好下人本分,他并不能離開公子太久。

而宋玉青也得趕緊離開,此時正是一天中氣溫最好的時候,不論他接下來想在雲州城定居,還是租輛馬車趕往別地,他都得趁着天色把一切敲定,不然等天色晚了,寒氣襲來,那可就不是人挑地,而是待價而沽,高價挑人了。

眼含熱淚,依依惜別,兩人同時扭身,一左一右,大步跨出,致此,終是踏上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宋玉青這邊背着兩個小包裹,忙活雇傭馬車忙活的熱火朝天,卻是不知,此時柳玉軒主屋的氣氛早己扭轉,和剛剛他在時截然不同。

玉書低着頭從門口走進,幾乎是一進來就感覺到了。

那種氣氛,壓抑而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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