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羌無澤之役

元豐三年,距離段祁進入副本的第三個月,烏翳集結衆教徒西下,與南北西三國刀劍相向在所難免,以三國同盟為首的喬陵空吟對上烏翳教教主望辰,頓時整個武林硝煙彌漫血雨腥風。

此時一望無際的羌無澤湖面泛起波瀾磷光,鳳鳴朝陽正反射在光亮的鏡面之上,刺眼非常。極端盡頭,是象征着滅世魔焚的炙炎軍隊,光明的另一邊,是象征着淨世神流的三界軍隊。雙方的千軍萬馬正行走在湖面之中,直到雙方止步百米,為首的兩人緩緩從空中降落。

喬臨一身銀裝盔甲注視着身披黑紗羅風,悠然自得的望辰,環視四周,問道:[他呢。]

望辰抱着手,淡淡說道:[去送一位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姑娘回去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雙方前排的士兵皆可聽清,只見南弈臉色一變,大叫不好,反手拉動缰繩便要往回走,淮陽文冼在一旁問道:[南兄你去哪?]

南弈頭也不回,丢給他一個虎符,朝着底下衆将士道:[暮西将士聽令!即刻起聽命于新北王,任何要求不得違抗,否則按軍法處置!]

說完,騎馬奔騰反向馳騁于回城的道路上,望辰見狀連連搖頭:[啧啧啧,你這個軍心甚是不穩啊。]

淮陽文冼心道陣營少了一人唯恐不妙,正準備去把人找回來,怎料斷霁月在一旁制止他。

斷霁月:[南弈此舉,興許是暮西王妃出事了。]

……

羌無澤湖中坐落着一處亭臺水榭,一位錦緞裹胸、頭戴碧玉龍鳳釵,身披翠羅薄煙紗裙的女性正襟危坐,神情擔憂地注視着遠方的戰況。驀地,四周護衛盡數倒下,她警戒地舉起花璎——那是南弈送給她的鐵鏈,足以排進神器前十。

與榻上弱光欲滴的靈動美人不同,段祁一身詭異黑衣,胸前隐約透露出暗紅內襯,領口微微随風飄蕩,就算再怎麽垂涎玉面郎君的夏元瑾也不禁移開目光。

段祁不管額間随風飄蕩的一縷青絲,眼尾半阖道:[許久不見了小師妹,不認得我了?]

夏元瑾神情複雜了一瞬,倏地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拍肩道:[帥哥師兄好久不見!你們打完了嗎?你們男人打歸打,不要連累家眷…….]

段祁低頭凝望着她:[不過是場游戲,這場戰役與我無關,我只是個回收內測人員的程序員。]

夏元瑾聽後緩緩後退,道:[師,師兄,我可以留到最後嗎,我不會阻礙總監的。]

段祁:[夏小姐,這個世界最終會因為望辰計劃的失敗而關閉,就算是留到最後你們終究是會分別,沒有任何意義。]

歷史上南弈為了使夏元瑾回到現實而自裁,夏元瑾也被君墨離處決強制登出,如今他卻要替代這名劊子手的角色,真是諷刺得很。

夏元瑾:[關閉……那我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段祁:[他的靈魂會繼承到二代當中,成為副本大BOSS。]

他突然想起在副本看到南弈的回憶,南弈身死前曾親眼看到君墨離将靈體剝離的墨白刃刺入夏元瑾體內,夏元瑾身軀消散,君墨離則蹲在南弈面前。

她說:[單謙,怎麽保存人物靈魂?]

君墨離将本應随着天塵壹封閉的南弈,帶出了這個世界。

夏元瑾聽後熱淚盈眶,捂着嘴連連道謝,自己一直以來所煩悶的事情終于有了結果,段祁不忍告訴她,君墨離晚了一步,南弈因為靈體受損而面目全非,不過只要他能再次完整地保存靈體,覆寫人物數據不是什麽難事。

前提是南弈保住性命。

夏元瑾拿出花璎,拆下上面的墨銀珠,将其交由段祁。墨銀珠閃爍着些許光亮,與段祁腰間的墨白刃互相呼應,說道:[這是我們內測人員配備的專屬神器,将其全部合并就成為了十異器,一旦合并就宣告着游戲結束,衆人便得以回到現實世界。總監收集這個,也是為了防止我們集結起來。]

這跟死亡脫離的區別在于,一個是游戲失敗,一個是游戲通關。可當年他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進入游戲,況且不知他們會不會知曉這個離開方式,可在這茫茫大陸中尋人也如同大海撈針。

段祁心道竟然除了關閉內部服務器以外還有終止游戲的方法,那麽也不用他再側敲旁聽地詢問望辰內部服務器在哪了,問道:[那其他人在哪?]

