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紀青蟬擡起頭看着陸深,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陸深看着心疼,拉着他的手道:
“我們進茶館說,不要在外面。”
紀青蟬卻執拗地站着,目光透着些呆滞:
“陸深……你…真的不會走嗎?”
陸深莊重地站定,堅定地盯着紀青蟬的眼睛,聲音擲地有聲:
“不會,不會走。”
紀青蟬眨了兩下眼:
“可是大家都走了。”
紀青蟬是靠近七歲被收養的,在被收養的年紀裏來說已經很大了,六歲生日的時候他覺得沒有人要收養他了,看着一個一個小夥伴們都陸陸續續被收養,幾乎每一個小夥伴都說會回來看他,可是除了葛南秧,沒有一個人回來過。
十四歲的時候他帶着東東去買新年衣服,遇到一個被收養的玩伴和他的養母逛街,紀青蟬和東東熱情的過去和他打招呼,他慌亂地裝作不認識他們,養母很快把他拉走了,仿佛他們是病毒。
每個人都對紀青蟬說,我會回來。
紀青蟬早就不相信承諾這種東西,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在相信陸深。
紀青蟬重新和陸深對視,陸深低頭吻了吻紀青蟬的額頭:
“我們到暖和的地方講好嗎?”
紀青蟬像是陷入回憶,即使看着陸深卻有些出神,半晌才點點頭,低聲說了句好。
回茶館陸深擔心大家會問,影響紀青蟬的情緒,于是找了一家不遠的奶茶店進去了,紀青蟬坐在那裏看陸深點單,過了一會兒手上握着兩杯奶茶坐到紀青蟬對面,把其中一杯推到紀青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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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深把下巴抵在桌面上,從下往上看着紀青蟬,像一只無害溫順的小狗,眼裏是亮晶晶的示好,聲音透着暖意:
“給你點的瑪奇朵,多加了一份奶,暖暖手。”
紀青蟬聽話的把手伸上桌面,握住奶茶,淺淡的眸子終于染上了些生氣,剛剛他整個人陷入絕望,即使陸深在自己面前他都覺得不真實,現在身體和大腦終于慢慢回溫。
陸深的目光一直放在紀青蟬的手上,黑而大的眼珠子跟着紀青蟬的手動,等紀青蟬握好奶茶,陸深才伸出自己的手,摟住他的。
奶茶店不大,兩個店員,三張小小的圓桌,收銀的女孩從剛剛就一直盯着陸深,直到看到陸深握住紀青蟬的手,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然後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連忙捂住嘴,但拉着另外一個店員朝這邊看。
陸深不是沒感覺到目光,只是他不怎麽在乎,他緊緊盯着紀青蟬,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紀青蟬的睫毛顫了顫,看向陸深,聲音透着飄渺:
“我相信你的。”
只是我不相信自己,我不知道我會把自己逼進怎樣的絕路,我不知道我的大腦和我的心髒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那麽不正常,以往紀青蟬一點都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那個目标往前,傷害了任何人都不重要,可是他現在很害怕,害怕自己傷害陸深。
兩人在奶茶店坐了一會兒,陸深給紀青蟬叫了車,把他送上車,等出租拐了彎再也看不到,才緩緩朝家裏走。
坐在出租車上的紀青蟬把臉上僞裝的乖巧卸下,目光含着深深的悲恸,掏出手機,在搜索頁面上輸入了:心理疾病。
