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卷十,舊人序(二)

這一場樓頭急雨下的未免太礙春色。

舊情蕩漾于夜時溫柔,連一絲绮麗難掩的醉态還未壓下,便已是日升天明。

有人眷戀于溫柔鄉裏不肯歸家,有人卻早已孜孜不倦的端坐書案之後,一臉堂堂正正的清明。

沉瑟從一旁的軟榻上翻了個身,轉眼就掃見這麽一個清明的少年挂着一臉驚人的慈悲看某些暗殺的信件正看得仔細,靜默的盯了會兒,沉大公子嘲諷的抛下了金句,「金龍殿上那位估計還在昨夜翻了牌的妃子那兒紙醉金迷,我說蘇大善人,日理萬機這個詞你該曉得用在你身上其實是當不起的。」

蘇提燈平靜的燒了手裏一封信,接着鋪陳開上好的宣紙,提筆蘸了墨便要落,看來是早已在腹中打好草稿,心中思慮再三了的。

沉瑟又翻了個身,裏衣都快卷到胸前了,也不在乎露出自己那一身足可吓死人的傷疤,繼續嘟囔道,「我看你就差高懸個甚麽明鏡高堂之類的牌匾了……還好你無意仕途,要不然你這樣的要是為了官,那得氣煞多少奸臣走狗?」

蘇提燈下筆如飛,神色端正凝然不為外界所動。

「我說,你從昨天回來就沒閑着,便是知曉我做了甚麽荒唐事,也不必這麽着急給我打點收拾爛攤子的,反正江湖……」

「阿炎。」蘇提燈也開了口,略微揚了音量。

門外候着的漢子應聲而入,「先生?我現在是時候動身了嗎?」

這不怪阿炎這麽問,他從昨晚,及至今晨,反正是自打先生回來了,瞧見了沉公子,二人各懷鬼胎……哦不,不是,二人神色如常似乎是要商榷甚麽大事一般的入了書房後,阿炎就被先生颠來倒去的叫了不下三十多次。

他要去送一些極其名貴的傷藥到蘇家去。

只是幾乎剛出門不遠就又被鬼市的人叫回來了。

先生又多添了哪幾份藥材進去。

駕了馬車剛走,又被叫了回來,又多加了一些東西進去。

這來來回回颠颠倒倒的天都擦亮了,阿炎連個鬼市大門都沒邁的出去,但是極其好的藥材都快堆了兩馬車了。

阿炎有些郁悶,心說先生是不是搞錯了,南宮家的傷員才是多的,那蘇家頂多就是叫沉公子切了一個肉片蘇竹罷了,而且還是外傷居多,倒是沉公子硬挨的那蘇家家主一掌,倒是能讓沉瑟消停個大半年。

「你倒是争氣!拼着那麽嚴重的內傷還能去挑了兩家!知道的當你是在找事,不知道的當你是在找死!」

昨夜零星孤火裏,倒是先生這一句動氣的罵比沉公子那快背過去的咳嗽還響亮。

「你叫王忱去送吧,他蘇家不值得動用你這麽個大管事去奔波一趟。他為人也活絡,還是中原人,能處理妥當。」

阿炎點點頭,便又退出這氣氛十分凝滞的屋子,麻溜去找王忱了。

自年後第一天沉公子差點把先生打死之後,王忱早就急的跟甚麽似的回來了,他起先一直在南邊跟人談生意,聞訊後幾乎是把他那點可憐的微薄功力全使在輕功上了,可回來也沒見着先生,此時呆在祈安鎮這邊也是一直想幫先生分憂,二來,他确實會打圓場,心說沉公子萬一再動怒,他好勸一勸。

他這個人,沒別的,就是奸詐罷了,哄人套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可沒想到先生這麽快又打發他走了,但是也知道先生吩咐來的語氣,極其鄭重,又摸了摸懷裏那鬼市特有的黑底金漆的信帖,認命的嘆了口氣,便再度拼着那微薄的功力,朝漠北那邊找蘇家去了。

蘇提燈終于了了這個心思,才脫力的重重窩回椅子裏去,眸色幽遠的盯着大開的窗戶下,藥碳盆中升起的袅娜煙看的起勁。

好似在他剛剛被修繕好的書房裏,屏風一側錦繡軟榻上的沉公子是一床普通的被子,沒有甚麽值得搭理的價值。

距離他從詭域裏硬生生奪了薛黎陷一半兒的血去,已經有小半月餘了,按理來說,那人也應是這幾天恢複過來。嗯,如果他醒了的話。

他的行程自然比不得會輕功的人,他回來之時,沉瑟已經回鬼市養傷了,還神叨叨的閑着沒事盤腿坐在床上敲木魚。

蘇提燈叫那木魚聲搞得煩心不已,加之又聽下人回禀了一趟他昏迷日子裏沉公子所做的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二話不說将人從房間裏一路拖來書房,還兼帶從窗戶裏扔了他的木魚。

