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放棄

就在趙弘光為韓君進行第二次精神疏導時，杜望又來到了黑塔之中，自從韓君被送入黑塔之後，他就沒有再探望過對方，當然，他猜想韓君也不想見到自己。

“一切都很順利，您的選擇是對的。”林少安很少會表現得這麽高興，但是當他看到韓君的精神海被趙弘光淨化得又綠了一大片之後，那種不由自主的興奮感還是緊緊地攥住了他。

杜望站在門外，在磁場的作用下，他也看到了韓君那正在發生巨大變化的精神海，在那之前，他并不知道對方的精神海原來已經破敗到這個地步了，如果他知道的話，或許他就不會猶豫在韓君的安樂死申請上簽字了。

“近期的哨兵狂化事件讓監督委員會很不滿，他們認為是我們放縱了患病哨兵。韓君在黑塔裏失控的事情也讓他們知道了。”杜望的語氣裏有着說不出的疲憊感，為了不讓聯合政府啓動對塔區的不信任議案，進而引發普通人與異能者之間的沖突，他不得不答應段志安某些苛刻的條件，其中就包括一周之內處死韓君以及其他無法治愈的狂化哨兵，并将黑塔中囚禁的涉及恐怖犯罪的異能者轉移給政府監獄，由他們統一管理與審訊。

“所以他們想怎樣？”林少安可不是什麽天真的人，他不認為政府那幫子人會對可能會威脅他們的異能者有多仁慈。

“七天，最多再給趙弘光七天時間，到時候韓君沒有痊愈的話……”杜望深深地看了林少安一眼，他猜對方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七天，這不可能！”雖然趙弘光為韓君疏導得很順利，但是根據林少安的推算，像韓君這樣的重度狂化症患者，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徹底的精神疏導，精神海梳理完畢之後，才是趙弘光要面臨的最棘手的精神壁壘修複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對方的精神觸須将直接與韓君精神海中最核心的部分接觸，那也是向導在為狂化哨兵精神疏導時最容易遭遇反噬的階段。

病房內，趙弘光仍在聚精會神地用自己的精神力撫慰韓君的精神海，這時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許都将付之流水。

“那你就把我的話轉告給趙弘光與韓君，讓他們心裏有個數，也好盡早做出選擇。至于其他狂化哨兵，能好轉送出黑塔的，這七天之內，盡量治好他們，實在不行的話，讓他們走得舒服些。”

同情是廉價的，杜望早就清楚這一點，在囑咐林少安的時候，他的臉上甚至沒有表露出任何一絲愧疚。

離開之前，杜望又看了眼病房內接受治療的韓君，對方比起他同樣因為狂化症被捕殺的父親，已經很幸運了。

大概有了經驗，趙弘光這一次并沒有在為韓君精神疏導過程中昏過去，在他感到自己精力體力耗盡之前，他就主動地停止了動作。

倒是被固定在椅子上的韓君顯得疲憊異常，精神疏導停止後，他的頭就軟軟地垂了下去，呼吸急促。

“結束了嗎？”林少安随後走了進來，他讓人關閉了磁場，然後為韓君取出了緊咬在口中的護齒。

趙弘光雖然沒有昏過去，不過剛進行完精神疏導的他也難免顯得疲憊，聽到林少安的聲音後，他這才睜開了眼，勉強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明天繼續吧。今天要比昨天順利些，韓叔叔的精神海已經梳理好四分之一了。”

疏導剛結束，韓君的精神體就已經跑了出來，在趙弘光的腳邊蹭來蹭去，這樣的情形也說明韓君的狀況正在出現顯著的好轉。

正仰着頭喘氣的韓君又聽到了讓自己讨厭的叔叔的二字，不過因為口腔酸軟的緣故，他還暫時沒法好好地出聲教訓趙弘光一頓。

“七天之內，你有把握替他疏導完成嗎？”林少安解着将韓君約束在椅子上的皮帶，不動聲色地問道。

“七天？！這怎麽可能，光是梳理他的精神海就需要十天左右。而且之後還要替他修複精神壁壘，那才是重中之重。”趙弘光一邊揉着蹭到自己膝蓋邊的白虎，一邊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林少安。

“是嗎……”林少安推着韓君的頭，看了眼那根埋在對方頸後皮膚下的電針，只要一個按鈕，就可以結束這徒勞的一切。

“你在幹嗎？我的脖子怎麽了？”韓君嘀咕着抱怨起了一只掰着自己腦袋的林少安，連體約束衣已經讓他捂出了一身臭汗，現在還有人掰着他酸痛的脖子，簡直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檢查下那枚電針還在不在。”林少安伸手碰了一下韓君埋着電針那塊皮膚，誰能想到就是這麽個小東西可以讓這位前任首席哨兵死于無聲無息呢？比起這五年漫長而痛苦的治療，這個小家夥倒是仁慈很多，比自己、比杜望，對待韓君都要仁慈。

“電針是做什麽的？”趙弘光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韓君輕笑了一聲，他聽出來這個年輕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個什麽樣的危險怪物。

