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卷十,舊人序(七)

及至沉瑟帶着十七同蘇提燈先行上了路,他還是在內心重新把這個少年人的眼界定義了一下。

未免太過長遠,本以為他是想自己去同正淵盟請這個纓,順帶能給自己洗白一些,好歹将來更好和他那大哥薛黎陷相處,卻不料他自從那日同自己講了這件事,便一直沒有多少動靜,直到看到了正淵盟的請帖,這才『勉為其難』又『義不容辭』的應下了。

彼時趴在桌上修着陣法圖的少年有些不解沉瑟的懷疑,「衛家那趟他們都怕中了蠱,還拖重傷的我走一遭,此刻我身形健全又未帶病,焉有不叫我同行的道理?」

沉瑟負手在車轅上立了會兒,尋思完事又進來,語氣并拿不準,有些許悵然,「我還是不放心,你縱然暗地裏起陣,最好也等我卷完武器回來的……」

「沉公子,別傻了。你卷完武器還回來麽?那群正道人士都死在了陣裏頭還好說,可以死無對證,那萬一有沒死的,事情再懷疑到我身上來,那才是百口莫辯。」

沉瑟眉頭未展平,繼續堅定搖頭道,「兩儀陣法相生相克,你那是一時興起彈了琴有了興頭才造了個殺伐陣出來,萬一不小心把你自己也賠進去呢?」

少年人一雙風情瞳未曾離開過手裏陣圖,聞言眼皮子也未多擡一下,「我死裏頭不是更好,了了你的心思了。」

「我沒在與你說笑。」

「我亦沒有。相信我,沉瑟,生死二陣我不會同時開的,心下有數。再說了,生門陣是你設計的,簡直是處處有逃路,萬不得已的時候大不了開了它,将所有人放出來便是了。」

「那這不也相當于都開啓了麽?那誰站在陣眼處,甘願犧牲?」

「天吶,」蘇提燈嘆了口氣,難得從陣法圖上收拾起心思正眼瞧了沉瑟,「你這次怎麽這麽婆媽起來了。在地城煉獄裏暗造陣法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我二人不說,誰會知道?那其他随行人群總有四五個缺心眼的會逃不出來罷,難不成還一個個的都武功高至你同薛黎陷那般程度,我随便一個誘導陣還引過不去了?」

沉瑟蹙眉,總覺得蘇提燈今次這事未免做的太膽大,有點賭的性質。

沉瑟向來是不怕賭的,他這個人,去賭場十中有九是能贏的,可是他對賭并不感興趣,就跟了解『不歸』一樣,深知後果,所以不會觸碰。

「我們雖然是提前小半月早走的,但是想必地城那邊已是聚集了一些正淵盟和江湖上的高手,加之南宮家表面被毀,實際上一些很厲害的前輩也應該都躲入地城之中。不乏會蠱術者,亦不乏最終之時的漏網之魚。」

蘇提燈又展開那陣法圖,特意指了幾處位置給沉瑟看,「按照正淵盟說的,我們一開始進去後分三路包抄,好在地城是個大橢圓形的,我們最終怎樣都是能遇見的。我一開始進去走最中間那條算是給他們躺雷了,這樣的話我才能把四周都感應到,萬一感受到控蠱人也可以随時讓左右兩邊相互支援。」

「那這麽說薛黎陷豈不是也不能護在你身邊?」

蘇提燈萬分糟心的看了看完全不在狀态的沉瑟,今次他又在鬧甚麽妖,自己難道就是個得靠人護着才能活下來的人嗎?

「在有蠱術的地方,你們這群武功蓋世的高手反而比我更容易遭殃好嗎?我算是入如魚得水之境了,我還怕區區一二蠱術?倒是你要小心點,還有……沉瑟,我調整過來了。」

沉瑟的眸光又複雜了一些。

「沒事的,你不必擔心我。這麽多年了,有些東西就是不可得,從未要過一二絲家人默默溫情,此刻若是真得了,大抵也是不會習慣的,反而暗生不同情愫更易做了攔路虎絆我前行。」

随手拿了朱砂又在幾處圈了圈,蘇提燈微微笑了起來,「我很好,沉瑟。這麽多年,我早就徹底死心了。把自己活成了一條無人敢親近的毒蛇,何曾不是怕被同類的毒牙先行咬住七寸。如今我沒了這個七寸,不是更妙嗎?」

馬車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打在檐上七零八落響的有些凄涼,駕車的紅衣女子平常心的撐起了身邊小傘繼續穩妥妥的架着馬車,正費事的想要歪脖子同肩膀夾住之時,一只毫無溫度的手伸了過來,替她拿過了傘。