沉瑟倒沒急着撿回來,神色也淡漠着。

他倒是知道,他若是傷了蘇家人,蘇提燈鐵定是要生氣的。

彼時夜裏未散寒涼,沉公子只着裏衣披頭散發在房間裏敲木魚敲一半呢,就被人毫不留情的拖下床,拖下兩層階梯,拖到了書房。

沒說落座,於是沉大公子心情舒暢的直接爬上了榻。

蘇提燈則是氣的懶得罵他,提了筆就開始書信,反反複複的扔了有三十多張廢紙,好像終于有一篇可得言辭切切。這才封了口,随着那兩大箱子壓馬車的藥材,浩浩蕩蕩的開了路走了。

沉瑟一開始還是不樂意的,起先還同樣拿了筆去搗亂,蘇提燈一概不理他,便是連身上傷都懶得同這人計較,藥也不急的跟他要回來,總之就是當空氣一樣,除了之前那一句罵,便是無話。

沉瑟赤着腳,僅着裏衣披頭散發的跟只鬼似的團團轉,心說我不就差點切了一盤菜出來嗎,倒把你氣的又急成這樣,小兔崽子的,不是,小狼崽子的,白養你那麽多年,衣食父母在眼前呢,在你眼前呢!

想了想便生氣,沾了墨便要去花畫那人一張眉清目秀的臉,真舉着筆湊近了,卻發現那人新鋪陳開的宣紙上下筆認真的寫道——

常言父債子償,家父沉瑟言行瘋癫多有得罪之處,萬望蘇前輩見諒,區區鬼市一二藥材附上,亦比不得貴府珊瑚丹而藥效顯彰。微薄淡禮萬望海涵。寥寥之物難表憐情,唯涕泗同哀,切骨同痛……

之後還有甚麽客套的說辭沉瑟懶得瞧了,好心情的放下搗亂的筆便又蹭回了軟榻上,一覺卧到天明。

當老子的舒舒服服,沒管當兒子的那個是怎麽目光哀愁的下筆顫抖了一夜。

幾乎怎麽說都難以撇清自己和蘇家的關系,也幾乎怎麽說都難掩心中一二分激動與苦澀,也幾乎怎麽說,都好像難以徹底堵上他們的嘴。

怕他們再與自己有任何來往,怕一來二去我送藥你回信的便有了交集。

點出誰是父誰是子,言談懇切之間便已硬生生剝去舊昔過往,渾身鮮血淋漓失了皮肉只剩一副骨架亦能當得起一副好皮囊,只是,終于脫離了蘇家這個身份,終于成了一個獨立的鬼市主人,終于将舊日情仇往昔恩情一刀兩斷的幹淨。

冷冷春夜料峭風下他一身素衣,一臉漠然。

立在窗口前燒了一封又一封言辭不當的廢稿,終于兩手空空寂寥的身心俱疲。

只是未曾敢歇,怕再拖下去又是截然的境地,亦或者,那個小兔崽子撐不到他那名貴的藥材送去便也死在那股子疼痛之下了。

那終歸是他弟弟,無論他願意,與不願意。

蘇家到底是曾對自己有恩情,無論這恩情是看似好意助他平步青雲,還是萬劫不複,二者何其一,都論及一個恩字。

人情債永遠比金錢白銀難涼,所以他只喜歡和錢打交道。向來厭惡與人言談甚知一二。

正比如,榻上那位。

蘇提燈卧了有一會兒略微恢複點精力,這才不情不願開了口,「沉瑟。」

「欸,乖兒子。」

「你滾。」

「好的,那我滾去房間睡了,榻确實不舒服,你有空忙完了記得上樓去給我捏捏腰捶捶腿甚麽的啊,我等你。」

「你回來。穿好外衣。我給你準備了更舒服的位置睡覺。」

沉瑟立在門口眨眨眼,又眨眨眼,看着蘇提燈笑的人五人六的,忽然就覺得,這小崽子開始亮獠牙了。

緊了緊裏衣,沉大公子有種不好的預感,「你還在生我的氣呢?」

「我難道不該生你的氣嗎?你先是差不多快把我打死了,之後趁我昏迷就去闖了殺人放火滔天罪行,我難道不該在書房裏高懸個明鏡牌匾,之後驚堂木一拍,畫押符一擲,高喝一聲來人把這亂臣賊子給我拿下嗎?」

