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泥石流

“沙沙~~~”

米宛靜靜的凝視着身後這棵已經死去的樹妖,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任憑這棵樹長的再高大茂盛,沒了靈識的樹妖和這古原山上的其他草木并沒有區別,又怎麽可能朝他們發出警示呢?

“米宛,你怎麽了?”韓蕭發現米宛忽然不動了,好奇的問道。

“沒事。”米宛搖了搖頭,沒有繼續站在原地,轉身快走了幾步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聽到什麽聲音了?”劉固忽然問道。

米宛一怔,她驚疑不定的望向劉固,問道:“你也聽見了?”

“你剛才真的聽到聲音了?”劉固的表情顯得比米宛還要驚訝。

“怎麽了,怎麽了,什麽聲音?”金明軒好奇的湊過來。

“我們這裏有一個傳說,有些人在山裏會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老人說是神木在和我們說話。”劉固解釋道。

米宛臉色一僵,下意識的又去看了一眼身後的古木,沒錯啊,沒有妖力。

“米宛,你真聽見了啊?”金明軒本是不信的,但是看米宛這個表情,又不那麽篤定了。

“是不是嗡嗡的,感覺有人在跟自己說話,但是卻聽不太清楚?”劉固問道。

“嗯。”米宛附和着點了點頭,沒有說出剛才自己聽到的內容。她倒不是有意隐瞞,只是剛才那個聲音太過缥缈也太過模糊,雖然她隐隐約約分辨了出來,但是聲音只出現了一次,她也不能完全确定。而且,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捉妖師,米宛并沒有在這片樹林裏發現什麽危險,這一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和我小時候聽到的一樣。”

“你小時候也聽到過?”韓蕭驚訝的看向劉固,金明軒和米宛也好奇的看了過去。

“是啊,大概我五六歲的時候,爸媽帶我來拜祭完神木,回去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那種嗡嗡聲,長大後就再沒聽到過了,村裏能聽到這種聲音的大多是小孩子。”劉固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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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也有這麽一個說法,說小孩子心思純淨,所以容易聽到神明的聲音。”韓蕭想起老家的傳說。

“我們家也有這種傳說,說小孩子總是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鬼呀~~~~”金明軒拉長着聲音,做着鬼臉飄到了米宛面前,想要出其不意的吓對方一下,卻不想,米宛無動于衷全程表情木然。

“喂,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啊,剛才氣氛那麽陰森,你居然不害怕?”金明軒挫敗道。

“我為什麽要害怕,因為……我就是阿飄啊。”說着,米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腳。金明軒下意識的往下一看,然後驚悚的發現,米宛正雙腳離地懸空飄在地面上。

“啊~~”金明軒驚叫的竄出去老遠,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米宛和自己另外兩位舍友正站在原地,捶胸頓足的嘲笑他。金明軒再去看米宛的腳,此時正緊緊的貼着地面,還因為笑的太用力在地上跺出來一個深深的腳印。

“別笑了。”金明軒沒想到自己吓人不成反被吓,頓覺顏面無存,但是他的損友們并沒有因為他覺得沒面子,就停止嘲笑。

“好了好了,別笑了,都兩點了,趕緊采集樣本,争取三點半之前下山,八點前回到學校。”韓蕭厚道的停下嘲笑,組織大家開始采集樣本。

“我們先去後山吧。”劉固是本地人,對這裏最為熟悉,“後山的草木這兩年都長的不好,禿了一大片。”

“行,你帶路。”

衆人又往上爬了一段,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到了劉固說的那塊草木長勢不好的空地,不過現在是冬季,草木都枯黃了,一眼望去并沒有劉固說的那種禿了一大片的異樣感。

“就挖這裏的吧。”說着,劉固一鏟子下去,翻出來不少泛紅的濕泥。

“多套幾個塑料袋,這幾天下雨,土壤裏水分太多,小心把包弄髒了。”韓蕭說着,從包裏翻出來三四個防水的塑料袋。

“我采一些植物樣本回去。”金明軒也拿出鏟子在一邊挖還能看得見的植物根須。

米宛不知道自己能幹啥,只好拿了一個塑料袋過去幫明軒裝東西。

幾人采集完了泥土,正打算換個地方再采集一波的時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好在衆人都帶了雨具,倒是沒有顯得狼狽。

“這天一直陰沉沉的就知道要下雨。”

“就你馬後炮,這雨都下了一周了,誰還不知道會下雨,用得着你預報。”劉固沒好氣的白了金明軒一眼。

“明天就好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放晴,接下來一周都是好天氣。”為了出來實地調研,韓蕭這段時間都在關注天氣。

“總算要放晴了,再不放晴,都快沒內褲換了。”想着寝室裏那一排潮濕的怎麽都不幹的內褲,金明軒就心累。

“你閉嘴!”