夏元瑾:[興許都給總監回收了,唯一知曉的,就剩我跟淮陽文冼。]

段祁:[你知曉的還挺多……]

夏元瑾無奈道:[我之前跟着他幹了不少違心事,甚至還親手殺害了個別內測人員。就算是虛拟,可留有指尖的觸感仍是揮之不去。師兄,你也別錯下去了。]

段祁悠悠道:[織樂舫一案……]

夏元瑾點點頭:[是我。]

段祁:[半山莊呢。]

夏元瑾:[那件事本該我動手,可總監親自去了,好像是收到一封署名姓,對方貌似知道總監的軟肋,當時他看到信臉都青了]

段祁腦海中的思路逐漸明化,過往的回憶一遍遍在他意識中再度閃現。

——原來寫信引我出來的人是你啊,小喽啰,就憑你。

——喬陵兄,你與那天蒼派教主究竟有何過節,寫信引他到此,還這麽費盡心思地殺他。

——想殺他的人又不是我,我哪知道信是誰寫的。

——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還有傳言稱這位盟主就是幾個月前将烏翳教主打成重傷,還順帶摧毀了烏翳的幾個主心要塞……

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可當下還是先處理好殘魂的事情。

段祁:[夏小姐,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分崩離析,我必須趕快修複錯誤,能否請你先回到現實世界?南弈的靈體我會抽離出來。]

一年前的夏元瑾早就回歸現實,本體既然還活着,那麽沒必要再跟殘魂解釋那麽多,反正結局都是一樣。

夏元瑾深思熟慮片刻,只好點點頭:[我還可以再見他一面嗎……]

段祁道:[見他,只會徒生事端。]

夏元瑾嘆了口氣,道:[那就動手吧,輕點,我怕疼。]

段祁則是将墨白刃放在她手中,示意她自己來,想不到夏元瑾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朝自己脖頸上抹了一刀,随後跟個無事人一樣把刀還給段祁,捂着傷口坐回躺椅上,道了句:[還好之前死乞白賴求總監給我關痛覺……我有點頭暈。]

身後傳來一聲哭嚎,南弈奔過來抱着夏元瑾,夏元瑾則是輕撫他的面容,還沒來得及告別,便消散于天地之中。

段祁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夏元瑾根本來不及跟南弈解釋,人就沒了,南弈會不會以為是他幹的?

正想着該怎麽勸說南弈讓其自願給他保存靈體,南弈拾起地上的花璎便朝他擊打過來,段祁心道果然如此,側身一避,說道:[夏元瑾只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本人并沒有死亡。]

南弈怒目圓瞪,道:[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掌心震地,從湖面上頓時破出幾根碩大的樹根,樹根以不規則的方向高速旋轉,竟形成了一個大型的沖鋒鑽朝段祁刺去,段祁先是結成巨厚的防護壁,在一層層破裂後又向左右兩方施壓,活活将運轉的尖銳卡住直到無法動彈。

南弈:[……]

就算是迎起湖面萬千落葉也無法傷到段祁一分一毫,南弈以血為誓滴至湖心,霎時平靜的湖面揚起陣陣波瀾,仿佛底部水分蒸開一半,逐漸從湖面升出一株又一株妖豔詭麗的紅花曼陀羅,纏繞在其莖身的是百朵小夜來香,這夜來香會在夜間停止光合作用後排出大量廢氣,這種廢氣聞起來芳香四溢,除了過量吸入會導致咳嗽與氣喘,可與誘惑性極強毒性巨大的曼陀羅一齊生長,便會加速敵方毒性滲入五髒六腑暴斃而亡。