狂化哨兵，之所以在狂化的那一刻就默認喪失了人權與尊嚴，只因為他們實在足夠危險，而自己，更是危險中的危險。

“當然是用來幹掉我的，小屁孩，你怎麽什麽都不懂？難道你才從向導學院畢業嗎？”韓君終于找到了可以嘲諷趙弘光的機會，畢竟對方嘴裏的叔叔二字讓他很不爽，至于蘇薇？他從不和女孩子計較。

“為什麽？”趙弘光随即不解地望向了林少安，他的天性善良，即便是狂化哨兵，他也不願看到他們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更別說這個哨兵還是曾救過自己的人。

林少安松開了托住韓君脖子的手，趙弘光的疑問是他必須要面對的，想要解釋得讓對方能夠接受，并不容易。

“我們沒那麽多時間了。”林少安那張冷冰冰的臉上，少有地露出了無奈。

在他試圖繼續解釋的時候，韓君忽然笑了：“早點安樂死我，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你在黑塔裏待了五年，并不知道外面的變化。新總督對塔區并不信任，加上這次有自由之翼的犯人暴斃在黑塔裏，以及安全區接二連三出現哨兵狂化傷人事件，所以他要求我們将黑塔內目前仍在治療的狂化症哨兵全部安樂死，一個不留，包括你。”

“這什麽狗屁總督？！他怎麽可以這樣？！有的輕度狂化症只要經過治療是可以得到緩解和控制的！異能者病理課上，教授清清楚楚地解釋過，拯救狂化哨兵的手段永遠都不該是殺了他們！”趙弘光激動地就跳了起來，吓得肥啾也跟着拍了拍翅膀。

“我倒覺得把狂化哨兵都殺了也挺好的，這個病，比你們想象得折磨人多了。”韓君對于林少安所說的內容并不感到意外，從自身的遭遇上，他早就看出了聯合政府以及塔區領導層的冷酷無情，而作為前任首席哨兵的他對此并不介意，畢竟，處于弱勢的異能者們想要在這個新的世界好好活下去，就必須團結起來，甚至不得不犧牲自己。

“我給你們說這些，是想提醒你們，時間有限，如果有把握，你們盡快試試，沒把握不如就此放棄也好。其次，接下來，黑塔的醫療資源将更多地要放在那些輕度狂化症的病人身上，畢竟他們還有希望活着出去。”林少安認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他的身份是韓君的主治醫師，也是整個黑塔醫療中心的負責人，他不可能為了韓君而放棄其他病人的生病。

“呵，活着出去……”韓君擡起頭，笑着對林少安問道，“老實說，從我被送進黑塔的那天起，你就沒想過我能活着出去是吧？”

林少安的喉頭輕輕滑動了一下，他的确曾對重病的韓君能被治愈不抱有希望，所以他們所做的也不過是盡量減輕對方的痛苦，而現在，當趙弘光給他們帶來了一絲希望的時候，他卻又不得不放棄韓君，對于醫者而言，放棄一個原本或許可以得到救治的病人，無疑是對內心的折磨與煎熬，但是為了更多同胞的生命，他也只能任憑自己的良心被放在火上炙烤。

“別放棄韓叔叔，我會努力為他疏導的！七天就七天，我會讓他好起來的！”

趙弘光一臉快要急哭的模樣，肥啾第一次看到主人這副脆弱的模樣，它想對方到底還是個孩子吧。

“除了鎮靜劑和營養劑外，我們無法再提供更多的向導素給韓君，你可以留在這裏繼續為他疏導，七天之後，如果他的精神壁壘不能完全建立起來，我們還是必須安樂死他，以及疏導過程中一旦發現你受到反噬，會有工作人員當機立斷摁下電擊開關。”最後，林少安打量了一下韓君身上那套必須由自己的指紋解鎖的連體約束衣，按照常規，他會每天解開韓君一次，方便對方清洗身體，但是現在黑塔內顯然無法提供那麽多人手來伺候一個極度危險的狂化哨兵了，“韓君，抱歉，我恐怕這些天你都只能穿着約束衣了。 ”

“能不能別讓我在死前還要遭這種罪？為什麽還要等七天？你現在就可以讓人摁下開關電死我！”韓君對自己能在七天內被治愈并不抱什麽希望，他反感地扭動了一下被緊緊約束衣牢牢套住的身體，身下的排洩管讓他非常不舒服。

韓君的話音剛落，內心正到感到煎熬的趙弘光還沒回過神來，他肩上的肥啾忽然沖過去，在韓君那張還帶着戲谑笑容的臉上撲騰了起來。

“走開，你這只小讨厭鬼！”除了腦袋哪兒也動不了的韓君雖然知道這只精神體山雀不太可愛，可他也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這麽讨厭。

精神體可以完美反映主人的精神狀态甚至是內心所想，性格自我且沖動的肥啾覺得自己有必要為趙弘光出口氣，他們花了那麽多心思和精力來救這個哨兵，說好了的事成後可以讓自己随便薅毛，可現在這家夥是什麽意思？

肥啾生氣了，要不是因為它現在沒有排洩的沖動，它大概真會拉一泡屎在韓君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