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雨天
有護士适時走過來, 掃了眼他們,語氣不算客氣,“幹什麽呢?有矛盾出去解決, 這裏保持安靜。”
兩人又僵持了幾秒, 沈聽擇沉着臉甩開裴建柏。他走回裴枝身邊,摟了把她的腰,低眉問:“沒事吧?”
裴枝搖頭,冷眼看向被打得龇牙咧嘴的裴建柏, 沒說話。
走廊上的氣氛詭異又安靜。
直到沒一會陳複出現,身後還跟着醫生。
陳複是知道裴枝以前家裏那點事的, 一見到在場的裴建柏如臨大敵,可掃了一圈發現只有他臉上挂着彩, 覺得好笑之餘松了口氣, 走到陸嘉言旁邊, 附耳問:“你幹的?”
陸嘉言眼神暗了點,否認:“不是。”
“那誰……”
“他弄的。”
陳複順着陸嘉言的視線, 就看到不遠處的沈聽擇,他沒什麽精神地倚在牆邊, 一只手無聊地玩着打火機, 目光松散,從上而下地只落在一個人那兒。
如果換做昨天以前, 陳複可能還會問一句怎麽會是他, 但此刻他只是神情複雜地看了看, 然後收回視線。
醫生先進到病房裏給紀翠岚做完檢查,和護士交談兩句, 出來時瞥到人群後面的那道身影, 微微笑了下, “來了啊。”
裴建柏以為在和他說話,迎上來,“醫生,我媽怎麽樣?”
“齊老師。”
兩人的聲音幾乎撞在一起。
陸嘉言淡淡地掃了眼裴建柏,走到齊崇德面前。
齊崇德拍拍他的肩膀,話是對裴建柏說的:“你也是病人家屬?”
裴建柏點頭,“我是她的兒子。”
“是麽,”齊崇德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可我記得昨天簽術前協議的家屬只有一個人。”
裴建柏聽到這話臉色變得有點難看,搓着手只能讪笑:“我昨天有點事耽擱了。”
齊崇德又看了他一眼,不予置評,翻着手上的病歷,轉而說起紀翠岚的情況:“你們也不用太擔心,病人有長期高血壓病史,這次腦出血也是因為血壓短時間升高才造成了顱內血管破裂。”
裴建柏聽得雲裏霧裏,一旁的裴枝卻皺起眉,“……是因為受到刺激才出的事嗎?”
“差不多是這意思。”
裴建柏感受到裴枝看過來的眼神,不滿地嗤她:“你看我幹嘛?老子很久沒回去了,關我屁事。”
說完,他煩躁地捋了把頭發,捏着煙盒往外走。
裴枝沒去管他,又問了一點齊崇德其他的注意事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裴枝總覺得齊崇德沒了昨天那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他仔細地交代完,睨向在邊上看手機的陸嘉言,“你小子有事想到我了,還知道叫我老師,當初我的話你可是一句沒聽啊。”
陸嘉言從手機裏擡頭,“抱歉啊,齊老師。”
他拖腔帶調地在笑,但該有的認真敬重一分沒少。
齊崇德看了眼時間,也沒跟他多啰嗦,“行了,就你小子有主意,既然選了心外,就好好學。我上午還有會診,先過去了。”
“嗯。”陸嘉言颔首,目送齊崇德離開,才緩緩轉身,對裴枝說:“齊老師是當時學校裏帶我的神外教授,也是這方面的權威,有他在,奶奶不會有事的。”
裴枝擡眸對上陸嘉言的眼睛,不知道除了說謝,她還能說什麽。
她還記得,陸嘉言學醫這事當時在家裏鬧得挺大的。
陸牧從一開始給他規劃的方向就和沈聽擇一樣,學金融,然後回來接手公司。
但填志願的時候陸嘉言瞞着所有人改成醫科大,被陸牧發現是在收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們吵得很兇,都是最親的人,知道哪些話最傷人。
那年夏天陸牧做得也絕情,直接把陸嘉言趕出了門。
再後來陸嘉言又執意改研究方向,從神外轉心外,裴枝大概能猜到,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媽媽。
裴枝從始至終覺得陸嘉言看着渾,其實比誰都清醒,比誰都重情。
那天後來,沈聽擇和陸嘉言都被裴枝趕回去休息,裴建柏也沒再出現過。
裴枝就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垂着眼,長久的靜默,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響起。
裴枝看清屏幕上的備注愣了下,等第一遍快要跳掉的時候,她才回過神,按下接通。
“媽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邱憶柳的聲音傳來,是那種典型的吳侬軟語,聽着讓人很難拒絕。
裴枝盯着腳下瓷白的地磚,神情已經恢複平靜,“沒有,不忙。”
那頭明顯有點遲疑,“……你是在南城吧?”