不止一次一個人和他說過:紀青蟬你有病。
可是他從來不當一回事,只要還能走還能動,他就還能報仇。可是直到今天,他幾乎執拗地認為陸深要離自己而去,也差一點将那一片鋒利的小石子切入自己的手腕。
清醒之後紀青蟬突然感覺到了滅頂的害怕,他怕有那麽一天自己真的就鑽進死胡同,然後結束了自己生命,更害怕他會做出更不可挽回的事。
紀青蟬專注地看着顯示的搜索結果,指尖越來越涼、臉也越來越白。
大年三十那天,紀青蟬說要帶陸深見一下上次沒有見到的人,和他一起長大的人,以及他長大的環境。
兩人約在幻想KTV門口,紀青蟬主動牽了陸深的手,拐進通往垃圾街的小巷子。
陸深上一次來,是深夜來接喝醉的紀青蟬,沒有好好看這條不大的街,也沒有好好認識那些紀青蟬小時候的玩伴。
走了不到五十米,就有人跟紀青蟬打招呼了,那是個很胖的男人,正把一桶污水往路上倒,看到紀青蟬之後笑得眼睛都沒了,樂呵呵地喊了聲蟬兒。
紀青蟬看向他,眼底也染着笑意,那個男人的小吃攤上人不少,紀青蟬揶揄:
“生意不錯啊奇哥。”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過年了嘛。”
紀青蟬朝陸深偏了偏頭:
“上次沒有給你介紹,他叫陸深,是我的朋友。”
奇哥看到兩人相牽的手,很快就明白過來,也自來熟地朝陸深打了個招呼,陸深也跟着紀青蟬喊了聲奇哥。
這條街上很髒,左邊是一順溜的小吃攤大排檔燒烤海鮮,右邊是一排色彩暧昧的KTV和足浴店,陸深和紀青蟬走在路上顯得格格不入。
這裏也不是全都是孤兒院的人,也有其他在這裏擺攤的人,有些人盯着他們倆的目光就不是很友善,甚至有人臉上挑釁着看他們倆,目光含着惡心又陰暗的打量。
紀青蟬直直地和那群在吃燒烤的人對視,滿臉散發着冷意,看到那群人縮縮腦袋,不再打他們倆的主意。
穿戴不菲的人走在這條街上就是羊入虎口,不被勒索或者搶點錢走是不可能的,顯然剛剛那群人把紀青蟬和陸深看成了肥羊。
一場無聲的對峙在陸深尚未察覺的時候就結束了,這時拉圾街已經走了一半,紀青蟬似乎很有目的性地朝邊上一家足療店走。
這時候剛下午,足療店還沒營業,推開門就看到一個人坐在櫃臺邊,開着電腦在做什麽。
陸深皺了皺眉,這人的氣質…和這裏也不是太相配。
這人二十來歲的樣子,戴了副眼鏡,看着像大學生。那人看到紀青蟬的時候嘴角勉強地彎了彎:
“蟬兒來了。”
紀青蟬朝那人點頭:
“小鵬呢?”
那人指了指上面:
“樓上。”
紀青蟬讓陸深坐在樓下等一下他,他上去找一下那個叫小鵬的孩子,陸深和大學生對視了一點,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坐在了沙發上。
這裏隔音很差,不到幾分鐘陸深就聽到了樓上傳來的争吵聲,似乎還有砸東西的聲音,陸深下意識站起來,表情嚴肅進展,那位大學生卻軟軟地笑了一下:
“沒事,小鵬不會打他的。”
話音剛落,陸深就聽到有人很快往樓下跑的聲音,一聽就不是紀青蟬。
樓梯間沖出一個少年,皮膚不白,個子挺高,滿臉戾氣地盯着陸深。
陸深沉着地和他對視,接下他眼裏毫不掩飾地敵意,紀青蟬從樓上下來,朝少年翻了個白眼,那位少年明顯不忿,指着陸深道:
“就是這個小白臉?!”
陸深擰了擰眉,紀青蟬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朝小鵬點了點頭:
“是他,比你有錢、比你好看、比你進局子的次數少。”
小鵬目光裏的憤怒幾乎要爆出來,陸深的眉頭更緊了,他能看到少年眼裏對紀青蟬的迷戀和渴望,危機感突然沖出大腦皮層。
陸深朝紀青蟬走了一步,忽略憤怒地像立刻要吃人的野獸一樣的少年,把紀青蟬攬了過來,手緊緊扣着紀青蟬的肩膀,紀青蟬配合地靠在陸深身邊,眼神透着輕佻地看着小鵬:
“要我看得起你,就做出點實事來,你知道這次浮玉花了多大代價撈你嗎?”
