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可惜不是哥兒

裘氏自然不曾料想過書房裏頭會是這樣一副局面,她原本滿心塞着的話要和安勝居說——安勝居自打回來,可還沒進過她的房門,連話也沒說上三句呢。

哦,如今是說了第三句了——“誰教你闖進來的”。

裘姨娘是憋了一肚子的事兒要告訴安勝居,她甚至有把握,将這些話說出來,安勝居一定會大喜過望,從而一改對她們母女越來越冷淡的态度的。可誰想天不湊巧,面前擺着個安若墨呢。

且不說她打算講的話不能叫安若墨知道,便是她現下願意說給安若墨聽,也沒有機會。安勝居看着她的目光當真是一點兒也不溫柔。

“爺……和二姐兒說什麽呢?”裘姨娘強笑道。

“有你什麽事兒,出去!”安勝居原本便不高興她突然闖進來,此刻更是拉長了臉面,呵斥道。

裘姨娘一怔,她固然是知道安勝居此刻不歡迎她的,卻也沒想到這男人趕人絲毫不給她留面子。

可她又哪兒敢硬着頭皮留下來呢,安勝居是她唯一的依仗,惹安勝居生氣,她當真是不想活了。

她出了門,安勝居方向安若墨道:“招兒,你也莫要和她計較。她在這宅子裏沒規矩慣了,回頭爹好生說她。”

安若墨卻笑道:“怎麽就沒規矩了?爹不在的時候,裘姨娘很是聽祖母的話的。想來是看着爹回來,高興狠了,才一時忘了規矩。”

她說出這話的時候,裘氏卻正在門口沒有走,自然聽得分明。

裘姨娘握緊了拳頭,牙花子都咬得生疼。

安勝居不曾告訴她安若墨也插手了鋪子裏的事兒,她自然不知道安若墨和父親的談話主題只有一個——生意。以她的見解,安若墨這樣口蜜腹劍的人,單獨和父親在一起,自然是在說她們母女的壞話了。

而她出門時“不小心”聽到的一句,更是印證了她的判斷——安若墨一定是在上眼藥!她這話說得多高端呢,爺不在,裘姨娘就老實,爺一回來,裘姨娘就翹了尾巴。這可不是在誇她裘氏啊,這是說她恃寵生嬌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裘姨娘現下恨安若墨,和玉姨娘恨她有的一拼了。可玉姨娘恨她,不急于和她決一死戰,裘姨娘恨安若墨,卻是巴不得這嫡女明兒個就出個天花死了算了。

她能不急嗎,自打今年過年回了一趟老宅,這安若墨就沒讓她們母女省心過。先是告黑狀累得她被澆了一身冰水還要去跪雪地,接着就勸得老太太沒收了她的榮哥兒;搶了她兒子也就罷了,還跟到縣城宅子裏來,搬閑話倒是非,叫安勝居越來越看不慣安若香;之後更是塞了個玉姨娘給安勝居……

那玉姨娘可比她年輕漂亮啊,最重要的是,玉姨娘恨她恨入骨髓。若是給玉姨娘一個回到宅子裏來的機會,只怕玉姨娘能生剝了她……而裘姨娘毫不懷疑,如果安若墨能幫玉姨娘回來,她一定不會浪費這個機會的。

而除了玉姨娘這一處,裘姨娘心上更有一道疤是安若墨母女留下的——她的榮哥兒!

按理說,陳氏生下了嫡子,榮哥兒繼嫡無望,還給她這生母也無不可的。可這一回,非但周氏不表示這樣的意思,連陳氏那裝慣了好人,也連“假惺惺”都懶得表示了。

她們想做什麽,裘姨娘哪兒能不明白?兩個哥兒都跟着陳氏長大,無論嫡庶,都不會再把她放在心上了,哪怕榮哥兒是她生的,也會為了“生恩不如養恩”一句俗話當陳氏是親娘呢。

陳氏這吃肉都不給她留渣,裘姨娘心中早就委屈憤懑至極。可這一對母女還不肯放過她,還要給她釜底抽薪雪上添霜!

這麽想着,裘姨娘簡直想哭,她跌跌撞撞而去,全不知道書房裏頭的父女倆聊起生意正在興頭上,誰都沒工夫關懷她的猜疑。

安勝居書房裏就有算盤,他撥弄了許久,向靜靜侍立的長女道:“是了,你說的沒錯。這料子雖然貴,可拿來送出手最大方的主顧,卻比直接賣還賺得多些。”

安若墨笑了笑,道:“爹爹,那仙雲織,也可以拿來這麽處置。”

“哦?那東西不是不好用麽……”

“不好用,大家便不會買。可若是送,誰還在乎好用不好用?”安若墨咯咯笑了:“爹,您想想,仙雲織可是比這些錦緞更少見的東西!咱們只給每年光顧最多的主顧送上一批去,您看如何?這般,用得了仙雲織,本就要成了個稀罕事兒了……”

她想到的方法,放到現代其實是再尋常不過的手段了。第一,通過積分制來确定大客戶;第二,給大客戶贈送絕對的限量版禮物,以此滿足彼人的虛榮心;第三,不到了年底,誰也不知道安家鋪子的禮物是什麽,這反倒會刺激消費攀比。