沉瑟揉了揉脖頸,活動了下筋骨,爾後撸了袖子又慢騰騰的近了,「我怎麽發覺你最近是老皮癢呢?你當我沒在生你的氣?亂服用不歸就算了,你倒好,千叮咛萬囑咐別那麽快跟薛黎陷攤牌,你倒不怕他最後揪查出異常之處倒是把你就地正法了,還指望着他的鮮血去起你最後的陣,這下可好,簍子捅了一半身份也亮了一半,你把薛黎陷弄成那樣了我還沒跟你生氣呢!」

蘇提燈艱難的微垂頭看沉瑟揪起自己衣領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是暴漲的青筋。

蘇提燈也有些咬牙切齒,「你有本事去跟蘇鶴吃莫須有的醋,倒不允許我去吃薛黎陷的醋了。你倒是那麽盡心盡力的護着他做甚麽?他壯的跟頭牛似的我放他一半血來助我壓制冥蠱又怎樣?!你不是天天擔驚受怕我對薛黎陷下了死手麽,好啊,他這一時半會兒說不定便來鬼市找我對峙了,你就去睡那鬼市大門口,防住了他,保他一會千萬別闖進來,不然我放冥蠱當場咬死他!」

沉瑟嗤了一聲,松了手拍拍蘇提燈的臉,「你哪只眼瞧見我在跟蘇鶴争風吃醋的?而且這詞好像也不是這麽用的……」

「蘇家的拜帖我尚未見着,亦不知他們找我何事呢,你倒好,抓個浮光掠影也能去行兇縱火,是該說我太敏感,還是你太緊張了?難不成我會傻的第三次鑽入蘇家的圈套,傷的體無完膚就剩一碗渣的等你三度來救麽?」

「別,剩一碗渣我頂多就倒了,救是救不了的。」沉瑟淡定的過去扒了件衣服,一邊套一邊惡聲惡氣道,「還給你倒下水溝裏頭去,讓你自己惡心死自己。」

打開房門真準備去門口繼續睡回籠覺了,沉瑟語氣有些倦,「你真不想……」

「我現在只是沒空應付薛黎陷的問題,他萬一再纏上來,就不好辦了。你當我要他血幹嘛,自然是為了能讓自己更加專注有精力投入事情當中去。」

沉瑟打了個哈欠,哦了句,爾後淡定的走向鬼市大門處,那把看起來『很舒适』的藤椅。

都說老人家擅長卧在這上面休息,沉瑟剛躺上還被那極其富有催眠韻律的『咯吱咯吱』給驚了下,爾後調整了幾下心态,便心安理得的『咯吱咯吱』起來了。

連綠奴給他家先生送早飯的時候路過還被這造型驚了下,看了看那藤椅上的毯子貌似并不保暖,雖然已過春風但是沉公子身上也有傷,便又去拿了層毛絨絨的純白方毯過來給他加上了。

沉瑟懶洋洋睜了眼,懶洋洋的又閉上眼繼續曬着太陽,嘴角挂着一抹略微解凍的冰渣笑容淡聲道,「果然還是你尊老愛幼,不孝子便這麽把他爹扔在這裏了。」

綠奴倒是叫沉公子這有點告狀的腔調給整笑了,忍着笑去書房偷偷告訴先生,蘇提燈聽聞後微微蹙起了眉頭,厲聲道,「把我那毯子給他扯下來!凍死他活該,我就虐待老人了,怎麽了?你沒瞧見他家暴的時候?!看我等他老掉牙的時候怎麽反整他,便是連飯都不給他一口熱的!」

話語說的雖然惡毒,身形卻早話語一步行至窗邊看了一眼,似乎是要看看他真凍着沒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沉公子周邊三丈圓心範圍都是一片暖陽,虧得他躺在最礙事的地方搶得了最大的暖源還能恬不知恥的優哉游哉的享受老人家的搖搖樂。

又回頭憤憤的看了一眼書桌上的來信與訴帖,蘇提燈強壓着要瘋的沖動再度端坐于書桌前,重新分析起來事。

提筆寫了兩句還是忍不住頓住,口氣咬牙切齒似不小心磕到了一個曬了三天的核桃酥,「你去告訴沉瑟,叫他別老用右腳點椅子腿來發力搖晃,繃得時間緊了容易抽筋,他本身就氣血瘀滞,萬……算了,別這麽說,你就告訴他我聽着那動靜心煩,你叫他給我老實點。」

綠奴暗自搖搖頭,心說真這麽講了沉公子又好上來揍他一頓罵他皮癢了,便老老實實囑咐他先生之前的那番『關心』去了。可誰知,兒子敬了口頭孝心,老爹卻不一定領這個情。

都說女人到了一定年歲會進入那甚麽期,男人也一樣。比如這上了年紀的老男人沉瑟,更加覺得自己不服老,更加嘚瑟的前後搖擺不停的『咯吱咯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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