人間三月末的清風細雨微香混着自家主子那一身出塵的檀香,好似莫名便在前路看到了泥塑金身佛像面前那三縷袅袅之煙,十七剛想擡頭告訴她家主子她自己能應付得了,便只見眼前晃了一身白,衣擺微微飄起的幅度還未得緩下,她家主子那張同樣出塵的臉便出現在了身旁。

十七側仰着頭望了望,不确定道,「主上?」你不開心麽……

「走吧。」

語氣永遠是如故的寒冷,三月暖風未曾灼過心田一寸溫。

於是她便收了心下那聲嘆,繼續穩穩當當架着馬車向前行進了。

沉瑟離去時攪動的馬車簾似乎擺幅也未曾緩下,人走茶涼好似說的也就是那麽回事,微風細雨下的也未免太過刁鑽,趁着簾子晃蕩的縫隙便可勁的往裏鑽,一不留神便掃了一臉細密的雨珠。

蘇提燈有些着迷的盯着那偶爾晃蕩起又閉合上的車簾所露出來的那一方靛青蒼白天空望得起勁,心說,還好自己從小就被廢了經脈,就跟那從小被奪去七寸的蛇一樣,活下來是僥幸,可同樣,這樣的蛇還能活下來了,就是蒼生的不幸了。

他忽又無聲笑,正好沒了軟肋,正好……還有毒牙。

君山白毫仍舊能聞得出曾經那股子沁心的熟悉味道,只是,入了口便是麻木。

五感已失一感,一感已失,其餘四感便是打蛇随棍上,不會晚到哪裏去,或許片刻或許今朝亦或許他日,祈禱了許久願蒼天失手,多拖延的惡夢還是如期而至。既然做不到緬懷那何必不将它舉辦成一場歡慶。

『若我還能為人……』

這句話,今後也只是想想罷了,既然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妄談甚麽合家親情歡樂團圓,妄談甚麽溫香軟玉素手在懷。

『你哪怕還是個人的時候,不照樣是個廢人麽?』

他忽又在內心自嘲,重重将茶盞棄于桌上——這一局,他跟老天爺賭定了。

萬千人命我不惜,白骨累累我不怕,縱使賠上生生世世,那個曾真心實意待過我的姑娘,我也一定要将她奪回來這人世間來!

『公孫月,你醒之後,恨不恨我,愛不愛我,都沒關系。』

『說到底我不過也是一個自私的人,不甘心這麽多年都是孤苦一人,不甘心從小到大未曾得過蒼天一顧,我想要的,無非是讓自己不那麽後悔便是了。』

『恨我吧。』

『沒關系的。』

『我還能愛着你,于我而言,這就足夠了。』

……

*******

青天白日之下,宜進攻,宜收妖,宜懲惡揚善。

只是,關于摧毀地城煉獄這裏,大家卻是不用言明的晦暗默契——低調,再低調。

這個地方的存在一旦流傳出去,于人心又是一場極大的惶恐,這也是馮老當初擔心的一個緣由,如何天衣無縫的連鍋端掉,還要必須做到悄無聲息,萬一留存一個餘孽活下,便是往前往後中不敢深思的念想裏一道時時刻刻得揣着的暗刺。

其實,馮老曾因這件事,在行動之前,特特找了一趟蘇提燈。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正淵盟同鬼市一樣按兵不動,不在第一時間去摧毀地城,其實都是含了這份心思在其中的——向來最惡不過人心,向來最誅心不過人言。

正淵盟雖還有十幾位高手前輩,但是基本是各有各的職責,除了本身就常年在北地逡巡的幾個此刻理應援手之外,其他的并未得回調之令。因為其他地方确實脫不了防守,馮老很清楚正淵盟近些年的情況,都是把『錢』使在刀刃上的。除了常年随意活動的柳小喵和薛黎陷是随時可差遣的,其他人基本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守在某個暗處,默默注視着有沒有壞人行事。

加之當時南宮家沒有被沉瑟那麽胡攪蠻纏般的亂燒一通,公孫與蘇家退隐,南宮家和衛家當時是管事的。

因此,當初馮老來這一趟,一是謝沉瑟抛磚引玉,二是将後顧之憂說給了蘇提燈聽。

勢必要聚集一些江湖人,勢必要讓他們知道正淵盟滅南宮家這一舉滅的是對的。

可是,那種腌臜地方傳了出去,會否擾人心?會否亂江湖?

