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雨天
溫寧欣她們後來玩到淩晨才回, 無論酒量好的壞的差不多都在那條線上了,沾床就睡,失眠的只有裴枝一個人。
北江的雨也難得下了一整夜, 但不妨礙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就像大夢一場, 日子還在繼續過。
宿舍裏那股酒味直到中午才散。裴枝一個人去上完課,回到宿舍看見許挽喬醒了,正趴在陽臺上發呆。
而溫寧欣的床位不知道什麽時候空的。
“她剛走,說馬上學校周年校慶, 去大藝團聯排了。”許挽喬注意到裴枝多打包的一份飯,解釋完, 又笑了下,“真佩服她。”
裴枝知道許挽喬在感慨什麽。
溫寧欣好像總是很忙, 又讓人羨慕她用不完的精力。
就像太陽, 熱烈而永不落幕。
裴枝垂下眼睫, 很低地嗯了聲算作回應,把那多餘的一份扔進垃圾桶。然後泡一杯蜂蜜水給許挽喬, 再拿上剛從便利店買的牛奶,也走到陽臺上, 和她并肩, “難受麽?”
許挽喬捧着水杯灌了幾口,搖頭又點頭:“是不得勁。”
“第一回 吧?”
“什麽?”
“喝這麽多。”
“我酒量很差的樣子嗎?”
“還成, ”裴枝輕笑, 把牛奶遞給許挽喬, 想起什麽似的問她:“昨晚宋硯辭的電話都打我這兒了,醒了回沒?”
十一點五十八, 正逢午休時間, 學校裏外都靜得厲害。這句話問完許挽喬沉默了很久, 久到裴枝以為她沒聽見。
直到指針繞過十二點整那刻,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被風吹着重疊到一塊。
“他應該是擔心你出什麽事……”
“他來找我了,九點多的時候。”
那個午後,裴枝又一次看見了許挽喬頸後的深紅色吻痕,鮮豔得近乎刺眼。
“他弄的?”
“嗯。”許挽喬點頭。
宋硯辭吮過的地方好像還在發燙,那會兒他抱她很緊,身上的消毒水味還很重,看樣子是從實驗室匆匆趕過來的。
她問他來幹什麽,他只說來看看你。
每個字都純情得要死,可沒人知道他們故事的開始,是少兒不宜,偷嘗禁果。
始于她智齒傳來痛感的那一天,在同齡人還什麽都青澀懵懂的時候,他那雙本該握着筆的手,就已經無數次進入過她的身體。
再到後來,他們相擁過很多夜晚,他給她痛苦,也讓她歡愉,醉生夢死。
許挽喬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愛情,但這麽多年也懶得去深究,就這麽放任着糾纏着,一直到今天。
手裏那瓶牛奶也很快見底,許挽喬感覺整個人狀态好點兒了,肚子裏的餓感就随之明顯。她折回宿舍桌子前,剛拆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裝,手機震動,微信進來一條信息。
她把筷子咬着,騰出手去看,過了會,轉向正靠在椅背上玩手機的裴枝,“等會去體育館嗎?”
裴枝興致缺缺的,連頭也沒擡,“去體育館幹嘛?”
“今天下午有籃球賽,”許挽喬朝她晃了晃手機,笑意明顯,“商學院對自動化學院。”
果不其然裴枝的動作一頓,掀起眼皮,“商學院?”
許挽喬憋着笑點頭,給她肯定,“嗯,商學院,金融專業打上半場。”
眼看着屏幕上的貪吃蛇被吃掉,裴枝睫毛顫了顫,好一會才懶洋洋地笑:“行啊。”
籃球賽在下午兩點半。
裴枝補了個覺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簡單收拾了一下和許挽喬出門。
一場秋雨過後,連陽光都濕漉漉的,透過梧桐樹斑駁成影,碎金子般落滿校道。路過便利店的時候,許挽喬停了下,“要不要進去買點水?”
裴枝淡淡地瞥她一眼,意有所指地揚了揚下巴,“你喝?”
許挽喬不置可否地笑,“嗯,我喝。”
“行。”裴枝跟着進去,但就靠在收銀臺前等。整個人還是有點兒困,耷着眼皮正出神,突然從身後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隐隐約約的,夾在一片小聲的議論裏,內容不算好聽。
她慢吞吞地回頭,走入視線的是那幾張不算陌生的面孔。
裴枝好笑地勾勾唇角,等人走到面前了,才好整以暇地打斷:“昨天晚上還沒看明白啊?”
那幾個女生是真的被她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一個個看着裴枝的神情比調色盤都精彩。
“沈聽擇就喜歡我這種的,”裴枝本來就高她們一頭,這會沒多收斂,紅豔豔的唇翕張,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喜歡得要死。”
許挽喬挑完幾瓶水走過來結賬的時候,正好看見那幾個女生離開的背影,她好奇地看了看她們,大概是認出來了,又轉向裴枝,“找你的啊?”
