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挖身體

山體傾塌，整個山勢改變，若不是神木的體型過于巨大，山洪沒能完全遮蓋，米宛差一點就要找不到自己身體被埋的地方了。但饒是如此，具體地點她依舊分辨不出來。

“具體在哪個方位？”樊辰問道。

“在……”米宛在神木四周飄了一圈，山洪過後滿地的狼藉，神木周圍看着都差不多，米宛一時間有些記不起自己的身體倒在哪裏了。

“好像……是背對着下山的方向，對，我身後就是古原村。”好半天，米宛才想出來這點信息。

“那就是這一片了。”樊辰比劃了一塊，但饒是有了古原村做指引，這要挖的範圍也不小。

“你不能用藤蔓探一探嗎？”米宛問道，以其讓她這麽回憶，樊辰直接用藤蔓從地底探一下不是更方便。

“我不能再損失妖力了，不然維持不住人形。”樊辰回道。

“哦~~”米宛知道樊辰現在很虛弱，卻沒想到已經虛弱到這個地步了，“要是在水裏就好了，你送我回身體裏，我還能自己游回來，偏偏在泥裏，這要是回去了……”

“我也就不用費力挖了。”樊辰難得吐了一句槽。

米宛吐了吐舌頭，然後苦惱的蹲在地上：“要不，等你妖力恢複了一些我們再來挖。”

“你的靈魂離開身體越久，身體的機能就會退化的越多，最多兩個小時就不能用了。”樊辰看着米宛，“你确定要等我恢複妖力再挖？”

“……”樊辰為了止住泥石流，已經耗費了一個小時，若是等他恢複妖力再來挖自己，那就真的只能是一具屍體了，“你說，我還能找到一具新鮮的身體附身嗎？”

樊辰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蹲下身，開始挖地上的濕泥。身邊沒有工具，又不能用妖力，他只能徒手挖泥。好在妖族的身體強悍，等閑器物傷不了，若真是肉體凡胎不用幾下十指就該裂開了。

樊辰挖的很認真，也很迅速，米宛看着他一捧泥土一捧泥土的往外扔，一塊石頭一塊石頭的往外撿，卻始終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大概十分鐘後，樊辰挖出了一個足有半米的深坑，手指也觸到了較為堅硬的地表，他們知道這是到底了，米宛的身體不在這邊。

米宛一臉的失望。

樊辰卻沒有太多的表情，他一刻不停的從坑裏爬起來，換了一個地方繼續挖，又是一捧一捧的泥土，一塊一塊的石頭，很快又挖到了底，依舊不見米宛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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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辰抿了抿唇，繼續起身，換一個地方繼續挖。

米宛靜靜的跟在樊辰身邊，此時靈魂狀态的她根本幫不上任何的忙，這麽不吵不鬧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致。望着樊辰挖了一個又一個坑，依舊找不到自己的身體後，米宛的心情也從急躁慢慢趨于平靜。這一片地勢太大了，而且山洪沖擊之下，自己的身體很可能也随着山洪被沖了出去，照樊辰這樣一個坑一個坑的随機挖，一個小時內，找到自己的幾率非常的渺茫。

米宛不知道樊辰為什麽願意幫她做這麽渺茫的事情，但是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別挖了。”在樊辰開始挖第四個坑的時候，米宛終于出聲了，“也許這次我可以去投胎了呢。”

樊辰的動作一頓，但是很快又恢複正常，他繼續挖第四個坑：“還有半個小時。”

米宛沒有說話，她蹲在樊辰的面前，看着他越來越快的挖坑動作，心底慢慢浮現出一抹異樣的感覺，像是兒時生病時，師傅送給她的糖葫蘆，酸酸甜甜的。

“叽叽~~”

“啾啾~~”

“吼~~”

忽然，幾十上百只的動物陸續出現在了他們的周圍，這些動物的毛發之上還殘留着山洪的泥濘，但是它們從安全的還沒有垮塌的山脈上沖了下來，圍在了樊辰的身邊。仿佛知道樊辰就是它們的救命恩人，也知道樊辰在找東西一般，動物們默默的揮動着自己的爪子，在樊辰的周圍挖了起來。

不一會兒，樊辰的周圍就多出來幾十個坑。

此時的場景太過不可思議，讓米宛直接愣在了當場。她想起師傅小時候和她說過的萬物有靈，可是除了妖族，她從未見過通人性的動物。長大後，掌門又告訴她，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殺了無數的妖族，最後也被妖族所殺。死後的五百年她常想，所謂的萬物有靈到底是什麽意思，可她始終沒有想明白，但是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懂了。

“叽叽~~”