劉固和韓蕭同時踹了他一腳,雨天路滑,冷不丁一下,金明軒被踹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惱怒的看向兩人:“你們幹嘛?”

兩人同時看向米宛,米宛不失尴尬的笑了笑。

“咳~~”金明軒拍拍屁股站起來,假裝剛才的事情沒發生過,“那什麽,我們繼續幹活吧,早幹完早回去。”

衆人跟在劉固身後,又到了一處植物較為茂盛的地方采集了一波泥土,然後就接到了劉母打來的電話。

“我媽說下雨了,山裏路不好走,讓我們早點下山。”劉固挂了電話,轉頭對小夥伴說道。

“那我們下去吧,樣本也采集完了。”韓蕭把樣本放進包裏。

“從哪邊下去,還是往神木那邊走嗎?”金明軒問道。

“不用,這邊有條近路,下山更快。”劉固舉着傘在前面帶路。

此時雨已經下了有小半個小時,雨勢雖不大,但雨點密集,一刻都沒有停過,漸漸的山上有不少雨水彙成溪流流了下來。

“我們還是走大路吧,這水有點多,小路會不會不好走。”韓蕭發現自己一個大男生走路都費勁,怕米宛一個女生路上摔着了。

“那行吧。”劉固覺得韓蕭說的有道理,幾人又換了方向,原路往神木的方向走了回去。路過神木的時候,劉固祭拜時點燃的香燭還在石屋裏燃燒着,袅袅的青煙和越來越急的雨勢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雨怎麽越來越大了,我們快點走。”金明軒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雖然帶着雨傘不怕淋濕,但是寒冬的雨水冰涼徹骨,光是這麽站着吹風就讓人受不住了。

米宛看了一眼神木,她對于自己稍早之前聽到的那道聲音還是有些在意,她再一次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遍眼前的神木,也再一次的确定這是一棵沒有靈識的普通樹。

“米宛。”衆人走了一段,發現米宛又站在原地不動了,忍不住喊了一聲。

“來了。”米宛停止打量,急忙追了上去。

“怎麽,你又聽到聲音了?”金明軒發現米宛似乎每次看到神木都有些異樣。

“沒有。”米宛搖了搖頭,“就是沒見過這麽大的樹。”

“這算什麽啊,等哪天我們去萬物公園,那裏面的樹才叫壯觀呢。”金明軒說道。

萬物公園?是樊辰建的公園吧,就他那一身妖力,要種一棵比這神木還要高大的樹木确實不是難事。

“我也聽植物培育學的老師講過,他說萬物公園裏的樹林,根本不像是人為種出來的,仿佛那就是遠古時的一塊荒地,經過時間和自然的繁育,野蠻生長出來的原始叢林。”韓蕭轉述着任課老師的話。

“等哪天我們去一趟天然的原始叢林,再回來對比一下。”

衆人一邊聊着天,一邊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的時候,那道熟悉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仿若雷聲,轟隆而至,仿佛有什麽人想要努力的說清楚什麽事情,卻始終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

“你們別說話。”米宛朝三人吼了一聲,而後安靜的聆聽着夾在風聲裏的嗡嗡聲。

她怎麽了?金明軒用眼神詢問兩位好友。

韓蕭搖了搖頭,劉固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三人都是一臉的疑惑,卻誰都沒出聲。

“嗡嗡~~快~~嗡~~逃~~”

米宛瞳孔一縮:又是這句。

“嗡嗡`~~山~~~嗡~~~塌了~~~”

“山塌了,山要塌了是什麽意思?”米宛不解的詢問三個同伴。

“山塌了?山怎麽會塌,泥石流嗎~~~”韓蕭随口吐說道。

“泥石流?”米宛一愣。

“呸呸呸,多不吉利啊,我們還在山上呢,泥石流不把我們給埋了。”金明軒狠狠的呸了幾口,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氣太冷,手臂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我們快點下山吧。”

“米宛,你為什麽說山要塌了?”只有劉固,他覺得米宛剛才的樣子很奇怪,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我剛才聽到一個聲音,跟我說山要塌了,讓我們快逃。”米宛回道。