裴枝環着雙臂,沒當回事地搖頭。
體育館在靠近東校區那邊,兩人到的時候,場子已經熱了。看臺上三三兩兩地坐着人,鮮紅的橫幅拉在那兒,自然光從四面八方照進館內,明亮寬敞。
“挽喬,這兒!”
不遠處有人朝許挽喬揮手,裴枝聞聲看過去,認出那就是許挽喬昨晚聊上的姑娘,穿件灰糯的毛衣,氣質看起來挺溫柔的。
許挽喬連忙應下,拉着裴枝走過去,熱絡地介紹:“這是金融2班的嚴昭月。”
嚴昭月朝裴枝莞爾,“你好。”
“你好,我是裴枝。”
嚴昭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你。”
裴枝有點意外,“知道我?”
“嗯,軍訓的時候……”
有些話點到為止。
裴枝笑笑沒說話,跟着嚴昭月在看臺視野最好的第一排坐下,不遠處的體育館大屏上顯示着時間14:20,離開始還有十分鐘。
球場邊緣站着一群身穿火紅色球衣的男生,熱身的熱身,聊天的聊天。
梁逾文邊轉腳腕,邊看向坐在板凳上的沈聽擇,沒好氣地啧他:“你也起來動動,一會兒就比賽了。”
沈聽擇不以為意,手肘還撐着膝蓋在玩手機,身體前傾的幅度散漫,大喇喇地露出背後黑色的10號數字,“用不着。”
見說不動這祖宗,梁逾文也懶得再廢口水,換了個話題說起別的:“唉,你知道咱們院今兒的啦啦隊長是誰麽?”
沈聽擇不搭理,他就自問自答:“就上回在酒吧被徐東嘴過的那個,2班學委,是不是特有緣分?”
說着,他擡眼掃向看臺,本意是想找嚴昭月的,但目光不知道看到了誰,眉尾上挑得厲害,胳膊去抵身旁的沈聽擇,語氣含笑,“快看,誰來了。”
沈聽擇這回舍得給反應了。他意有所感地擡眸,就這麽在洶湧的人群裏對上一雙勾人的狐貍眼。
她比他先看過來,直白地盯着他,唇角的笑明媚晃眼,多看一眼都讓人無力招架。可她好像覺得還不夠,舉起手機,勾着手指朝他晃了晃。
下一秒,沈聽擇握在掌心的手機傳來震動。他低頭劃開鎖屏,是置頂那個頭像發來的——
【10號球員,祝你honor to the end.】
是祝福,也是挑釁。
14:29,哨聲響起,球員正式上場。
吳闵行是自動化學院隊長,雙手插着兜走在最前面,黑色發帶束着,那張臉長得不賴,迎面和沈聽擇對上的時候,看臺有一陣不小的騷動。
許挽喬見狀碰了碰裴枝的手肘,揶揄地問:“你覺得哪隊能贏?”
裴枝聞言也不上套,就懶懶地擡眸給她一個眼神。
“肯定是商院啦,”反倒是嚴昭月笑嘻嘻地接過許挽喬的話茬,“拜托,那可是沈聽擇诶。”
聽到這話,裴枝心口莫名一跳,轉頭看向球場中央的沈聽擇。
比賽已經開始,明亮的燈光灑下來,他整個人被火紅球衣襯得挺拔,帶球游走的動作幹淨又利落。
但自動化學院防他也嚴,沈聽擇還沒來得及跑進三分線,吳闵行就已經迅速擋在了沈聽擇面前。
一黑一紅,在場中三分線那兒對峙上。
沈聽擇運着球想要向左突進三分線,但吳闵行反應也快,及時側身攔住。
氣氛開始變得焦灼。
裴枝對着沈聽擇的側臉,看他彎腰運球,骨節分明的五指抓着籃球,下颌線條繃得緊。
吳闵行張開雙臂,一副随時準備防他投籃的模樣。但他沒有想到的下一秒,沈聽擇忽然揚眉朝吳闵行笑了下。
狂得不行,又帶着點漫不經心。
他還直視着吳闵行,目不斜視地将球重重往後一抛——
“梁逾文,接球。”
全場焦點本來都在沈聽擇身上,沒人注意到梁逾文的走位,只能在沈聽擇落音的那一瞬看見有道火紅的身影蹿出去,對上吳闵行愣住的眼睛,跳起接球,轉身,三步上籃。
全場安靜了五秒,随着籃球砸地,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也響了起來。
梁逾文在一片喧嚣中跑過去和沈聽擇擊掌碰肩,然後兩人笑着,邊往後退,默契十足地邊朝自動化學院的方向搖頭吹了個流氓哨。
開局就被擺了一道,吳闵行臉色有點難看。他沉着臉把隊友召集,匆忙地開了個小會。
直到場上球權交換。
自動化學院發球,球傳到吳闵行手上,他帶球過半場,進攻猛烈,商學院嚴防死守,兩隊的比分開始咬緊。
而等比賽打到第二節 ,就連裴枝都看明白了,吳闵行在單防沈聽擇,沈聽擇幾次進球都被打下。
吳闵行的動作也不算太幹淨。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裴枝能聽見梁逾文的罵聲,“我操,故意的吧?他媽的打不過就玩陰啊!”