忽然一只灰色的松鼠從地底爬了出來，它飛快的跑着，停在了樊辰的面前，用爪子指着前方。

樊辰把手裏的石塊丢掉，站了起來，灰色的松鼠立刻飛快的往來時的方向跑了回去。樊辰很快跟了上去，來到了灰色松鼠叽叽叫的大坑旁，垂下頭，他看到了米宛布滿泥水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臉。

樊辰跳了下去，把人從坑裏抱了上來。

哪怕是自己的身體，乍一看見，米宛忍不住的有些嫌棄。

“要不先洗洗吧，鼻孔都堵住了。”米宛深刻的懷疑自己的靈魂一回到身體裏就有可能會因為鼻腔被堵無法呼吸窒息而死。

“你确定？”樊辰挑眉。

“确定。”米宛無比确定。

因為動物們的幫忙，他們成功在一小時四十幾分的時候找到了米宛的身體，所以如果要清理身體的話倒是也有時間。确定了米宛的意願，樊辰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松鼠，問道：“這附近有水源嗎？”

“叽叽~~”小松鼠朝左邊伸了伸爪子。

“帶路。”

“叽叽~~”小松鼠連忙往前面帶路，樊辰抱着米宛緊跟其後。

靈魂狀态的米宛并沒有着急的跟着樊辰離開，她望着正在陸續散開的動物們，緩緩彎下腰，鄭重的道了一聲謝：“謝謝你們。”

動物們聽不到米宛的聲音，或者說聽到了卻聽不懂米宛的語言，它們依舊陸續往山上撤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山林裏。

米宛回頭，發現樊辰正站在不遠處等着她，見她望過來，這才繼續跟着小松鼠往山下走。兩人跟着小松鼠走了大概五分鐘，在山腰處發現了一個小水塘，因為山體的傾塌在另一面，這一面并未被波及，所以水塘的水還算清澈。

樊辰走到水塘邊，雙手一松，毫不憐香惜玉的把人直接丢進了水塘裏。

“喂!”米宛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不滿道，“你這是幹嘛？”

“不是你自己說要洗一洗嗎？”樊辰一臉的無辜。

“你這是洗嗎？你這是抛屍吧？”

“不然你想我怎麽給你洗？放進浴缸裏，再放一浴缸的熱水？”樊辰挑眉。

“……”米宛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是不滿的嘟囔了幾句，“那你好歹動作溫柔點嘛。”

“你是人，我是妖，能救你就不錯了，要求還挺多。”

米宛一愣，猛的想起半個月前自己和樊辰絕交前的那一段對話，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憶，一股熟悉的吸力驟然出現，緊接着就是冰寒刺骨的寒意，以及河水倒灌無法呼吸的溺水感。米宛奮力的掙紮，好容易才從水塘裏游了出來，扒着岸邊的石頭拼命的咳嗽，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你借機報複啊。”米宛深深的懷疑樊辰是在報複她半個月前的毀諾，這才不把她的身體從水塘裏撈出來，就直接把她的靈魂給送回去了。

“是你自己說的，要是在水裏，你肯定能自己游回來的。”樊辰用手指逗着肩膀上的小松鼠。

“行，算我活該。”不管樊辰是不是故意的，米宛都不打算計較了。她麻溜的從水塘裏爬起來，就被一陣山風吹的打了個哆嗦。還不如在水裏呢，上來更冷。

“叽叽~~”小松鼠站在樊辰的肩膀上，一直叽叽的叫着，不知道在說什麽。

“它怎麽了？”這只小松鼠也是她的救命恩鼠，米宛見狀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它想跟我下山。”樊辰答道。

“它開了靈識嗎？可是身上沒有什麽妖氣啊？”米宛觀察了一下這只小松鼠，發現這小松鼠雖然看着機靈，卻并沒有妖氣。

“應當是剛開智，若是機緣好的話，或許可以修成妖。”樊辰道。

“那你要帶它下山嗎？”

“不會，我沒功夫養它。”樊辰搖頭。

“叽叽~~”小松鼠聽懂了樊辰的話，激動的兩只爪子緊緊的抓住樊辰的衣領，拼命的哀求着。

“你倒是機靈，可惜我真的沒有餘力養你，你還是在這山中修行吧，若是有一日修行有成了再來尋我。”樊辰拒絕小松鼠。

“叽叽~~”小松鼠失落的低下頭，足有它身子大的尾巴也蔫蔫的垂了下來。

“我來養吧。”米宛忽然說道，“它也算是我的救命恩鼠了，若是它不想留在山上，我把它帶回去養。”

