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雨天

冬夜漆黑, 分秒都像被拉長。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裴枝感覺眼皮上那點溫度消失，視野裏恢複那片昏沉的光。

她不适應地半眯了下眼睛, 然後就聽見一句幾不可聞的低嘆：“還是算了。”

裴枝擡起眼眸看着沈聽擇。

可能是在風中站的時間久了, 他的頭發被吹得有點淩亂，整個人被低溫浸出天生的冷感，卻在眼睫習慣性低垂下來的瞬間，笑得懶散又無奈, “看不得你哭。”

四周靜滞了會兒，直到裴枝伸手抱住沈聽擇。

沈聽擇一愣, 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手臂擡了下, 将她抱得更近, “怎麽了？”

裴枝的額頭就這樣抵着沈聽擇肩膀。他身上真的很冰, 也都是煙草味，重得有點過。

“沈聽擇, 你剛剛在想什麽啊？”

沈聽擇聞言沉默了會兒，只是看着她, 目光很淡, 但眼底卻帶着很深的情緒，“在想你委屈了要怎麽辦。”

話落的那一秒, 風好像都不吹了。

裴枝抓着他衣服的手忽然收緊, 連身體有點僵, 心口也澀得厲害。

原來她藏着的委屈早就被發現了啊。

裴枝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小時候那些傷痕還歷歷在目，她從前覺得邱憶柳受了那麽多苦, 和陸牧結婚應該能夠幸福。

可是今晚一切美好的假象都被徹底撕破。

誰說苦盡就會甘來的。

明明今年冬天還是這麽冷, 這個世界還是這麽糟糕。

裴枝再擡起頭的時候, 帶着點鼻音，“那你想到了麽，要怎麽辦啊？”

沈聽擇就這麽看了她一會，低低地嗯了聲。然後也不等裴枝問是什麽，他頭就側着低下來，在她發紅的眼尾親了親。

克制得像是蜻蜓點水，卻讓她的睫毛狠狠顫了下，無法控制地閉上眼。再然後的幾分鐘裏她環住沈聽擇的腰，閉着眼，一點一點感受他溫熱的氣息從眼尾到臉頰，再到下巴被很輕地擡起，唇被吻住。

呼吸交纏，遠山雄偉。

他們擁吻着，再度流連的風聲一下又一下地貫穿他們的心跳。

那一刻，裴枝想陪眼前這個男人死。

想在他的脖頸留下緋紅，想和他在空曠的隧道裏做/愛，想跟他私奔，去哪都行。

她自暴自棄地承認。

她就是拒絕不了沈聽擇。

那晚過後，南城又迎來了一波寒潮，可天氣卻意外地開始放晴，天高雲淡，風裏都透着暖。

紀翠岚在醫院恢複得很好，醫生說沒有落下什麽後遺症。而就在裴枝臨走前一天，收到了邱憶柳發來的短信——【我會跟他離婚的。】

所有的事都像在往好的一面發展。

裴枝落地北江的那天，陽光正好。

她拎着行李箱走到出站口，剛準備打車回學校的時候，沈聽擇的電話就進來。

他後來有點事，就比她早一天飛回了北江。

機場很鬧，可接通的那一剎，他的聲音卻清晰得就像在她身邊一樣。

“下機了嗎？”

“嗯，剛到。”

那頭好像也悶着鬧，他的話混在一點喧嚣裏傳過來：“在哪兒呢？”

裴枝一開始沒多想，看了眼航站樓屏幕上的信息，給他報了個方位。然後過了兩秒她有點反應過來，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收緊，反問他：“你在哪兒？”

沈聽擇有将近一分鐘沒說話，聽筒裏那點走動的聲音就愈發明顯。

直到他聲音有點含糊的，又懶又散地在那頭叫着她的名字，“裴枝。”

裴枝倏地停住腳步，然後意有所感地轉過身。

機場的人潮還是那麽洶湧，可她就是一眼看見了那個站在幾米之外的人。

他站在那兒，羽絨服拉鏈敞着開着，散漫得沒個正形，黑色衛衣也松松垮垮地露出鎖骨。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就這樣靜了兩秒，機場裏明亮的燈光灑在他的頭發上，他凝着裴枝在笑，“是你自己走過來，還是要我過去牽你啊？”

裴枝抓着手機的手指莫名一緊，呼吸也起了些細微的變化。他應該是聽出來了，尾音變得有點沙，“看來是選後面一個啊。”

說完，沒給裴枝拒絕的機會，他已經大步穿過人海，走到了裴枝面前，無比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

到手被牽住的那會兒裴枝才回過神，她低頭看了眼兩人貼得很緊的掌心，又擡眼看向沈聽擇，“你不是有事嗎？”

沈聽擇一手牽着她，一手拉着行李箱，語調散漫随意，“忙完了。”

“那你來接我怎麽不提前說一聲，要是……”

沈聽擇偏頭看她一眼，“要是什麽？”

“要是我飛機晚點延遲了怎麽辦？”

沈聽擇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那我就等啊，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一路開回學校。