相比之下,沈聽擇倒還是那副淡定樣兒,神情沒多變化,擡手撩了把汗濕的碎發,撐着膝蓋在觀察場上局勢。
眼看梁逾文運球過半場的時候被對面自動化兩人防守,球輕易地被搶走,場上局勢對調,他們距離籃筐越來越近,沈聽擇朝隊員做了個手勢,然後迅速從左後方繞過去追上,在球起的同時,起身一個蓋帽将球硬生生扣下。
上半場比賽在還剩十秒的時候陷入了僵局。
球被沈聽擇重新控回手上,吳闵行緊随其後攔在了他面前,兩人一下又變成了之前的對立局面。吳闵行朝他拍拍手,眼神挑釁。
時間一分一秒在過,沈聽擇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沒再和吳闵行耗。他借一個假動作,恍過吳闵行的眼睛,然後直接在三分線外向上縱躍起,身體往後仰,手裏的籃球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極其漂亮的弧線。
哨響吹徹,籃球應聲穩穩入筐。
後仰式跳投。
一個完美的壓哨球。
全場瞬間沸騰。
體育競技好像就是這樣,總有種能激起熱血的魔力。平時在同一個教室裏上課也不見得會打招呼的大學同學,此刻卻會因為這該死的集體榮譽感而歡呼吶喊。
“商學院牛逼”的喊聲此起彼伏,而其中男聲更多。他們是懂球的,所以沒人不服沈聽擇這波操作。
許挽喬也忍不住跟着喊,嚴昭月更是激動得快要喊劈了嗓子。
這還沒完。
體育館燈光明亮,裴枝垂眸看見場中央那個身穿10號球服的男生右手握拳,倒退着,像古羅馬角鬥士那樣,以大拇指作刃,從脖頸的右側滑向左側。
米勒帶領步行者逆風翻盤的經典POSE。
他眉眼間是不加遮掩的恣肆和輕狂,身上火紅的球衣勝過所有赤色,像銀鐵,滾燙。
少年理應這麽意氣風發。
骨子裏的驕傲誰也奪不走,連血液都鮮活自由。
裴枝的心髒在這一刻跳個不停,體育館的氛圍也熱烈得到了頂點,讓人澎湃不已。
許挽喬還在大發感慨,嚴昭月已經到下邊給商學院隊友送水去了,但是沒一會裴枝就看見沈聽擇從人群中走出來。
他的火紅球服早被汗浸濕,貼在身上,透出寬肩窄腰的輪廓。小臂線條那兒也沾了幾滴汗,氲着頭頂銀白的光,是屬于少年的那種直白的、鮮活的欲,特別性感。
沈聽擇不顧如潮的目光走到裴枝面前,薄唇懶散地勾起弧度,嗓音因為剛剛劇烈運動完帶了點兒啞,“借你吉言了。”
許挽喬聽不懂,但裴枝懂。
她擡眼,和沈聽擇對視,感受着他身上蓬勃的熱氣,心跳已經飛快,但面上還是冷冷清清地笑,“恭喜啊。”
沈聽擇也笑,還有汗順着額角往下流,他随手指了下裴枝腳邊的礦泉水瓶,“借我喝兩口?”
裴枝低頭,看向那瓶許挽喬塞給她的水。不同于上次,這會兒她已經開了封,喝得只剩下小半瓶。
沈聽擇什麽意思昭然若揭。
不用偏頭裴枝都能感覺到四周和許挽喬一樣八卦的眼神。
她垂下睫毛,像是思考了會,再擡頭的時候面不改色地将那瓶水遞過去。
沈聽擇挑眉笑了下,接過,無所謂那些落在身上的視線,兀自擰開瓶蓋,仰頭喝起來。他的唇覆在裴枝曾喝過的地方上,喉結滾動,一下又一下。
有幸目睹了這一幕的許挽喬在很多年後給出評價。
這兩個人,要麽談一輩子戀愛,要麽偷一輩子的情。
他們活該是絕配,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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