樊辰看了一眼米宛，似乎在确定她說的是不是真的，然後才扭頭問小松鼠：“你若是想下山，就跟着她。”

“叽叽？”小松鼠疑惑的看了一眼米宛，似乎在觀察這個人類可不可靠，而後它在這個人類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靈力，那是神木死去前最後散發的力量。小松鼠的戒心當下就卸下了大半，随後小心的往這個人類的方向走了兩步。

米宛見狀，朝小松鼠伸出了手。

小松鼠也沒猶豫，直接從樊辰的肩頭跳了過來，乖乖的蹲在了米宛的手掌心裏。

米宛把小松鼠捧到眼前，望着這個眼睛圓圓的小東西，保證道：“我跟你說哦，跟着我修不修的成妖不一定，但是吃的肯定不少你的。”

“叽叽~~”小松鼠過冬的松子都被泥石流沖沒了，聽到米宛的話，頓時高興的蹦跶了起來。

“阿嚏…”米宛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樊辰看着渾身濕漉漉，連頭發都還在滴着水的女孩，忽然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直接把人丢在水裏的舉動。雖然就算他不把人丢進去，被泥水埋了一個多小時的人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裏去。

“你回去吧。”樊辰道。

“啊？那你呢？”米宛也覺得自己得趕緊下山去換衣服了，就算她體質好，但是她才消耗了大量靈力，再這麽吹風下去，肯定得生病。

“我待在山上，等妖力恢複一些了再回去。”說着，樊辰找了一處地方直接坐了下來。一身的泥漿草屑幾乎看不出他原來衣服的顏色了。還有手，因為挖坑的緣故，原來修長幹淨的手指，此時連指甲縫裏都是淤泥。

“你……要不要也洗洗。”米宛盯着樊辰的手指看。

“無妨~~”樊辰輕笑一聲，“我本是樹，哪裏有樹木會不喜泥土的。”

米宛覺得有道理，只是平日裏見樊辰總是幹幹淨淨的此時這副樣子有些不适應：“那，我先下山了。”

“去吧。”

“那個……”米宛遲疑的轉過身，在樊辰疑惑的目光裏問道，“你今晚會回家嗎？”

“會。”樊辰輕輕額首。

“那晚上見。”米宛這才高興起來，笑着揮了揮手抱着小松鼠一路往山下跑去。

樊辰望着米宛遠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種錯覺：難道這段時間，米宛一直在等他回去？

有小松鼠的幫忙，米宛找了一條近路下了山。此時雨早已經停了，山下的村民因為劉固他們給出的警示也都安全的撤了出來，雖然山下的房屋有一半都已經被泥石流壓垮了，但是人沒事就是最大的幸運。

救護車和救援隊也都陸續的來了，聽村裏人說沒有人員失蹤，救援人員當即松了一口氣，快速的搭了帳篷，幫一些逃跑時受傷的村民包紮傷口。

韓蕭和劉固還有金明軒三個人，在各個帳篷之間穿梭尋找着，他們打不通米宛的電話，只能用這種方法找人。

“找到沒？”韓蕭緊張的問另外兩人。

“沒有，隔壁村子那邊我也找了，沒有看到米宛。”劉固失望搖頭。

“我這邊也沒有，韓蕭，會不會米宛沒跑下來？”找了兩個小時了，依舊不見米宛的蹤影，金明軒控制不住的往最壞的方向想。

“不可能！”韓蕭果斷否決道，“山體塌方前，米宛和我打過電話，她說她下來了。”

“那人呢？”金明軒煩躁的揪着頭發，他也不想詛咒米宛，但是他們确實找不到人。

“我們再找找，我去問問我們村裏的人。”劉固作勢又要出去找。

“找什麽找，就這麽大點地方，我們來回找了三四遍了。馬丹，我們就不該把她一個女孩子留在山上。”金明軒憤怒的踹了一腳路邊的石頭。

韓蕭和劉固雖然不想承認金明軒的話，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們根本反駁不了。他們三個大男生，竟然把一個女孩子留在山上了，如果米宛除了什麽事情，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安心的。

“要不……我們讓救援隊上山搜救？”

“都兩個小時了，找到了還有救嗎？”

“那難道就不找了？”

三個大男生通紅着眼睛，你一言我一語的吵着，又是自責又是責怪對方，簡直恨不能直接打一架。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你們看，是不是有個人從山上下來了？”

“哪裏，哪裏，真的是個人？”