蘇提燈當時對馮老的拜訪并不意外,只是他不意外的是,他們理應謝沉瑟。并不曾想到會有那般長輩同小輩的促膝長談時間。

加之了解馮老的初衷,蘇提燈也有些訝然,及至送走了馮老,他仍舊有些茫然的站在回廊上發愣。

沉瑟毫不客氣的過來冷嘲熱諷,「你該告訴他老人家不必擔憂,你壓根沒想叫那群人活着回去。」

「向來最惡不過人心,向來最誅心不過人言。沉瑟,你也不怕你将來下了拔舌地獄。」

沉公子誇張的倒抽了口涼氣,又陰森森道,「比刻薄不該是你先被拔的麽?」

蘇提燈斜睨了他一眼,并不理會,徑自回書房。

沉瑟不依不饒的跟過去,在一旁旁敲側擊,「你其實……也是怕有攪亂起江湖的血雨腥風。你心裏未曾不是期待過安穩的。」

「說些甚麽鬼話,世道越亂我這鬼市生意才能更好。」

「你啊……總是不肯說真心話。」

「連心都祭祀出去了,何來話語還能真心。」一口氣走到門口推開房門,蘇提燈幹淨利落的回身關門,把晚了他一步的沉瑟徹底關在門外後,笑的冷清道,「沉公子,到時候陣法一起,連你也在其中,生門雖已言知。仍萬望小心為上。」

沉瑟摸了摸鼻子,心說這是知道這貨要重新專注修陣法圖了,於是也不去叨擾,冷冷淡淡道,「聰明人就該知道,他們那一去,定是無回的。」

——每一場生死攸關的戰鬥,聰明人都不會抱着活下來的信心。千秋大業累累白屍一将功成萬骨枯……江湖又何嘗不是如此?

……

及至被迫同蘇提燈走了不同的路線,沉瑟心裏亦拿不得準,向正淵盟舉薦自己多少也會點蠱術的竟然是這小兔崽子,然後正淵盟那個喜穿一身紅衣還上次給了自己一劍的男人也莫名其妙投了贊同票,自己倒現在和他一路。

一路固然是好的,一會趁人不注意就把他放躺了奪了武器走,再繞回去找蘇提燈吧。

沉瑟握着扇子的手微微有些發汗,今次不知道是怎麽了,或許已經習慣了将冷清的少年時刻擋在自己身後,這般于暗地裏無聲回頭卻難得一見,總覺得像是少了些甚麽,心裏空落落的。

同樣,沉瑟也不敢承認心底那個糟糕的想法——總覺得,會出甚麽大事一樣。

會武功的人都腳下行雲一般的四處地下暗階裏撩着,只待着先悄無聲息的解決完控蠱人之後,接到統令,然後大家一起殲滅其餘幫兇,再解救無辜之人。

并不是他們想把救人順序排在最後,而是那群人有些是被折磨的已經不成樣子,他們沒有精力再控制一兩個瘋癫的人不被誤傷,或者,不連累他們被發現。

又往前行進了一段路程,蘇提燈忽然頓住了腳,提着燈籠的手不由自主擡高了幾分,神色有些漠然的将前方望着。

冷爺帶着的那幾十個江湖人此刻都是一愣,老爺子壓低聲音了問,「怎麽了?」

馮老這一趟并未來,算是個在老巢裏壓窩的,加之青易病未好,總得有人看顧着。

另一條線路排蠱的柳妙妙,薛黎陷是同她一道走的,其實他不希望柳妙妙來的,怕她瞧見那東西影響不好,可她不來又确實不行,是個得力的幫手,因此這一來,薛黎陷便恨不得在她眼上蒙着布不讓她瞧見那些髒心爛肺的東西牽着她走了。

「這,正淵盟給的地城圖紙,沒錯麽?」蘇提燈的話裏聽得幾分顫,連音裏的冷清都有絲惶恐,「好像……路不對。」

戎冷一時也有點傻眼,地城這裏是經常改格局的,他們的暗探幾乎沒幾個月就要傳來小修的圖,但不會這麽巧,前陣子剛修過,這又修了?

就在蘇提燈停下猶豫着該不該往前走的同時,沉瑟那條路上轟然一堵石牆坍塌,然後地崩天搖一般的晃蕩了起來。

幾乎頃刻前便已是碎沙走石漫天亂晃,沉瑟側身握了十七的手腕一下,爾後借着袖袍遮掩的風聲,暗器便早已提醒了煉獄裏的護衛發現。蕩蕩激起的沉屑之中,是正淵盟的人當先對發現這裏異常的地城守衛發起了攻擊。

像是從未收到過示警,卻發現一群人已闖入腹地,頓時護衛同江湖人殺伐四起,晦暗的空間裏一切都明辨不清,只記得前方是敵,身後是友。

再甩幾下劍,隔開四周襲來的暗箭機關陣,轉了幾圈倉惶躲避,擡起身來便是一愣——哪邊是敵,哪邊是友?

