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風寒病症

當天晚上,宋玉青失眠了。

講真,這七年來,他除了剛來蒼雲縣的第一年失眠過,後面六年,那基本都是好吃好睡,忙活的沒心沒肺。

可是今晚,夜色漆黑,時過兩點,他依舊直板板躺在床上,腦子裏繁雜混亂,丁點睡意都提不起來。

他又想起了公子。

也不知公子如今過的怎麽樣,他只知六年前公子與一官家女成婚,兩姓聯姻,聲勢浩大……再然後,宋玉青便不知道了。

除了那個令外地人都跟着感嘆的風光婚禮,其它後續,也就不是宋玉青這個階層能夠的到的了。

因為夠不到,所以他也不敢想,這麽多年了,他把那份感情埋在心底最深處,不敢摸,不敢碰,仿佛他的穿越人生就是從蒼雲縣開始的一般,自欺欺人。

可是今天,張如玉在大堂上猝不及防揭開了他這段往事,并且還有理有據,步步緊逼。

當時的他咬緊牙關,不敢承認,可到了如今夜深人靜,他的心裏卻又忍不住遍遍回想,心存希翼。

不知道如今身為大戶主君的公子,還會不會記得,多年前自己身邊的一個小侍從。

還記不記得他曾抱着這個小侍從說,喜歡他,很喜歡他。

還記不記得兩人曾一起暢想的未來。

還記不記得……

罷了。

宋玉青從假寐中睜開眼,理智阻止了這種癡心妄想。

公子怎麽會想起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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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大戶主君,平日裏定是有很多雜事要管,理內宅,清賬卷,甚至可能還要時不時敲打妻主身邊寵侍……也可能孩子繞膝,照顧完大的又擔心小的,六年了,照本土大戶後宅父憑女貴的心思,公子如今,也應該有兩胎了吧。

多好啊,若有兩胎孩兒,最好一男一女,如此嫡子嫡女都有了,公子後半生在內宅必然穩如磬石,無人可憾。

而他與公子的關系,就像兩條斜着的平衡線,或許中間某一點會有一瞬間的交集,但交集過後,便是越分越遠,再也不會有下次重逢。

身份,性別,世俗,流言。

沒人可以越過這些。

夜越發深了,宋玉青對着虛空嘆了口氣,強制清空腦海雜事,硬逼着自己入睡。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在數到一千零八十只羊時,宋玉青腦海沉沉,終于陷入了沉睡。

再然後,他夢到了公子。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前面才想完了公子身為大戶主君的生活,後面這段夢境便立馬将他想象中的場景融入裏面。

在模模糊糊,不甚明朗的夢境裏,宋玉青看到公子束起了那頭墨黑長發,放棄了鐘愛的書畫琴琪,洗手羹湯,盤點賬本,另外,公子身邊真的圍繞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叽叽喳喳圍繞在公子膝下,公子做湯他們打翻,公子盤賬他們弄亂,不管公子做什麽,他們都能熊孩子似的搗亂嬉笑,讓人厭煩。

然而厭煩的只是宋玉青這個旁觀者,裏頭公子面對這種鬧騰場景時,面上依舊挂着溫和淺笑,寵溺非常。

慈父熊娃,承歡膝下。

第二日,宋玉青醒的挺晚,但他依舊精神恍惚的感覺沒睡好,特別是當他游魂似的坐在梳妝櫃前看到自己,那種感覺更是達到了頂峰。

“啊——這人誰?這誰?”

就連推門進來為他端洗漱水的小平安都跟着一塊震驚。

“公子,你你,你黑眼圈怎麽這麽重?”

小平安整個人都快趴在他臉上研究,等研究完黑眼圈又開始研究其它。

“還有臉色,公子你的臉色也好難看,還有嘴唇也幹,眼裏面還有血絲……”

“公子,你哪裏難受?是不是生病了?公子你等着,我現在就去請大夫。”

平安一張小嘴得啵得啵說完,沒等宋玉青接話,他扭頭就跑,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徒留宋玉青挽留的手停在半空,一臉麻木。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他可能只是……想的太多,心情太亂,所以才呈現了這副慘樣QAQ。

好好休息幾天就成,哪裏值當看大夫?

但無奈他話說太慢,不過一柱□□夫,小平安就已經把老大夫帶來了。

這請都請了,來都來了,宋玉青也只能臊眉搭眼的伸出胳膊,讓老大夫探脈。

小平安在旁邊一臉焦急。

“文大夫,我家公子怎麽了?這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今一早醒來就這樣了,不會是有什麽突發急症……”

“咳咳!”

眼看老大夫的臉色越發不耐,宋玉青趕緊咳嗽幾聲,制止平安絮叨。

“平安,安靜點。”

哦,他嗓子也跟着嘶啞了,這可真是不大妙。

診脈時間不過幾秒,宋玉青便從老大夫口中聽到了自己病症。

心思郁結兼寒風入體,兩者并發,一夜間便沖出了這種模樣……

哦豁,聽上去還不輕的樣子。

作為幾年間的唯一生病,宋宅仆人簡直如臨大敵。

什麽出門工作,院中吹風,喝點涼水,衣衫單薄……通通想都別想。

宋玉青被當成瀕危病人保護起來,茶水送到手中,飯菜喂進口裏,屋裏門窗關嚴,保護的那叫個密不透風……咳,妥貼周到。

總之,若不是宋玉青親耳從老大夫口中聽到自己病症,恐怕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得了個什麽了不得的絕症一_一。

這邊連他自己都差點迷惑,那邊張如玉看着如臨大敵的宋宅衆人,臉色陰沉的幾乎滴出水來。

“我說,讓我進去。”

接連幾次被拒絕,張如玉此時嗓音已經冷的像冰。

“你家主子生病了,我就進去看看,就看看。”

然而,任憑她身上的氣勢再強盛,守門兩人翻來覆去的依舊還是那句話,不退不讓。

“張老板恕罪,我家主子說了,不見。”

“還請你莫要為難我們。”

張如玉;“……”無能狂怒。

僵持半晌,最終也只能狠狠一甩袖子,拐進了自家院落。

該死,當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都是一樣的犟種!犟種!

