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雨天

沈聽擇慢悠悠地将剩下的水喝完, 末了還假模假樣地擰好瓶蓋,還給她,“多謝。”

裴枝回他一句不用謝。

兩人的每個動作都心照不宣地維持在禮貌客套的邊緣, 卻又搖搖欲墜。

下半場比賽已經開始, 沈聽擇沒上,就坐在裴枝旁邊的空位觀賽。他腿長,腳踩着看臺之間的階梯,露出一截骨骼線清晰的腳踝, 手機在右邊掌心裏轉動。

有挺多消息進來的,但他興致缺缺, 懶得回,到最後直接把手機關成靜音。

場上又進一球, 人聲鼎沸, 三點半的太陽偏移, 在沈聽擇鼻尖那兒落了點金色的光。裴枝散在肩頭的發也被照拂到,末梢泛起一點亮澤, 有風吹着,無聲掃過他的手臂。

沈聽擇偏頭看她一眼, “頭發這麽長了啊。”

但四周太鬧, 裴枝根本沒聽見這句話。

商學院最後贏得毫無懸念。

梁逾文早知道沈聽擇在看臺上,比賽一結束就跑過來, 看見他身邊的裴枝也不驚訝, 笑着打了個招呼, 只對着許挽喬這張陌生面孔停了下。

跟他一起過來的嚴昭月忙介紹兩人認識。

聽到許挽喬是裴枝的室友,梁逾文沒再見外, 勾着沈聽擇的肩膀轉向三個女生, 笑嘻嘻地說道:“等會他請客吃飯, 一起吧?”

沈聽擇在梁逾文過來的時候就起身了,靠着看臺前邊的欄杆,環着手臂不置可否。

嚴昭月聳肩表示她沒意見,這裏面只有許挽喬和他們不太熟,但她對這種事向來無所謂,覺得就一塊吃頓飯沒什麽大不了的。

只剩下裴枝沒表态。

裴枝掀起眼皮,發現沈聽擇正垂眸看着自己,他神情很淡,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她迎上他的目光笑了一下,“我都行。”

十月底的北江已經介于秋冬之間,夜也降臨得特別早。考慮到明天還有課,一夥人沒趕去太遠的地方,就在離學校最近的那條步行街,找了家烤肉店。

這個點出來吃飯的人不少,一大半還是他們學校的。烤肉店在那條街的街尾,一路走過去,碰見好幾個熟人。

臨到烤肉店門口,沈聽擇沒急着進去,他随口叫住梁逾文。

梁逾文聞聲停下腳步,連其他人也回過頭齊刷刷地看他。

沈聽擇見衆人反應這麽大,手插着兜輕笑了聲,話是對梁逾文說的,“你帶她們先進去,要喝什麽,我去買。”

梁逾文本來想說和他一起去的,但轉念想到他也走的話,剩下兩個女生可能會不自在。

畢竟裴枝和許挽喬只認識他們倆。

于是幹脆一口應下,“行,那麻煩沈老板,兩罐百事可樂謝謝。”

和他們同行的另外三個男生也紛紛響應,其中一個叫董博的男生更是拍拍胸脯說要去幫忙。

沈聽擇對此無所謂,他樂意就由着他去。然後下巴微擡側向裴枝那兒,“你們呢?”

許挽喬揣着心裏那點小九九,沒跟沈聽擇客氣,想了想說要瓶椰汁就行。

嚴昭月笑着婉拒了,說不愛喝飲料。

又只剩裴枝。

沈聽擇也不催她,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半天等來她一句:“還沒想好,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她的聲音很輕,像只說給他一個人聽的。

但這回沈聽擇沒依她,他掃了眼裴枝被風掐出的腰身,笑了下解釋:“風大,你別在外面待,想好要什麽微信發我。”

話說到這份上,裴枝只能點頭。

便利店在剛剛路過的拐角。

沈聽擇和董博順着人潮走過去,直接繞到飲料區的貨架前,把該買的拿好,董博轉頭問沈聽擇:“裴枝想好了嗎?要什麽?”

“烏龍茶。”

“哦,烏龍茶……”董博嘴裏念叨着,從上往下掃着貨架,“好像沒有啊。”

“沒有?”沈聽擇聞言很輕地皺了下眉,也走近找了一圈,确實沒有。

董博撓頭,“要不然你問問她換個別的吧?”

沈聽擇沒動,過了會兒,他擡腳就往店外走。

“你去哪兒?”董博在身後問。

沈聽擇擺擺手,只撂下一句等我,身影很快消失在玻璃感應門外。

好在沈聽擇沒讓董博等太久,他拿着一籃飲料靠在邊上等了不到五分鐘,一把游戲才剛開,就看見沈聽擇重新出現在眼前。

像是跑着回來的,額前碎發被吹得有點亂。

“你……”董博看着他手裏多出來的一瓶烏龍茶,“剛剛去買的?”

沈聽擇不以為意地嗯了聲,沒有多說的欲望,拿過購物籃往收銀臺走。

董博跟着他,還是不太能理解地問:“你讓她換一個喝的不就好了?多跑一趟幹嘛?”

沈聽擇聞言停了下來,慢吞吞地拉起眼尾看他,“那這家店沒有烏龍茶,為什麽不能是我換一家買?”

