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突發事件

在娜塔莎幫助韓君攝入了足夠的水分與營養劑，并讓韓君稍微休息了片刻之後，林少安就将她請了出去，接下來的護理工作實在不太适合女性。

“還有一個小時。”林少安看了看腕表，根據這段時間對韓君狂化發作的監控，對方一般會在清醒兩個小時候進入下一次狂化過程，而這短短的兩個小時則是他們為對方提供必要護理與診治的寶貴時間。

連體約束衣被扒下之後，赤條條的韓君像一塊肉那樣躺在金屬的醫療床上，他胸口的傷口已經被快速縫合，但是還不能沾水，所以在他為他沖洗身體之前，林少安讓助手在他的傷口處貼上了防水膠布。

“請把手舉過頭頂。”林少安戴上手套的時候，對靜靜躺着的韓君吩咐了一聲。

韓君每天會有一次清洗身體的機會，那也是他一天中最為放松的時候，不過不管他如何放松，負責護理他的醫療助理們卻不敢掉以輕心，誰也不知道他的狂化症會在什麽時候惡化，誰也不敢在一位患有狂化症的首席哨兵面前毫無防備。

“我才被捅了一刀啊，林醫生。”韓君苦笑了一聲，雖然他的語氣中有抱怨的意味，可他還是按照規定将雙手舉高了頭頂，一名助理見狀立即上前将病床頂端的活動金屬铐拉出來拷住了韓君的雙腕，接着他的腳腕也受到了同樣的“照顧”。

“不好意思，我必須為我和助理們的安全負責。”林少安拉上口罩，拿起沖洗器對準了韓君早已滿是汗液的身體，他對汗味有些過敏。

五年前，剛被送入黑塔的時候，清醒時的韓君十分抗拒這種完全被動的所為治療與護理手段，他曾連續一個月不予以配合，可是以林少安為主的醫療小組總有太多方法對付他這個被剝奪了自由的狂化症病人，在嘗試過一旦不合作就會被強制鎮靜之後，韓君終于放棄了那可憐的堅持。

“真舒服。”韓君閉上眼輕輕地嘆了口氣，這一刻，他享受着水流帶來的清涼。雖然約束衣的材料已經足夠幹爽透氣，但是對于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處于狂化狀态的韓君來說并沒有什麽用，當他清醒過來之後，感到最難受的就是自己被捂悶在衣料裏的身體，溽熱的汗液像岩漿一樣覆蓋着他的肌膚，令他恨不得能被立即扔進大海裏。

“翻身。”林少安拉了下口罩，暫時停止了手中的沖洗器。

韓君的手腳都被金屬铐束縛着，再加上他長時間以來都以一個姿勢被禁锢在治療床上，即便每天都能得到足夠的肌肉維持劑以及全身的弱電按摩，翻身這個動作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困難。不過為了讓自己汗溽溽的身體可以得到徹底的清洗，他不得不努力橫過身體，讓自己的整個後背離開金屬床板，徹底袒露出來。

林少安耐心地俯**為韓君沖刷着同樣溽熱的後背，為韓君清洗這件事他很少假手于人，只有有空，他都會親自動手。

“剛才那個小女孩，是我戰友蘇聞的女兒。真沒想到，她已經這麽大了。”韓君回憶起舊日戰友的時候，忍不住笑了。

林少安悶悶的聲音從口罩後傳了出來：“這時候就別敘舊了，她剛才可是真地想殺了你。”

“哈哈哈哈……她是個好孩子，這不是她的錯。”韓君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掙紮着扭頭看向林少安，“替我為她說說情，我一點也不怪她，這畢竟是我犯下的過錯，哪怕當時我已經失去了意識。她的人生還很長，不應該因為替父報仇這樣合乎道義的事情而背上污點。”

“現在不是關心她的時候。半小時之前，塔區執委都過來了，你應該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盡管身在病房裏，但是林少安卻通過無線通訊設備了解到了黑塔內的異動，那些平時很少會湊在一起的塔區大人物們對韓君的生死可謂是十分在意了。

“為了我吧。可我真不明白我真的值得被這樣特殊對待嗎？”韓君坦然地說出了大家都知道的答案，他閉上眼，很努力地想要想起自己這三十多年來的經歷，卻只剩下了些零碎的片段，有的人，有的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了，當然，他并沒有忘記自己匹配的向導，愛情的力量，超乎異常地強大而持久。

“你救過很多人，更完成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任務。對于聖內倫薩塔區來說，你說這一百年來最優秀的首席哨兵，你的前任以及你的後任在聲譽上都沒法和你比，不過，我倒覺得你那張臉或許也給你加了不少分。”雖然林少安一直和韓君不對盤，可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長得還真不錯，長相英俊性格潇灑的男人，誰又會不喜歡呢？

韓君難得聽見林少安這麽誇自己，對方對自己的向來都是冷聲冷臉。

“真沒想到，你林醫生也會有誇我的一天啊，哈哈哈哈。”