站在自家院子踱步半天,猛地聽到門口動靜,探頭一看,臉色更沉。

卻見隔壁院門口來了個一身素衣的年輕女子,論相貌,這女子勉強白淨,比不過自己姿容俊秀,論富貴,兩邊更是天差之別,無從可比。

可偏偏就是這個啥啥都比不過自己的女人,在隔壁院卻受到了不同待遇。

對方不過在門口停留了幾秒鐘,便被迎進院內,暢通無阻。

張如玉這下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對方什麽身份。

無它,唯宋玉青眼瞎選中的未婚妻罷了。

該死,真的該死。

宋宅內,宋玉青被包的嚴嚴實實的與宋知潤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同時忍俊不禁露出了笑。

“宋老板,你這是——”

她指了指宋玉青身上披着的厚重大氅,有些猶豫,但終究說了出來;

“我聽平安說你得了風寒,但得風寒其實不應該包那麽嚴,沒什麽用,你應該……”

“嗯,我知道。”

宋玉青費勁的從大氅裏伸出一只手捏糕點吃,樂的眼都眯起來;

“我知道穿厚點沒用,可這不也沒壞處嗎?反正我也不熱,吃喝他們也給我端到手邊,我也麻煩不着,到底是大家夥心意,不好辜負的。”

宋知潤一愣,顯然沒想到是這種狀況。

“宋老板這樣做,是為了讓下人安心?”

宋玉青點頭,嗓音依舊有些啞,但對比今早上已經好了很多;

“嗯,反正也無傷大雅,就當哄他們個開心。”

宋知潤;“……”

她扯扯唇,幹巴巴的。

“宋老板心善,這世上真的少有宋老板這般,為下人着想的好主子。”

宋玉青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都是小事,反正我也不是什麽大財主,沒那麽大家業,一家子就這麽幾個人,他們既真心待我,那我自然要回以真心。”

宋知潤;“……對,是這個道理。”

宋知潤這人當真不善言辭,哪怕兩人這段時間已經見過好幾面,可一旦兩人聊上天,只要宋玉青不挑話題,宋知潤聊着聊着,那就是能詭異的将氣氛聊幹。

眼看兩人又開始冷場,宋玉青撓撓頭皮,很是無奈的開始找話題。

“不提這些,你怎麽過來了?”他瞟了眼宋知潤擱在桌子上的小竹籃,佯作好奇。

“是來鎮上賣東西,還是給我送?”

宋玉青一提這個,宋知潤才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趕緊将放在一邊的竹籃拿來,扒開上面紅布,将裏面的東西露給宋玉青看。

“是送給你的,你瞧。”

“這是我昨日上山新挖的鮮筍,可鮮嫩了,熬湯煮菜都爽口,我想着這東西剛下來,鎮上應該還沒賣的,就給你拿來讓你嘗嘗。”

“哦,鮮筍?”

宋玉青探頭去瞧,果見籃子裏十幾顆白白嫩嫩的鮮筍躺在其中,倒怪好看。

于是他笑了下,也不提路邊攤販早幾天前就開始供應新鮮竹筍,只附和;

“是怪鮮嫩,想來味道不錯,謝謝你讓我吃到這麽新鮮的東西。”

宋知潤無知無覺,也跟着笑;

“客氣什麽,咱們是未婚夫妻,何必計較這些,若你往後還有什麽想吃的山菜野果,那你就告訴我,我跑山裏給你摘,保證新鮮水靈的很。”

“好,那往後就麻煩你了。”

“好說好說。”

“……”

兩人這邊正你來我往的敘着閑話,不想門口的小平安卻噔噔噔的跑進來,一臉氣憤。

“公子公子,蘇主君帶着蘇公子來了,說是來瞧瞧公子生病。”

“哦?”

宋玉青停下與宋知潤沒什麽意義的閑話,擡頭疑惑;

“來了就來了呗,氣什麽?”

至于蘇雲朝回去的事,宋玉青在文柳昨下午回來便己知曉,所以并不問詢。

小平安年紀太小,心裏藏不住話,宋玉青不過一問,他便也顧不上宋知潤在場,氣憤更盛;

“他們來了是沒什麽氣的,可氣的是,昨兒個剛被公子攆出去的那位姑娘也在其中,她居然是和蘇主君一塊來的,弄得咱們攆也不好攆,罵也不好罵,氣死人了!”

宋玉青;“……”

只能說,不愧是豪門奪權勝利者,瞧瞧,才來一天,居然就搭上了他曾費勁小半年才搭上的路子,厲害,當真厲害。

惆悵嘆口氣,宋玉青只覺自己的風寒都加重了。

痛苦。

而也就是小平安跑過來氣呼呼禀報的功夫,那邊被迎進院中的幾人也到了門口,動靜頗大。

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蘇主君的關心。

“阿青,你身體怎麽樣啦?快來快來給我瞧瞧,哎喲,這可真遭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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