唯有扯開嗓子了吆喝幾聲,打鬥聲叫喊聲,聲聲入耳聲聲肝裂,亦喊不醒沉醉在煉獄裏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人和牲畜。

這邊打鬥聲一起,又加之亂糟糟的叫喊聲示警聲,其他兩路不可幸免。

幾乎是訓練有素聞聲而至,袖箭擦着鼻端過去的時候,蘇提燈眉心微蹙,聲音低的猶如九幽殿上的鬼魅,「那上面,沾了合歡散。」

一句既出大驚四座,戎冷老爺子随手在身前倒畫了八卦兩儀圖便打了出去,凝固了空中的亂箭,打回去又覺得對方那種死相太難看,不打回去就這麽憑空碎了還得勞煩自己這邊的人再動手解決他們,而萬一不慎中了箭……

蘇提燈不動聲色的側移一步,像是被冷爺身上激蕩的內力所震,而退了一下似的,只是明眼人看去,才能發現他不偏不倚的踩在了一處陣眼。

身後倒箭無數,還好他們這邊的人閃邊的快,趴地的快,不然那些箭刺死對方的同時倒先把自己紮成個球。

冷爺碎掉那沾了奇怪毒藥的箭,有些茫然的回頭看了一眼,忽然憤憤跳腳——「那群孫子原來是想來個前後夾攻,活活紮透我們!」

「非也。」蘇提燈早已不動聲色的換回了最初的位置,聲音淡如逝墨,「我們的前方,并沒有路。」

冷爺一愣,随即有點不可置信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看,真的發現一堵牆不知何時擋在了眼前,可是那些攜帶着弓箭的殺手又從哪兒出來的?

「牆泥之上,有時也稱作沙散人。借着蠱術和陣法的遮掩。着實精妙。倒是小生一開始被前方無路而驚訝太過,忽略了周身情況,勞前輩費心了。」

冷爺回身,「那我去把牆碎開,我們按照圖裏的模樣繼續走?」

蘇提燈沉吟了一會,緩聲道,「前輩覺得,這堵牆之後,還能是圖裏的模樣嗎?」

冷爺現在都快上下跳腳瘋了——心說蘇提燈這小崽子實在太沉得住氣了,大難當頭剛才都未見一絲懼色,像是一個早已把生死看淡置之度外了許久的老人家似的,小孩子家家年紀輕輕的,怎麽能這麽沒有朝氣呢!

借着手中燈籠微光,蘇提燈緩緩在地上攤開那副薛黎陷給的地圖,仔細推敲了幾下,忽然就是一嘆,「戎冷前輩,容小生鬥膽說一句,如果沒猜錯的話,現在情況最糟糕的當屬沉瑟和薛黎陷這兩支分道。」

「地城這裏的牆本就是暗合陣法的,想必這麽些年來正淵盟也有所發現,他們的牆不是被推開的,只能左右消失或前後推移。」

「這個大橢圓,我們走的是最直的一條『過場路』,旁側兩支是能打開任何一道牆走近『秀郴去看一些展示的,那麽……我們這條路現在被堵死了,必定有其他地方的路開了……地圖如是沒有錯,那還好說,若是有錯……」

蘇提燈的手指堪堪點在地圖上的某處岔路,話音未續上,就聽『轟隆咚!』一聲大響。整個頭頂上方的地石塌下來一半,附帶着其他小碎塊亂雨般四下飛迸,還好他是本身就蹲在地下的,要不然鐵定得被砸着一兩處。

冷爺在那邊大喊了一聲,這坍塌下來的落石未免太巧,剛剛好隔斷蘇提燈與那十來號江湖人。他面容平靜的丢下了圖紙,只攜了燈籠,微弓着腰躲着仍舊在落的小碎石塊,輕輕從旁側暗牆裏走出去了。

這般走的,必然就是『秀郴的後門了。

此刻臺上表演仍未進行,行刑一般的『寵物』也就被那麽毫無價值的扔在臺上,守衛們顧不得看客亦顧不得旁人,攜了刀劍卷出去只為同夾路上的來客鬥個你死我活。

微微在左手手心畫下一個蠱符,流了些許鮮血的手微微握住燈柄便是滔天冥火而起,燎不着刑具擺設,卻吞滅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穿着白衣的清秀男子像是戲文裏的神佛,亦如同神話裏的鬼魅,他神色悲憫的順着暗門一道又一道的向前繞去,不動聲色的燒了一間又一間的屋子。

