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不睬小秦王,我火速趕往太醫院,探望以死護駕受重傷的中常侍大人。

門口兩個宮人,見了我伸手攔住。

我咬牙,恨不得一人給一個耳巴子。

那兩個宮人見我滿臉怒氣,趕緊跪下道:“不是奴才不放太後進去,只是……只是……”

我忍着火:“只是什麽?”

那兩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鬥膽道:“呂姑娘剛到,正在裏面。”

我道:“呂不笑是吧,她在裏面,哀家便不能進去麽?”

宮人道:“回太後,王上交待,除了呂姑娘和太醫,任何人不得入內,奴才也是奉令行事,請太後恕罪。”

我愣在那裏,半晌,擡手道:“起來罷。”

宮人起身:“太後,您……”

我道:“哀家這就走。”

離了太醫院,心裏憋着一股子邪火,我回到宮裏,越想心裏越不是味,也不理蘇紅,自己換了宮女衣服,直往竹林子去。

雪已止了,竹上積滿雪,端的好景致。

東方清一身白袍,拿着個壇,正忙着收集竹葉上的雪。

看着他飄逸的背影,滿頭長發無拘無束,雪地黃竹,風清水涼,我心裏的怨氣瞬間去了大半。

他回頭看到我,眼裏布滿溫暖的笑意:“羽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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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步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勺子:“先生,讓羽兒幫你吧。”

“好。”

“先生,這些雪采來做什麽?”

“熬了泡茶,新上的雪,是極好的。”

關上房門,屋裏點着兩盆爐火,隔着厚厚的簾子,溫暖如春。

東方清親自動手化了雪水,提到爐上熬開了。

我坐在那裏,托着腮,看他泡茶,他的姿勢也是極優美的,比起贏衍不相上下。

他的溫柔和贏衍的溫柔卻又不一樣,他的溫柔是真實的,和他在一起,我如沐春風,心情可以徹底放松。

贏衍的溫柔卻虛幻得像一場夢,我不敢信,更不敢接受。

“來,喝一口暖暖身子。”

接過黑色的茶碗,我呷了一口,忍不住笑道:“先生不該教書,應該去賣茶。”

東方清含笑道:“倒會混說,讀書之人怎能行商賈之事,豈不惹天下人恥笑。”

我無語了,一不小心觸着他的忌諱。

東方清寧願餓死也不會行商的。

我放下茶碗,默默坐着。

東方清道:“你有心事?”

我道:“先生怎麽知道?”

他微微笑了笑:“你若沒有心事,也不會到東方這裏。”

我一怔,這句話卻是讓人五味雜陳。

東方清接着又道:“你是太後的宮女,過兩日就是她的生辰,自然不會讓你輕易走開,你即來了,一定是有事,不得不來。”

我道:“先生火眼金睛,我确實有事想請教先生。”

東方清道:“說吧。”

我道:“先生常說要除掉呂天放,可有什麽好辦法?”

東方清笑了:“這件事,只有王上辦得到,就算有一千種方法,如果王上不能握住手中的權,也是無用。”

我道:“王上怎樣才能握住權?”

東方清手蘸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

我湊近一看,疑道:“戰?!”

東方清颔首:“只就拼着一場大戰,方能名正言順取得民心和威望,使王位穩固,有了民心,要除掉呂天放,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現在哪來的戰?”

“先生,這也正是寡人想問的。”腳步聲響,小秦王哈着白氣走了進來。

東方清起身,小秦王搶先扶他:“先生不必行此大禮,快坐。”

他瞟了我一眼,我默默跪下。

他居然受了。

我咬牙,起身,走到一旁。

東方清道:“羽兒不是外人,王上,不如讓她陪在這裏吧。”

小秦王笑道:“既然先生親自開口,寡人哪有不允之理,來來來,都坐,坐在一起暖和。”

我走到東方清那邊坐下,小秦王坐在對面。

三個人圍着火爐子。

趙高端來點心,悄悄退出去。

我起身倒了一碗茶給小秦王,他趕緊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燙得狠抽冷氣。

我的氣全消了,瞪他一眼,依舊到東方清身邊坐下。

東方清拿了枝筆,小秦王親自鋪開絲絹,我來研磨。

東方清在絹上畫下七國草圖,指點道:“秦居于隴西之地,經商鞅變法之後,國力大盛,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如神鷹之勢,居高俯視天下,則天下皆懼也。其他各國,趙國最強,不過自白起大敗趙軍,坑四十萬降虜之後,其國力早已今非昔比;次之燕楚魏,燕雖弱,有長城為屏障,且地處草原,民風剽悍,兵強馬壯,易守難攻,楚地域最遼闊,實則內無明君,外無強将,實力最弱,大秦若能先攻打最善戰之趙國,使趙人畏秦,再攻克韓國,便可進逼楚國,威懾燕魏齊。”

我道:“出兵總得有個理由吧。”

小秦王笑道:“理由早已有了,還是太後想出來的。”

我一愣。

小秦王沖我眨眨眼,朝東方清道:“母後建議寡人撮合贏衍和呂不笑,拆散秦趙聯姻,先生以為此計如何?”