只見段祁指尖凝訣,仿若絲綢般的梵文不停地從掌心流出,游走于四方花叢中,肉眼隐約可見的毒氣頓時消散,空氣恢複成之前的涼爽幹徹。南弈心中明白,他的花失效了。

南弈:[原來你也是瑾兒口中的創始者。]

段祁并不是創始,可他好歹也身為二代天塵暮西大陸的總編,使得木系所有獨門技能也在所難免,故此南弈這一仗毫無意義。

段祁不言,喚出七翎钺朝南弈襲去,南弈将花璎與自己的長鞭連接合并,接下這一擊。段祁步步緊逼,南弈也不甘示弱,雙方持續不斷攻擊了幾個回合,南弈發現段祁的防護罩雖攻不可破,可他若想攻擊他人就必須撤下這堅如磐石的保護,南弈心中一凜,欲操控其身上存有的木系物質使其自爆。

段祁發覺頭上的玉簪不同尋常的抖動,便知曉南弈使用了控靈技能,可他也同為木系修煉者,于是反奪回玉簪的控制權,玉簪應聲而落,消散在他們足下的萬般花叢中,段祁一頭青絲飛瀑下來,披散在腰間,攻擊不停地襲向南弈,南弈雙手緊握長鞭,抵上七翎钺利刃,僵持片刻,段祁倏地松開右手,掌心凝結聚魂球,一掌朝南弈天靈處攻下!

看似南弈危在旦夕占了下風,可南弈唇角一獰,不甘銳利地看向段祁。

南弈惡狠狠道:[早知你也同為木系一脈,我就不費那麽大工夫了。]

段祁不明所以,只見南弈周身外露皮膚處浮現出黑色圖騰,眼白也轉為渾濁,整個眼眸都變為不祥的黑暗。段祁松開雙刃後退幾步,只見南弈面頰青筋暴起,聲線也一改往常的溫雅,變為嘶啞低沉的野獸之音。

南弈黑眼圓瞪,直視前方道:[是造物主又如何,我南弈才是現今這塊暮西大陸的王!]

吾以萬木之靈起誓,以王權之勢起義,嚴懲逆者,替天行道!

段祁忽地感受到自己塵封已久的朽溟靈力重新歸來,又驟然四散,擊打在周身各處的穴道上,他不支倒地,半跪在花叢中,雖關閉痛感,可他感覺周身每一處細胞都在劇烈膨脹,仿佛下一秒就要迸裂開來。

這是木系最高統治者獨有的聖裁,專門懲罰木系一派的走狗叛徒,段祁雖是造物主,可那也是二代天塵的造物主,如今身在一代游戲當中,這懲罰木系一派反賊的最高權力,當屬南弈一個。

南弈置于高處,睥睨着冷汗津津的段祁,譏諷道:[這種被自己創造的東西毀去的感覺,很不好吧。可誰讓你們給予我那麽大權利呢。]

高舉雙手,在段祁身上張開雲橘波詭的暗綠法陣,猛地一揮,那法陣穿透身軀,段祁瞬感體內血管中的異物躁動不已,直至刺穿皮膚,一根根尖銳的木刺帶着血肉暴露在空氣中,最後痛苦倒地。

以王之名,淨化天地!天誅!

喬臨舉起手中的風化硝,揚起漫天塵土,席卷腳下衆多黑衣将士。斷霁月也站上高馬,手中日月弓弦不停,雖是遠程,可速度不亞于近戰武器。淮陽文冼也一揮手中的五棱鎏金锏,蕩平千軍萬馬,時不時還擡頭誇贊己方的遠程射程精準,斷霁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望辰冷眼對視,手間化出雁避神鐮,反手擊出一道火光,喬臨也一展神戟,兩道猛烈的赤岚之火交織,大地為止撼動。

望辰:[當初礙于風化硝與我修煉的屬性不同才沒用作主器,現在卻被你拾了去,真是物盡其用啊。]

望辰的這番話不大不小,正好被底下的斷霁月聽到,斷霁月納悶道:[那孫子說什麽?風化硝明明是喬陵空吟自己打下來的。]

淮陽文冼罕見地沒有接他話,沉默地清除身邊的敵人。

喬臨不語,望辰卻道:[我說你也別費勁了,我們三個就在這個世界裏一生一世,多逍遙快活。你不正想這樣嗎,得償所願的心情如何?]