衆人的臉色一下就綠了,就連一直不怎麽相信鬼神之說的金明軒都有些不敢說話了。

“你真的聽到有人在說話嗎?可是我們剛才什麽都沒聽見啊?”韓蕭小聲的問道。

“我聽見了,先是嗡嗡的一陣響,然後有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一直讓我們快逃。”為了讓他們更加相信,米宛又補充一句,“之前也是。”

“那你之前怎麽不說。”金明軒吼道,早知道山上這麽古怪,他們就早點下山了。

“我第一次沒聽太清楚,以為自己聽錯了,怕說出來吓着你們。”

“确實挺吓人的。”韓蕭去看劉固。

劉固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整個身子都在抖,嘴唇也變成了青紫色:“如果真的……發生泥石流,那我們的村子……”

“劉固,你別瞎想,不一定是真的。”韓蕭拉住劉固的胳膊,安慰道。

“萬一是真的呢,泥石流的前兆不就是連日降雨嗎?這段時間不就一直在下雨。”劉固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有可能是真的,“我剛祭拜完神木,米宛就聽到了神木的警示。”

“也有可能是她幻聽了。”金明軒還是不大相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米宛引用了劉固剛才祭拜神木時說的話,并且替他們做了決定,“不管是不是真的,回去跟村長說一下,今天就別待在村子裏了,等天晴再說。”

“可是他們怎麽會相信?”劉固慌張道,“除了一些老人,村裏的人大多不信這些的。”

“你就說你在山上看到有石頭滾下來,我們給你作證。”韓蕭出主意。

劉固愣住,有些遲疑,萬一沒有泥石流呢?

“還愣着幹嘛,管他是不是真的,咱們先下山再說。”金明軒催促道,“先給你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先喊人。不管是不是真的,先躲一下又沒什麽損失。”

不管米宛說的是不是真的,既然決定要做了,那就事不宜遲。

三人拿定主意,拔腿往山下跑去,劉固更是拿出手機邊跑邊給他媽打了過去,打電話的過程中,韓蕭同時發現米宛不見了。

“米宛呢?”衆人回望,發現米宛正在往他們相反的方向跑。

“米宛!”韓蕭大驚,轉身就要去追米宛。

“你們先下山,我去神木那。”米宛怕韓蕭他們過來追自己,于是撒了個小謊,“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神木喊我過去。”

韓蕭腳步頓住,驚疑不定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去追米宛還是繼續下山。

“喂,小固,怎麽了,你們下山了嗎?”劉母接通電話,聽到兒子那邊一陣嘈雜,忍不住問道。

“媽,你跟我爸快出村,山體可能要塌方了。”劉固急忙回道。

“什麽?!”

“讓村裏的人先躲一下,我馬上下來。”

米宛的速度很快,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消失在山道上了,那矯健的身姿,和她剛才下山的動作簡直判若兩人,衆人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我們還是先下山吧。”可能是氣氛太過恐怖,本來還只是半信半疑的衆人,此時仿佛都篤定了泥石流一定會來。

米宛直接把傘丢在了路邊,一個人飛快的奔馳在雨幕裏,沿着山道,跑到了神木面前。

“是你在跟我說話嗎?”米宛大聲的質問着眼前這棵古樹。

“快~~~逃~~~我~~~撐~~~不住了~~~~”聲音再次響起。

米宛穆然回首,發現這道聲音不是從神木中散發出來的,而是從那方還燃着燭火的石屋內。米宛走了過去,她蹲在石屋前,望着裏面袅袅飄散的青煙,若有所思的擰起了眉。

這是信仰之力。

是劉固虔誠的祭拜,給了這棵大樹最後的力量。

米宛重新跑回大樹底下,把自身的靈力送了進去,循着那陣微弱的聲音,她終于找了神木的妖丹,一枚漆黑的枯死的只剩一絲絲妖氣的妖丹。這棵古樹不是不願意和她說話,而是它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它在耗盡它最後的生命,一遍遍的向外界傳遞着山洪的信息,同時,它的根須在牢牢的抓緊身下的泥土。

通過靈力,米宛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地下的泥土松散了,它們沒有了凝聚力,只要大樹的根須一松,無數的泥土就要混着雨水傾瀉着往山下灌去。大樹不肯放棄,它耗盡自己最後的力量,拼命的把自己的根往更遠更深的地方紮去,它的根須幾乎遍布了半個古原山。