東方清面露驚訝之色:“中常侍大人的心上人是呂不笑?”

我道:“是啊是啊。”

東方清看了我一眼,小秦王道:“母後說得自然沒錯,贏衍為護太後受傷,寡人急召呂姑娘入宮侍候,等贏衍傷好,他們的婚事也該定了,母後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寡人也好久沒有主持婚事了。”說着笑了起來。

東方清點點頭:“若如此甚好。”又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道:“中常侍大人想必是開心的吧。”

我心道,他當然開心。

小秦王皺了皺眉:“寡人只擔心,秦若攻趙,背後的楚國會不會搗鬼,壞了寡人的大事。”

我道:“這好辦。”

兩個男人都擡起頭,詫異地看着我。

我道:“王上為何不試試先跟楚國結盟,楚人一向貪小利,只要給他們一個虛無飄渺的許諾,他們就算不幫我們,也會袖手旁觀的。”

東方清一怔,笑了:“羽兒說得對,此時正該用上聯楚之策。”

小秦王擊掌道:“連橫,遠交近攻也,有理。”

東方清吟思片刻,迅速在竹簡上寫下這四個字,看了又看,笑道:“當年張儀用連橫之策,使楚國從此由強盛而至衰落,再無翻身之日,秦國強大,六國弱小,秦若能效仿張儀,以遠交近攻為國策,逐個擊破,則統一天下之日不遠矣。”

我得意地翹起尾巴,一眼看到小秦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心一跳,趕緊起身倒茶。

東方清的目光回到草繪地圖上,提起筆,在趙國打了個重重的圈,小秦王道:“先生何意?”

東方清坦然一笑道:“七國中除秦國,趙國最強,兵力最盛,東方之建議,秦國先避趙之鋒芒,聯合齊國,游說燕楚魏三國,使其不和他國結盟,除掉這些後顧之憂,秦便可聚一國之力,先取韓國,再奪楚之城池,楚地域遼闊,若能得之三四,天下秦已取其一半。”

我聽得雞啄米,昏昏然欲睡。

東方清微微一笑:“她想是困了。”

小秦王笑道:“她一聽這些話就困,偏偏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又讓人稱奇,所謂不鳴則矣,一鳴驚人。”

我迷迷糊糊:“王上說什麽?”人架不住要倒。

東方清伸臂扶住我,輕嘆道:“這丫頭,王上面前也如此放肆。”

頭頂傳來小秦王朗朗的笑聲:“她向來如此,寡人早已習慣了,既然她這麽要睡,讓她去睡吧。”

我靠進東方清懷裏,他把我扶到裏間榻上,親自蓋好被子。

他一走,我立刻睜開眼,蹑手蹑腳地走到門縫前偷看。

只見兩個人趴在桌上,白袍的手臂,玄袍的手,在圖上指指點點,比比劃劃,談得十分熱絡。

我心想,男人就是男人,就喜歡玩這種戰争游戲,連君子東方清也不例外。

忽然想起剛才是東方清第一次抱我。

雖說我和他最熟,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平日看着親切,氣質卻像水中蓮,可遠觀不可亵玩,我可以大着膽子摸摸小秦王的臉,握握贏衍的手,卻始終不敢怎麽碰他。

今天終于吃到他的豆腐,可以小小地得意一下。

他們那些無聊的談話我聽不下去,回到床上,不一會就真得睡着了。

芬芳滿室。

我慢慢睜開眼。

幾枝梅花插在高頸瓶子裏,東方清立在窗前看雪。

看着他一襲白袍,飄飄欲仙的樣子,我的心癢起來,貓一樣無聲地跳下床,赤着腳,移到他身後,剛剛伸出手臂,他回過頭,沖我溫和地笑:“你醒了。”

我伸長手臂有些尴尬,索性一咬牙,一閉眼,撲進他懷裏,拼着被他喝斥推開,雙臂一圈,死死摟住他的腰不放手。

東方清身上的味道好好聞,有一種雪花的清新味道,還有茶葉的芳香。

他的白袍子又輕又軟,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個超級舒适的大抱枕。

他吃了一驚,漸漸笑開了,柔聲喚我:“羽兒,睡夠了沒有。”

我搖頭:“沒有。”還沒摸夠呢,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摸。

太後生辰啊,能不能挺過這一關,想到呂天放的手段,我忍不住顫抖。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托起我的臉,認真地看着我:“你怕什麽?”

“我……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先生……”

他怔怔地望着我。

我仰起頭:“先生,如果有一天,你發現羽兒并不像你想得那麽好……你還會像現在這樣疼羽兒嗎?”

他淨若清池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半天,笑了起來,摸了摸我的秀發,柔聲道:“傻丫頭,怎麽會,不管将來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一直疼你。”

我讷讷道:“說不定羽兒騙了你,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謊話,甚至羽兒根本就不是宮女……。”

他微微蹙眉:“此話從何說起,你有什麽事瞞着我?”

我慌忙搖頭:“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說這些,心有些亂。”

他臉上的神情異常溫和,淺淺地笑着拍拍我的頭,把我稍稍扶正,柔聲道:“女兒家就喜歡胡思亂想,好了,天色不早,吃飯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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