裴枝沒多驚訝,很輕地嗯了聲,也猜到邱憶柳接下來要問什麽。
果不其然的,她說:“我聽說你奶奶進醫院了,情況還好嗎?”
裴枝懶得去問她從哪聽來的消息,默了一瞬擡頭去看還沒意識的紀翠岚,“剛做完手術,還在觀察期,但醫生說沒什麽大礙。”
“沒事就好,你也別太累了,有什麽要媽幫忙的,盡管說,知道嗎?”
“知道了。”
一通電話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裴枝又低頭發了會呆,時間溫吞在過,直到頭頂的那片光被人遮住。
她慢吞吞地擡眼,就看見夏晚棠拎着包站在她面前。
裴枝有些意外地挑眉,“你怎麽來了?”
夏晚棠笑了笑,兀自坐到裴枝旁邊的空位上,“來還錢啊。”
“上次的一萬。”說着她從手包裏拿出一枚信封,放到裴枝手邊。
沉甸甸的一沓,裴枝偏頭,“什麽意思啊?”
早不還晚不還,挑這個時候還。
夏晚棠也沒打算拐彎抹角,“你現在需要它。”
“是麽,”裴枝垂眸也笑了下,“怎麽知道的?陳複跟你說的?”
夏晚棠在聽到陳複的名字時,神情明顯有點僵,下意識地看了眼走廊盡頭。
“放心,他有事出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裴枝看穿她的心思,淡聲說道。
夏晚棠連忙移開眼,然後低下頭,也不知道在別扭什麽,“不是他和我說的,是我看到他微信朋友圈裏的定位回了南城,找人問到的。”
問到裴枝奶奶出了事,問到陳複因此回的南城。
“哦。”裴枝往後一靠,鋁制長椅的冷感貼着背,她打量着夏晚棠問:“那說說吧,你和陳複到底怎麽回事?”
夏晚棠被她問得一愣,又下意識地反駁:“你想多了,我和他能有什麽事?”
裴枝就這麽看着她,“那陳複買無名浪潮的票不是因為你喜歡?那天在派出所門口他不是在等你?”
夏晚棠沒想到裴枝全都知道。
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
夏晚棠從包裏翻出煙盒,剛要抽,但又想起這是在醫院,就只能拿着那支煙愣神,“你是不是早知道?知道他……喜歡我?”
裴枝點頭。
夏晚棠還是垂着頭,自嘲地笑了笑,“那又怎樣,裴枝你知道我的,家裏條件很差,差一點連大學都讀不起,所以我才努力去申請助學金獎學金。我拼了命考上飛行器制造工程,也根本不是因為什麽狗屁的偉大情懷,單純是因為這行業的天花板能賺錢,很多很多的錢,我窮怕了。”
那段時間整個走廊都很靜,靜到顫抖的呼吸可聞。
“可陳複呢,他不一樣,他哪怕一輩子就這樣了,也餓不死。”
……
“而且,我喜歡的人不是他。”
“所以我做不到像對其他人那樣吊着他,我不能耽誤他。”
夏晚棠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笑着笑着紅了眼。
裴枝就聽着,也沒多說什麽。
畢竟感情這事兒,當局者迷。
紀翠岚是在第四天的時候醒的。
那陣南城的天氣也開始降溫,時不時下一場冬雨,冷得要命。
齊崇德給她做了一個全面檢查後轉進普通病房,手術後遺症不算太嚴重,看見裴枝的第一面,很怔,像是不敢相信,吚吚嗚嗚地好半天。
裴枝就坐在床邊,握着老太太的手,安撫了她一會。等到藥效發作,老太太又沉沉地睡過去。
裴枝起身,帶上門離開。
沈聽擇說好了在樓梯那兒等她,裴枝過去的時候,他正靠在牆邊和人抽煙。
低垂下來的睫毛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只能透過煙霧看見窗外黑透了的天。
還有氲滿窗戶的水霧。
他先看到她,然後沒有猶豫地把那根剛點的煙掐了,嗓音又散又啞,“來了啊。”
站在沈聽擇對面的男人聞聲轉過身。
那張臉從暗到明,裴枝看了會,總覺得在哪見過。
但沒等她想明白,男人就自顧自地笑了下,“讓我猜猜,你就是裴枝,對吧?”
裴枝不明所以地點頭。
“行了。”沈聽擇懶洋洋地站直身體,睨一眼那人,“就你聰明。”
男人不客氣地笑了兩聲。
沈聽擇懶得理他,随手指了一下介紹給裴枝認識,“周渡,南城一中的,你們那屆理科狀元。”
話說到這份上,裴枝有點反應過來了。
理科狀元,那她應該是在新聞報道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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