這時邊上的大學生輕輕開口了,語氣裏帶着勸慰:
“蟬兒。”
沒等紀青蟬說話,小鵬像是被人戳中痛處一樣瞪向浮玉:
“你他媽閉嘴!”
浮玉抿了抿嘴,眼角比剛剛紅了點。
紀青蟬緊緊咬着牙,甩開陸深,上前伸手狠狠甩了小鵬一巴掌,小鵬被紀青蟬打得歪過了臉,緊緊攥着拳卻沒有回手,臉上紅痕明顯,他偏過頭死死盯着紀青蟬,眼裏似乎有液體氤氲而出:
“你打我。”
紀青蟬臉上透着憤怒的青,一字一句道:
“大過年的你以為他跟你一樣沒爹沒媽?在這裏陪着你當流氓?你問問他為什麽跟家裏斷絕關系?!那撈你的幾十萬哪裏來的?!我們這群人裏面誰能拿出幾十萬!你他媽想過沒有你這個混賬!”
吼到最後紀青蟬的眼睛也紅了,按他的心思他是想再抽幾下的,陸深拉住情緒明顯失控的紀青蟬,把人攬在懷裏,表情陰沉地盯着小鵬。
紀青蟬倒吸了一口氣:
“你要是再進去,我就是把浮玉殺了也不會讓他瘋了一樣去撈你,你根本不配。”
小鵬眼睛紅着,目光裏透着震驚和不可置信,他看向邊上低着頭似乎在發抖的浮玉,聲音低啞:
“你不是說錢是大家湊的嗎?
你不是說你爸媽出國旅游所以才留下來過年的嗎?”
浮玉從脖子紅到了耳根,低着頭不敢擡,指尖微微顫着。小鵬沉默了兩秒,轉身安靜地上了樓,浮玉才擡起頭,滿眼傷心地看着樓梯。
紀青蟬眼裏裹着水光:
“他會想好的,你不要着急。”
浮玉六神無主地盯着紀青蟬,紀青蟬心裏顫了顫,有些不忍,他繼續開口:
“小鵬對我只是依賴,他不喜歡我。”
浮玉怔了怔,張了張嘴:
“啊?”
紀青蟬朝他點頭:
“他現在還什麽都不懂,只會打架惹事,等他…再大一點,就會懂了。”
浮玉目光裏透着被識破的驚慌,紀青蟬朝他笑了笑:
“我先走了,你要是有事就打我的電話。”
浮玉看着紀青蟬被那個高一點的男生拉着,走出足浴店。
兩人走了一兩分鐘,紀青蟬只感覺到陸深牽着自己的力度越來越重,才沒忍住開口:
“你要捏死我嗎?”
陸深目光裏是藏不住的酸:
“那個男生喜歡你。”
紀青蟬挑了下眉:
“他小時候很胖,經常被欺負,我一直保護他。他跟我一樣大,其實也被領養了,但三番五次惹事,被養父母送了回來。
回來的那天晚上他跟我睡一個被窩,告訴我是因為想我才想回來的。”
紀青蟬唇邊帶上一抹笑:
“小鵬是孤兒院關閉之後才學壞的,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我知道了肯定要弄死那個人。其實小鵬不壞,他很單純。”
陸深聽着紀青蟬絮絮叨叨說着關于那個對紀青蟬滿眼迷戀的少年的事,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紀青蟬偏頭看陸深,沒忍住笑了笑:
“我不喜歡他,你不用擔心。”
陸深狐疑地盯着紀青蟬,滿眼的不信,又是青梅竹馬又是為愛回歸的,他們的淵源比陸深和紀青蟬之間的深了去了。
然後陸深就問了一個非常普遍也非常蠢的問題,語氣幼稚:
“我和他掉進水裏,你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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