三人立刻扭頭去看，也顧不得那個人是不是米宛了，三人拔腿就往古原山的方向跑去，根本不顧救援隊的阻攔。跑的近了，三人終于看清楚，下來的人，果然是米宛。

“米宛！”三個大男生驚喜的差點哭出來，等跑到米宛身前，見她渾身濕漉漉的，三人都毫不猶豫的脫掉了自己身上的大衣，最後還是韓蕭的動作最快，給米宛最先披上了。

“村裏人都沒事吧。”米宛關心的問道。

“沒事，我們村的人提早就跑出來了，所以都沒事。隔壁村的人跑的慢一些，但是他們離山體較遠，再加上山體滑坡很快就止住了，所以也沒有人員傷亡，就是壓垮了一些房子。”劉固回道。

“你怎麽回事，怎麽才從山上下來，為什麽不接電話？”三人也有許多問題要問米宛，當即連珠炮的問了出來。

“能不能等我換了衣服再和你們說，我冷！”米宛可憐兮兮的說道。

“我去給你找衣服。”

“我去給你準備姜湯。”

“我帶你過去。”金明軒和劉固都跑了，韓蕭只能陪着米宛，忽然，他看見一只小松鼠從米宛衣服裏冒出來，驚疑道，“這是什麽？”

“救命恩鼠。”

“……”

回到帳篷裏，換了衣服，喝了姜湯，米宛整個人都精神了。她這才有力氣和三人解釋自己剛才的去處：“泥石流發生的時候我來不及往山下跑，就反過來跑去了山上，好在山體滑坡不是很嚴重，我躲着的那一片山脈沒有滑坡，所以我也沒事。不接電話是因為我手機丢了，當時跑的太急也不知道丢哪裏去了。”

“那你沒下山，幹嘛騙我們說你下山了？”韓蕭帶着幾分懊惱的問道，就是因為米宛說她已經下山了，他才沒有第一時間找救援隊讓他們上山搜救。這是米宛運氣好躲開了山體滑坡，要是沒躲開呢，他光是想想就遍體生寒。

“我是怕你們半路返回來找我，而且當時神木已經給了我指引，我知道自己不會有事，所以才這麽說的。”米宛解釋道。

“可是……”

“我都已經這樣了，你們能不能不要再怪我了。”米宛不想再糾結這個話題了，她當即低下頭，用一種無比可憐的語氣帶着幾分哀求的說道。果然，只要她這麽一說話，韓蕭三人也和她以前的師兄們一樣，不忍心再責怪她了。

“我們不是怪你，是擔心你出事。”韓蕭支支吾吾的說着，卻不敢再追問米宛撒謊的事情，“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韓蕭找了借口出去，劉固和金明軒卻有些好奇她在山上的事情。

“米宛，你當時回去，神木又對你說了什麽？”劉固問道。

“神木說它快死了，只能再撐十五分鐘，然後讓我們快跑。”米宛說道。

“神木……死了？”兩人怔了怔，特別是劉固，下意識的從衣兜裏翻出了他從山上撿下來的樹枝，“它都要死了，還在保護我們。”

米宛想到了什麽，又說道：“劉固，你知道嗎？救了你們的不只是神木，還有你。”

“我？我做了什麽？”劉固驚訝的擡頭。

“你信仰它。”米宛說道，“因為你虔誠的祭拜，因為你燃起的香燭，是你給了神木力量，它才能對外傳出警示。你想想，是不是你剛祭拜完，我才聽到聲音的。”

“我……”劉固握緊手裏的樹枝，落寞道，“可是，神木它死了啊。”

米宛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劉固，因為神木确實已經死了，它的妖丹，它的本體，以及它布滿了半個山脈的根須，都在這場山洪中死去了。等來年春風歸來，它的身體會化作養分，滋養新的生命，但這些生命，都不再是神木。

草木修行，千年才得靈識，一場泥石流，毀掉了古原山千年的修行。

又休息了半個小時，米宛怕葉管家擔心，堅持要回康城。韓蕭和金明軒也跟着一起走了，只有劉固留在了家裏。米宛不想有記者采訪自己，囑咐了劉固不要把自己聽到神木聲音的事情對外傳，劉固點了點頭答應了。

回到家，面對葉管家的疑問，米宛随便找了個走路摔跤順便把手機掉水裏的借口，完美的敷衍完，就上樓洗澡去了。洗完澡，沒了手機的某人，又熟門熟路的拿杯子去砸隔壁的窗戶。

見杯子再次被藤蔓纏住，一朵小紫花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的窗臺，米宛開心的笑了。

“怎麽又丢東西？”樊辰問道。

“因為手機被埋在山裏了啊。”

“剛才怎麽不說，一起給你挖出來。”樊辰皺眉。

“沒關系，我再買一個就好了。”

“我是怕污染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