但是他就要支撐不住了,因為半個山壁的泥土都松動了。

“快~~逃~~~快~~逃~~~”

它在用它最後的生命,為山下的居民為山上的動物争取逃脫的機會。

米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只能把自己全部的靈力調動起來,灌注進神木即将枯死的妖丹裏,希望可以讓它再多撐一會兒。但是米宛知道,就算是她耗盡了身上的靈力,也支撐不了多久。

咬了咬牙,米宛一手覆着樹幹,一手從包裏翻出手機,打給了韓蕭。

“米宛,你下來沒有?”韓蕭急急的問道,“我們在路上看到了好多逃竄的動物。”

“班長,你聽我說,只有十五分鐘了。”

“什麽?”韓蕭不懂。

“泥石流。”她和神木都只能再撐十五分鐘了。

“那你下來沒有?”韓蕭問。

“我下來了。”米宛挂了電話,把手機扔在一邊,雙手覆在樹幹之上,輸送自己的靈力。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雨勢也越來越大,米宛的耳邊似乎聽到了某種轟隆隆的聲音,但是她沒有力氣去确認,因為她的靈力即将耗盡。

靈魂升空之前,米宛看到自己的身體緩緩倒下,神木龐大的根須被山洪沖的斷裂開來,千百年屹立不倒的枝幹,第一次出現了傾斜。

米宛的靈魂還在升空,她的靈魂越飄越高,看到的場景也越來越多,她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山洪埋在了下面,看到古原山半個山體如江河決堤奔向了腳下的山村。她很想飄過去看看班長他們是不是已經通知了村民,但是她的靈魂還在繼續升高。

“啊啊啊……山倒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麽一嗓子,高大的山脈傾倒而下,讓已經逃到安全地方的劉固等人看的觸目驚心。

真的爆發了泥石流?

“怎麽辦,隔壁村子的人都還沒有撤幹淨。”古原村的村長懊惱的跺着腳,一邊不死心的給隔壁村的村長打電話。

米宛的靈魂還在飄着,對于眼前的局面已經無力回天的她,忽然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她和樊辰都已經絕交了,也不知道這一次樊辰還會不會把她的靈魂送回去。還有,她的身體被埋在山洪之下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被挖出來?挖出來了還能不能用?

忽然,在奔騰不息的山洪之間,冒出了無數的綠藤,它們以比山洪還要快的速度生長着,然後在斷崖處結成網,攔住了石塊。無數奔逃的動物們,攀着忽然出現的綠藤,躲過了泥石流的沖擊,他們縮在綠藤之上,仿佛汪洋中被困在孤島的遇難者。

樊辰?!

在看到綠藤的一瞬間,米宛想到的只有一個人。牽引的力度忽然變弱,米宛發現自己停在了古原山的山頂之上,而剛剛她還在念叨的人就站在她的眼前。

此時的樊辰半個身子都已經埋在了泥土裏,不用想,米宛也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本體阻擋泥土的流失。同時他的雙手已經幻化成無數的藤蔓,沖向了山脈的各個方向,去拯救那麽瀕臨絕境的動物們。

山體的崩塌去勢很快,前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但是樊辰為了穩住這剩下的山脈,卻足足用了一個小時。他需要用他的妖力喚醒深埋在泥土裏的草木根須,讓他們重新連接,抓住泥土,讓他們可以在來年的春天再次發出新芽,長出生命。

全程一直安靜,不敢打擾樊辰的米宛,忽然驚恐的發現,樊辰胸口的傷正在加重。

“樊辰,你的傷~~”米宛忍不住驚呼出聲,樊辰的傷雖然一直不見起色,可是也從來沒有惡化過。

“沒事。”樊辰一眼都沒有去看自己胸口的傷,只是在确認所有的動物都被救出來之後,收回藤蔓變成雙手,身體也同時從地底拔了出來,根須幻化成雙腿。變回人形的樊辰晃了晃,仿佛有些站不住了,他也不強撐,幹脆盤膝坐在了地上。

“你的臉色,很難看。”這是米宛第一次見到樊辰如此虛弱,往日裏浩瀚不知邊際的妖力,此時只剩下薄薄的一層。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樊辰轉頭看向米宛,“你從哪飄來的?”

“半山腰。”米宛回道。

樊辰一怔:“是你幫助那棵柏樹,支撐到現在的?”

“嗯。”米宛點頭。

“走吧。”樊辰忽然起身。

“去哪兒?”

“去挖你的身體,埋久了就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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