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雨天

裴枝沒和周渡說上幾句話, 就被沈聽擇帶走了。

臨走前周渡還靠在原地,笑得意味深長,手比着電話狀, 放耳邊朝沈聽擇晃了晃, “再聯系啊。”

沈聽擇沒搭理他,就一手推着裴枝的腰,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外面夜已經很沉了,雨也停了。只是昏黃路燈下, 有雪開始不緊不慢地落。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什麽?”沈聽擇不太在意地偏頭看她。

那陣兒剛好有車從旁邊駛過,明亮的大燈映出一片白, 和沈聽擇漆黑的眼睛。

裴枝是見過他和許轍相處的,那種整個人都放松的狀态和平時是不一樣的。

所以周渡也是他的朋友麽。

但她沒問。

過了一會, 裴枝搖頭, “沒什麽。”

“哦。”沈聽擇也沒糾結這個話題, 把搭在她腰上的手改為交握,像在試溫度, “冷不冷?”

裴枝低聲回應:“不冷。”

“那在想什麽?”他問。

“南城已經好幾年冬天沒下雪了。”

去年最冷的時候,也只有下不完的冬雨。

“是麽, ”沈聽擇順着她的目光看了會, “想要下雪啊?”

裴枝好像對這個問題特別認真,思考了很久, 一直到停車場她才出聲:“也不是。”

反正她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 一樣也沒實現過。

沈聽擇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身後沒有路燈, 只有朦胧柔和的雪光襯出一點他的眉眼輪廓。停車場空曠,寒風呼嘯着從耳邊過, 裴枝聽見他很輕地笑了下, 聲音都變溫柔。

他說:“裴枝, 你想要的,以後都會有。”

那時候的裴枝不知道,沈聽擇是在給她承諾。

承諾一個沒有盡頭的未來。

那晚雪下得更深的時候,裴枝沒回陸家,而是讓沈聽擇把車停在城中唯一沒拆遷的那片居民樓前。

那是紀翠岚現在住的地方,也是她曾經的家。

很舊,也破,那條路的燈還是沒修好,甚至這會兒浸在雪夜裏,比以前更黑。

沈聽擇先下車,撐着傘繞到裴枝那邊。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裏走,周圍很靜的,直到一扇老舊的木板門被人推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

裴枝走進去,摸到門口牆壁上的開關,又是啪嗒一聲,暖黃的燈光亮起,照着這不大不小的一片地方。

沈聽擇眯眼掃了圈,發現房子裏沒比外面看着好多少。

牆面因為潮濕起皮,掉得斑駁。兩張矮床,幾張桌椅,其他東西倒是不少,擠擠攘攘地堆了滿屋。

裴枝把熱水燒上,轉身就看見沈聽擇站在儲物櫃前,一動不動的,低頭在看什麽。

她走過去,然後發現他是在盯着貼牆上的那幾張照片看。照片邊緣早已泛黃,連帶着上面的女孩面容都無比青澀。

紮着丸子頭,純白舞裙,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她們整個人也像是會發光。

有些塵封的記憶在那瞬一點點湧來。

沈聽擇轉過頭問她:“以前學過跳舞啊?”

他指了下照片上靠左的女孩,和眼前的裴枝沒有太大變化,皮膚還是很白很薄,可那時的眉眼明顯更柔軟一點。

不像現在的她,藏着所有心思。

裴枝沒看幾秒就移開眼,情緒變了點,“嗯。”

“那現在還跳嗎?”

“不跳了。”

“為什麽?”

屋裏屋外都靜得厲害,時間過得有點慢了,更像是停了。

裴枝沉默着伸手把牆上那幾張照片撕下來,又看了最後一眼,然後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做完這一切她才擡頭去看沈聽擇,語氣很低的,“不想跳了。”

後來時間挺晚的了,沈聽擇沒再多留。他讓裴枝早點休息,有事給他打電話,自己帶上門出去。

但他沒走,就站在門外那片昏暗不見光的廊檐下,低頭拿出煙盒。

風雪都太大了,煙被打濕,點得有些費力。好不容易看到一點猩紅的光,沈聽擇卻沒抽,就這麽夾在指間,借着那點很微渺的光線,拿出手機。

上面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一個人。

他的目光很懶地停了會兒,才回撥過去。

幾聲忙音過後,那頭接了。

背景音燥得厲害,和沈聽擇這裏寂靜的寒夜形成鮮明對比。

那人低笑着問:“已經給送回去了?”

沈聽擇擡眸看了眼對面玻璃映出的光景,很淡地嗯了聲。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後,那頭徹底安靜下來,笑意就愈發清晰,“我說,兩年多沒見,都快不認識了,啧,長得是真漂亮啊。”

沈聽擇的肩膀有點被淋濕了,但他沒管,一時也沒出聲。

那頭緊接着又反應過來:“不對,真要算起來,也不是兩年多沒見。十月五號那天我就見過了,也是在一院,我給你打電話來着的,還記得不?”

沈聽擇聞言仰起頭,喉結很緩很慢地滾動一下,含糊在笑,“沒忘。”

“那後來去沒?”

“嗯。”沈聽擇想起那天的事,抿唇笑了下,“去了。”

“啧,給句話呗,你們兩現在什麽情況?”頓了頓,那人也散漫地笑起來,“今天在醫院要不要看她那麽緊啊?我會吃了她麽。”

沈聽擇只當沒聽見後面的調侃,默了幾秒聲音低下來,回答前一個:“在追,等她點頭。”

然後對面就靜了,好一會聽筒裏才傳來風聲,和那人特別認真的語調:“行,假的我不想說,這回就祝你得償所願,真心的。”

沈聽擇垂眸笑着回他,“謝了啊。”

挂完電話,手裏那根煙正好燃到盡頭。沈聽擇走出幾步找了個垃圾桶撚滅,又回頭看了眼,身影才一點一點沒入黑暗。

這夜的雪下個沒完。

裴枝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第二天醒的也早。

窗外還是昏沉的天色,門口那棵梧桐樹被壓得白茫茫一片,雪明晃晃地刺進瞳孔,有點生疼。

下床時裴枝瞥了眼牆邊的挂歷,老一輩的好像都喜歡這樣數着過日子。

而上面的時間還停在紀翠岚進醫院那天,就像被那場初雪凍住了一樣。

她愣了愣,然後慢吞吞地走過去,連撕下來五張紙,才露出今天本該的日子。

11月7號,農歷十四,立冬。

時間過得可真快。

又一年冬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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