喬臨面對這等露骨且污穢不堪的言語,一個冷光朝他刺去,望辰反身一避,只聽他呢喃道:[只有我。]

望辰臉上的笑意終于消失,鐮刃寒光閃閃,利刃無眼,連連緊逼,絲毫不給喬臨一點喘息的機會。二人修為皆是藍珀與血赤最高境界,就算是真正的創始本人望辰,打起來竟也不分伯仲,難分高下。

望辰先是在其側腹給了一刀,喬臨也毫不示弱,同樣也往他側腹刺了一刀,同時又給他左胸來了一記,望辰捂着傷,也同樣給他左胸劃了一大口子。

驀然,喬臨猛使一掌将望辰推開,自己也被反作用力擊出,半跪在地,口吐鮮血。

望辰見狀嗤笑道:[你這就倒下了?]

喬臨則是瞪大雙眼,捂着胸口呢喃道:[同心蠱……段祁出事了。]

望辰:[……]

同心蠱是二代開發組新增的一項巫術,望辰不知,在他正準備追問同心蠱是何物時,喬臨已然劃開傳送門,消失在這如火如荼硝煙彌漫的戰場之上。望辰也緊随其後,劃開另一個傳送門消失,留下成千上萬的士兵在澤上不知所措。

斷霁月:[怎麽回事,他們怎麽都跑了?]

淮陽文冼視敵方主将已失,劍尖直指天際,用靈力擴音道:[烏翳教徒!你們的教主已然棄軍而去!只要你們放下屠刀,我們三國聯盟定會護你們周全!]

只見黑壓壓的烏翳教徒面面相觑,交頭接耳片刻,紛紛放下手中兵刃,棄暗投明。

段祁渾身動彈不得,他躺在一片赤白相間的曼陀羅花從中,望着這綿延無盡的碧海蒼穹,心中無法釋然,他努力了那麽多個月,好不容易快要把殘魂收集完畢,一旦這個周目無法回收所有殘魂,那麽這個世界又将重新輪回,大BOSS望辰又會失憶重新再來,無休無止,了無盡頭。

盡管他與望辰達成協議,可最終望辰會不會傻傻的站着給他殺還是個未知數,況且當他魂消天際,望辰又怎可能會在世界線的最後一刻了結自己,簡直是異想天開。

身軀緩緩地發出熒光,段祁看着體內逐漸分離開來的微小光圈,心裏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也同他一樣,闖入這個世界,卻不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自己回到現實,該拿什麽面對他,該怎麽面對他。

喬臨從上空中出現,望向置身于一片露紅煙紫的段祁,以及周身觸目驚心尖銳。面色發白地趕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托起他。

段祁能感覺到身上的尖銳狠狠地刺破對方的皮膚,可對方仍是緊緊地、凄入肝脾地抱着他,不知所措。

喬臨幾乎雙手都在發抖,道:[怎麽會這樣……你痛不痛,痛不痛……]

段祁很想回答他自己的痛覺已經關閉了沒什麽大礙,就是皮肉之間沉頓的感覺十分難受。喬臨張開一片小型數據庫,急切翻找着解決辦法:[關閉痛覺……關閉痛覺在哪兒……]

段祁想起之前的種種,用盡全身力量朝他伸出手,想掐住他的脖子,卻發現自己手心手背全是醜陋不堪的尖銳,于是作罷,改為狠狠揪着他的領子,斷斷續續說道:[我不想……死,我不……想離開。]

喬臨心如刀割,連連點頭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對,內部服務器,還有內部服務器。]

段祁內心的震驚超過了身體的不适,喬臨伸手拖住他的膝彎,呼出平臺:[坐标傳送!102’63!]

一直以來漠視下方的南弈,發覺敵人還有一線生機,正準備幹擾,一道兇猛的火光朝他襲來,南弈冷不防被擊穿至亭臺水榭,整個屋檐随之倒塌。傳送口也在此時合上,望辰手持地獄火,朝着廢墟處走來。

望辰咬牙切齒道:[用我為他創造的一切去傷害他,你算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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