“洗好了。你們把他身上的水都擦幹淨。”林少安随即恢複了那冰冷的态度，他丢開沖洗器，讓助理替韓君擦幹身體。

新的約束衣也已經送到了，韓君舒舒服服地接受了身體的清洗之後，手腳上的金屬铐這才被林少安解了開。

“幫他把衣服穿上，抓緊時間。”林少安拿起約束衣，催促起了助理，今天因為蘇薇所導致的意外，讓他們損失了不少時間，而時間對于狂化症患者以及護理他的工作人員而言，可是十分珍貴的。

看着那身白色的約束衣，韓君在心裏輕輕地嘆了口氣，這衣服穿上身之後會逐漸收緊，一點點包裹住他的每一片肌膚，給他帶來悶熱與緊繃的不适感，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可以減少他觸覺上的敏感與不适。

韓君順從地伸出雙手，讓醫療助理們為自己穿上了約束衣，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到自己的腰間好像輕微地刺痛了一下，這讓他忍不住轉頭看了眼站在自己左側的助理，對方和林少安一樣，作為醫療人員在病房裏戴着口罩，但是實際上，狂化症是不會傳染的。

看來，自己一身臭汗的樣子還真是招人嫌棄。

韓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目光低垂之時，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向導魏辰，那個十分愛幹淨的男人，總是不許自己在家裏抽煙，更不許自己不洗澡就碰他。只剩追憶的往事讓韓君鼻頭一酸，在他的雙手被人拉着穿過腰上的約束帶之時，他突然感到了一陣眩暈，接着，一股熱浪徹底吞沒了他的意識。

巨大的響聲從黑塔的中部傳來，驚動了正在頂層會議室的執委會委員們。

在沒有得到批準為韓君進行精神疏導之前，趙弘光固執地不願離開，他知道這個機會來之不易，他必須為自己的恩人争取一絲重生的可能。

“怎麽回事？”秦永年最先站了起來，作為一名老哨兵，他仍保持着對一切暴力行為的敏感反應。

首席哨兵淩峰當然不願錯過這個展現自己實力的機會，他二話不說地就走了出去，然後看到了匆匆往會議室這邊趕來的守衛軍官。

“淩隊長，主席，大事不好了，韓君忽然狂化症發作了！他打傷了醫護人員和四樓的守衛，正在黑塔裏暴走。”

“什麽？”淩峰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韓君被送到黑塔之後，他親自參與制定了對韓君的看管，對方根本不可能逃出那個精心布置的“監牢”。

“怎麽會這樣。”杜望微微皺了下眉，他顯然也不相信韓君還有能力制造麻煩。

“老杜，現在我們要怎麽辦？活捉他，還是？”淩峰打開了手腕上佩戴的無線通訊器，黑塔裏的守衛雖然可以應付受到嚴格管制的犯人與病人，可是像韓君這種天花板級別的狂化症哨兵，就不是他們可以對付的了，他打算将守護者特別行動隊離黑塔最近的分隊召喚過來，讓他們幫助黑塔的守衛們控制住局勢，當然，在那之前，他會親自出面拖住韓君，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不介意送對方一程。

“當然是活捉他！難道要讓外面的人知道韓君因為狂化症被自己人在黑塔中榮譽處決了嗎？！他還有用，別弄死他。”杜望咬了咬牙，将自己的黃金蟒再一次從精神海中釋放了出來。

盡管在為韓君換上新的約束衣時，林少安考慮過風險，但是對方的精神狀态看起來還算正常，這種情況下，狂化症一般不會突然爆發，除非對方忽然受到外界刺激。當然，在韓君将醫療車向他砸過來的那一刻，他已經無法去判斷對方到底受了刺激。

作為一名擅長精神疏導的向導，林少安下意識地就伸出了精神觸須想要進入韓君的精神海，并控制住對方暴走的思維，可是由于他們匹配度太低，以及韓君的個人能力太過優秀的緣故，他的精神觸須根本無法穿破對方精神海中那堵早已只剩下斷壁殘垣的精神壁壘，來自韓君精神海所刮起的灼熱烈風，順着他伸出精神觸須傳遞到了他自己的精神海中，并蔓延至他的五感，最後，林少安不得不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主動撤出了自己的精神觸須。

“呃……”被砸得暈頭轉向的林少安掙紮着坐了起來，外面響起了守衛們的驚呼聲與慘叫聲，他的胸口很痛，估計肋骨已經斷了幾根，而更痛的卻是他的額頭，那裏痛得就像要裂開一樣，要不是他及時切斷了自己的精神觸須，或許自己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韓君那狂亂的精神力所反噬。

而直到此時時候，林少安才意識到韓君一直都在忍受怎樣非人的痛苦，對方被強制禁锢在醫療床上難以動彈的時候，精神海恐怕一刻也沒有停止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