輝煌幽綠光焰起,如蛇附骨随影無。

一滴又一滴的血順着白玉燈柄滑落,爾後,慢慢,又慢慢的像是在凝合。

收完了右邊這層最靠後的房間裏的屍體,他甚至悠閑的坐到了看臺上,看着看臺上空無一物,鮮血卻仍舊有形的滴答不停,順着圓形展臺的邊緣,緩緩,又緩緩的滑落。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聽得蠱術天縱者,常聞音蠱一途益處多多。」

「修煉宜,起蠱宜。」

他的嗓音冷清,對着這空當無任何活物的空間,寂寥的也不知是在給誰講故事,好像就是給這虛無一物的寂靜,也好像就是給他自己。

「於是,南宮家瞄上這種易于煉蠱的法子,擅精音律八巧者,更是蠱者輩出。」

他的神色悲憫起來,深情的盯着臺上那一朵朵血花,然後,阖上了他那一雙流光溢彩的風情瞳,緩緩靠在了椅背上。

室外,傳來的便是再熟悉不過的音律,琴聲算不得纏綿亦做不得殺伐,權當做琵琶亦能得見一二絲铮铮骊音。

……

「這首曲子,便喚作『将門別』吧。」

「別後應知無遠近,歸來何妨對燈前。」

盈盈笑臉換來的亦不過那人一副鄙夷嘴臉,放下了茶盞爾後沖自己招小狗似的招了招手,示意将琴拿去,「你那曲子裏戰鼓之音不明顯,恁地要取這般一個名字。」

他彈琴也喜在低音區徘徊,手裏頭這琴又是上了把年紀的老舊古琴,低音區被磨的狠了,不止添了滄桑,更有幾分嘶竭的勢頭。

沉瑟一邊慢慢彈着,一邊緩緩道,「要我說,這別字還得取個別的含義。」

他頓了幾聲琴音,似乎是怕彈得太狠了,一時就叫他繃斷了,這才慢悠悠續上,

「相逢預恨離筵促,別後應知清漏長。」

……

「相逢預恨離筵促,別後應知清漏長。」

蘇提燈單手下意識和着琴音點着燈籠,雖未睜眼,卻輕啓薄唇,同印象裏沉瑟那冰冷的嗓音瞬時相疊,一字一句孩童牙牙學話般的咬牙扣音,學出了個七分相似。

似乎是崩斷了某根線,蘇提燈緩緩睜了眼,心說果然好久不動用蠱術有些疏于練習,這般遠距離操控一個蠱物,倒是十多年頭一次見自己犯這低級錯誤。

既然鬧了錯誤,曲子也要彈下去,斷斷沒有陣起了一半撤掉的道理。

又不由自主的向生門處望了望,鼻尖一抹冷嗤,「沉瑟,你的陣究竟有甚麽好,處處是活路,還有的意思麽?」

步子沒快一步沒慢一步,悠閑的似乎是要到大街上看戲的王侯公子,「你難道就不想看看,那些困在我陣裏所謂的名門之士,真到了生死關頭,是會把誰推到那必死無疑的位置上呢?」

「難逃人心,難過心寒。誰也逃不出去的……縱使發現有人站起死門處甘願犧牲,出了這個陣,出了這個煉獄,那些所謂從小飽讀君子仁義不争炎涼的人,內心可曾好受過一分?」

「煉獄……最深的煉獄,是人心。」

「死了的人再感受不到一切,也嘗試不了一切,帶着未及告別的遺憾。而活着的人,同樣倍受內心煎熬。」

整個空蕩的房間裏忽然充斥着那男子冷清的笑音,冷清的似乎便真是一只游蕩了多年的野鬼,閻羅殿前不小心打了瞌睡的鬼主一筆劃多,容了他歸世半晌;負責拘人的牛頭馬面不小心走了個愣神,又寬了他游蕩人間幾日,這一日複一日的下來,世人不覺得他是人,他卻又不是回得了陰曹地府的鬼。

「那麽,已經死了靈魂卻還活着肉身的我呢?又算甚麽……」

琴音終于落下。

生死兩儀陣終歸起勢。

他的語調又變得很柔軟,柔軟的像是在對甚麽人許諾,「不論我是人是鬼,都是你的主人,既然養了你,便要先喂飽你叫你不折騰我再說吧。」

「小生向來不是一個喜歡苛求自己的人。」

「餓了很久吧……」

「嘻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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