車子在宿舍樓下停穩，裴枝低頭解着安全帶，餘光瞥見沈聽擇正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看她。

她動作一頓，迎上他的目光，“怎麽了？”

“想問問，”沈聽擇的狀态更散了，挑眉勾着笑問：“明天我生日，禮物準備好了嗎？”

而就在裴枝要回答的前一秒，沈聽擇的手機響了，一聲響過一聲，車裏本就安靜，顯得特別突兀。

裴枝用眼神示意他先接電話。

沈聽擇不爽地啧了聲，看一眼來電顯示，劃過接通，“說話。”

電話那頭的人嗓門很大，情緒也激動。相比之下顯得沈聽擇分外冷淡，“随便幾寸，反正我不吃。”

那人又說了一大堆，沈聽擇都懶得理，只草草敷衍一句，“知道了，沒忘。”

挂完電話，車裏的氛圍變了點，沈聽擇沒再追問那個問題的答案。他解了中控鎖，放裴枝下車。

裴枝沉默地看了看他，然後在車門推開到四分之一的時候，沈聽擇又出聲，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明天我得回家。

裴枝不明所以地扭頭看着他。

沈聽擇笑了下，眼睛盯着她很認真地問：“那邊結束了我來找你，能……願意等嗎？”

幾秒後裴枝消化完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那天裴枝回到宿舍的時候，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許挽喬拉着她說了挺多這一星期裏學校發生的事，等到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又陪她去輔導員那兒銷了假。

當晚的星星很密也很亮，裴枝以為第二天還會是個晴天，可沒想到一覺醒來北江又開始下雪了。

溫寧欣嘴上抱怨一句凍死人的天氣，卻還是對着鏡子穿上她的短裙長靴。

那天課挺多的，裴枝分不出心思去想別的。一直到上完晚課回宿舍，裴枝才意識到離沈聽擇生日結束只剩三個小時了。

而他到現在還沒聯系她。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許挽喬叫她去洗澡。第一遍沒聽見，第二次才給回應。

裴枝嗯了聲，放下手機準備去洗澡。

正在貼面膜的許挽喬忽然停下動作，從鏡子裏看了會兒裴枝，“怎麽感覺你回去一趟整個人變了點？”

裴枝一愣，“變什麽？”

許挽喬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很微妙的。想了想她擺擺手，“可能是我的錯覺。你快去洗吧，不然沒熱水了。”

裴枝走進浴室，裏面的熱氣還沒散。她站在鏡子前，沒覺得自己哪兒變了。

洗完澡是十點二十四。

裴枝把明天上課要用的書放好，又回了幾個課程群裏的消息，退出時視線就這麽停留在那個黑色頭像上。

宿舍裏都在各忙各的，很靜，所以顯得下一秒響起的那陣鈴聲不合時宜。

裴枝看清那個名字時，終于後知後覺自己哪裏變了。

原來被一個人牽動情緒是這樣的感覺。

她劃過接通，然後兩人都莫名地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有隐隐的風雪聲在拉扯着。

直到沈聽擇的聲音傳來，呼吸有點沉，“睡了嗎？”

“還沒。”裴枝聽着那頭的動靜，“你在哪兒？”

“在你樓下。”

裴枝心一跳，緊接着就聽見他低聲問：“裴枝，你願不願意現在穿上外套下樓？”

然後含笑的氣息更重了點，“慢一點沒關系，我等你。”

裴枝下樓的那會兒值班的宿管已經昏昏欲睡，只掃了眼這麽晚還出去的裴枝，沒多問。

幾步走出宿舍大門，裴枝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那片陰影裏的沈聽擇。他好像來了有一會兒了，外面套的那件黑色羽絨服都沾滿了寒氣，拎着蛋糕的指關節都泛紅。

“來很久了嗎？”裴枝走到他面前，仰頭看他。

他應該剛剛結束聚會，身上還有股很淡的煙酒味，可她總覺得眼前的沈聽擇興致不高。

甚至有點頹。

“沒很久。”聲音也淡，拉着她往背風處走。

等那個最簡單樣式的小蛋糕被沈聽擇從盒子裏拿出來時，裴枝有點發愣，想起他上次接電話時說過的話，“不是不吃蛋糕的嗎？”

所以她特意沒準備。

“嗯。”沈聽擇摸出打火機，低着頭自顧自點燃，“但這個不一樣。”

還沒等裴枝問哪裏不一樣，火苗就搖搖晃晃地映出兩人的臉。

裴枝讓他先許願。

沈聽擇照做，吹完蠟燭後又看向裴枝，“不問問我許了什麽願嗎？”

裴枝也歪頭看着他笑了笑，“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啊。”

“可是靈不靈的，你說了算。”

裴枝有點意識到了什麽，整個人動作慢下來。

然後很靜的下一秒裏，她清清楚楚地聽見沈聽擇說——

“我許願，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沈聽擇看着她，像過去無數次那樣。

雪夜的光線昏昧，裴枝也迎着他的視線，“沈聽擇，你頭低一點。”

然後她就着男人彎下的幅度吻上去，很輕的一下，又很動情的。

“沈聽擇，你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