兩人拎着飲料回到烤肉店的時候,炭火味正濃。店裏開着空調,溫度适宜,所有人都脫了外套。

裴枝正對着門口坐,上身一件純色毛衣,肩頸很薄,V領露出鎖骨,旁邊許挽喬在和她說笑,整個人被煙火氣襯得漂亮又柔軟。

她第一個看見他們,招了招手。

“怎麽去這麽久?”梁逾文捏着菜單,開玩笑道:“差點以為你們出什麽事了,剛要找警察叔叔來着。”

沈聽擇正往外分飲料,聽到這話直接把那罐可樂扔進他懷裏,笑着嗤他:“你是怕沒人結賬吧?”

梁逾文聽樂了,嘿嘿笑兩聲否認道:“哪能啊?我是這樣的人嗎?”

都不需要沈聽擇回答,在場的另外幾個男生就異口同聲地說是,語調拖得很長,惹得哄笑一片。

氣氛就這樣熱起來。

裴枝要的那瓶烏龍茶不在購物袋裏,等沈聽擇最後遞到她手上的時候,瓶身還沾着他掌心的溫度。

“謝謝。”裴枝和他碰了下視線,很快移開。

但不知道在場的人有意還是無心,留給沈聽擇的座位就挨着裴枝。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然後脫了外套坐下。

一瞬間他的氣息無孔不入。

裴枝低下頭剛準備把餐具拆開,旁邊伸過來一只骨節修長的手,幫她撕開塑封膜,熟練地用熱水壺燙了兩遍。

等她回過神,瓷碗已經被重新推回她的面前,還熱着。

裴枝伸手去碰了碰,餘溫直接從指尖燙到了心口,她側眸看向剛剛做完這一切的沈聽擇。

他又靠回了椅背,耷着眼皮,懶洋洋地在聽身邊的人插科打诨,時不時跟着哼笑回應幾句,能看出來今晚他的心情不錯,狀态也跟着散,身上那股漫不經心的調調更招人。

而剛剛的所有都像只是舉手之勞。

思忖兩秒,裴枝還是往他那兒靠了點,輕聲說了句謝謝。

無論他需不需要。

一頓飯吃得比想象中要愉快。

面前烤架的炭火将幾人的臉都映出一點紅,盤子裏的肉所剩無幾。

沈聽擇轉着手裏的玻璃杯,扭頭去看一晚上沒吃幾口的裴枝,“不愛吃這個?”

裴枝搖頭,“還行。”

就是一半一半的意思,談不上喜歡,也不貪,吃飽為止。

沈聽擇點點頭。

說話間裴枝聽見有人在叫嚴昭月的名字,由遠及近,然後就看見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男生在桌前停下,矛頭直指嚴昭月。

“還真是你啊嚴昭月!知道老子找了你多久嗎?”

他開口的那一瞬,明顯的酒味撲面而來,加上嗓門不小,引得店裏其他吃飯的人都側目。

嚴昭月從他出現臉色就變得很差,語氣也沖:“找我?找我幹什麽?古思源,我們早就分手了!”

說着她就想趕人走。

結果古思源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喝了酒手上沒個輕重,扯得嚴昭月直皺眉。

“分手?!你還好意思和我提分手?老子那麽喜歡你,你他媽一上大學就綠我?”

梁逾文到現在看明白了,這大概就是上次徐東說過的,被嚴昭月踹掉的高中男友。他瞥到嚴昭月發紅的手臂,猶豫兩秒上前把人拉開。

“你是誰?”古思源打量着橫插進來的梁逾文,又不等嚴昭月回答,兀自譏笑起來,“嚴昭月你真是好本事,能哄得這麽多男人為你團團轉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被甩了一巴掌。

整個烤肉店好像都安靜了兩秒。

“夠了!”嚴昭月收回手,怒視着古思源,聲音都氣得顫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分手嗎?我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你了!高中的時候但凡我和哪個男生走近一點,你都要懷疑。是,你嘴上不說,但你每次做的都讓我害怕,讓我惡心!”

明明羞憤都到了極點,但嚴昭月說着說着反而冷靜下來:“你也從來沒有信任過我,一次也沒有。你寧願相信那些可笑的謠言,也不願意來問問我真相到底是什麽。”

一字一句說完,她的力氣像被抽空,得虧梁逾文眼疾手快扶住才沒跌坐在地。

烤肉店的老板也适時趕來,按着梁逾文給的眼神強制将古思源帶了出去。

一場鬧劇來去匆匆。

今晚所有的慶祝也就到此畫上了句號。

直到離開烤肉店,嚴昭月的情緒還是低落得要命。許挽喬見狀和裴枝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過去安慰安慰她。

裴枝就一個人跟在大部隊後面往學校走。

忽然耳邊出現一道聲音——

“看路啊。”

話落,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輕輕拉了一下,整個人受力往聲音主人那兒靠。

距離一下又被拉得好近。

裴枝擡眼,發現已經到了男女宿舍的分岔路口。

沈聽擇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旁邊的,他低垂着眼,唇角懶散地勾着笑問她:“怎麽老是不看路啊?”

裴枝下意識地反駁:“沒有……”

然後就聽見他低低地哼笑一聲,尾音裏的縱容根本藏不住,“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裴枝不再看他,轉身想回女生宿舍。但沒走出幾步,又被沈聽擇叫住。

她回頭。

就那麽一眼。

以至于很多年後裴枝都沒法忘記這一晚。

忘不了今晚的月色很美。

也忘不了沈聽擇就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笑着和她說晚安。

那是她第一次在沈聽擇的眼裏看見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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