當然,安若墨也沒指望用這幾招将這一個縣的市場擴大多少。絲綢這東西也不是什麽低值易耗品,便是富人,采購了也是給家裏的正經主人的,一年到頭也就只能買那麽些。可既然那瑞祥號會來,便證明錦西縣的市場尚未飽和,不然那連鎖綢緞鋪子也沒有進來插手的道理。

安勝居如今是信得過女兒了,頭點得如雞啄米,眼也眯縫了起來。他年輕時是個挺俊秀的少年,如今發福得有些過分,再一笑,眼就幾乎看不到了:“招兒可真是爹的福星!你要是個哥兒便好了……”

安若墨抿抿唇,嬌癡道:“爹,別把我嫁出去,我不就和哥兒一樣了麽?女兒真是舍不得家裏頭,又放不下祖父祖母和爹娘呀。”

安勝居嘆了一口氣:“我越是疼你,就越沒有留你的道理!趁着你尚未及笄,在家裏頭多留一陣子,到得該嫁出去的時候,爹一定給你選一門好親事,好好陪上一筆嫁妝!”

……擦。

安若墨心中只有這一個字。她為安家的生意謀算,自然是有着自己的考慮的。能讓父親認識到自己的商業價值,從而舍不得讓她嫁人才是她最大的期望。至于避免安家破産以致自己嫁個破男人,這是她的出發點,卻不能叫她滿足。

可誰曾想,安勝居這人品敗壞的,對她還真不夠沒良心。他居然還在關心女兒的終身大事,而不單只當她是棵搖錢樹……

這就麻煩了。安若墨心裏頭合計了一下,面上卻是感動:“爹,女兒也是姓安的,自然為自己家裏多想點兒。這嫁妝,也是爹好不容易才賺來的,當真不必多添……”

安勝居搖頭:“爹都這麽說了,一定做到。爹不曾把你帶在身邊長大,如今看來,實在是錯了。你這樣伶俐,若是始終在我身邊,想來更是出落得了不得……只可惜,只可惜是個姐兒。”

“爹也不必太惋惜了。”安若墨強笑道:“女兒還有兩個弟弟呢。既然都是爹爹的骨血,想來長大些好生教養,定比女兒出息的多。”

“我還不曾見過盛哥兒,我這爹做的呀……”安勝居道:“罷了,你也先去歇息吧。待鋪子裏頭這最忙的一陣兒過去,你同我一起回老宅裏去,看看你娘和你弟弟!”

安若墨點點頭,笑眯眯道:“榮哥兒想來也想爹了,盛哥兒也該睜眼了。爹爹這一回回去,好享天倫之樂呢!”

“榮哥兒?”安勝居一怔,仿佛突然想起來他還有這麽一個兒子:“他……你娘還把他養在身邊嗎?”

安若墨點了點頭:“榮哥兒白白胖胖的,又聰明……娘養了他十來個月,已然舍不得送回來了。‘嫡母養大的’這名頭也不壞,爹就莫要再讓他們分開了,可好?”

她目光殷切地望着安勝居,安勝居又哪兒能說不好?正房賢惠,願意把妾室生下的孩子視如己出,這是求不來的福氣。過年的時候,他一時着怒,覺得陳氏是個明一套暗一套的壞人,可轉頭想想,陳氏教出的女兒都能想着他子嗣單薄為他尋覓個好姨娘,陳氏難道還能差麽?

加上他下江南前回老宅那一趟,分明見得玉姨娘衣裳比陳氏的還好,可見陳氏待玉姨娘實在不壞。既然陳氏連玉姨娘那老實人都不欺負,又如何會專門針對裘姨娘下眼藥——這氣一消,誤會便容易解決了。如今聽得女兒這般說,他更是覺得自己讨了個了不得的好夫人。

如今的安勝居,生意上的危機看着已然解決了,又添了個如珠似玉的嫡生兒子,更有個聰明伶俐的嫡長女和賢惠的正室夫人。兩個妾裏頭,玉姨娘也是個溫柔如水的美人兒……如果裘氏能不讨他娘的厭,安若香能更安分些,他的人生便算得上志得意滿了。

倘若一切都能這樣繼續下去,便是每一日都在鋪子裏忙得死狗也似,他也願意啊。

但他并沒有想到,緊接着,他的“如果”便成真了——安若香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從這一天開始,便突然地老實了,裘姨娘也更加低調了。這母女兩個幾乎把自己藏在了府中的地皮下頭,不招不搖,夾起尾巴來做人了。

這一出,安勝居沒有發現,安若墨卻是看在眼裏了。早上去和周老太太問安的時候,安若香始終用眼角瞟着她——看她怎麽站,安若香便跟着怎麽站;她怎麽說,過不了幾天安若香肯定也要這麽說。

一個人模仿另一個人,通常是一種示好的表示。可安若香會和她示好?安若墨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她和安若香之間固然沒有什麽非得弄死對方的深仇大恨,可要安若香主動和她緩和關系,那也是老貓聞鹹魚——休想啊休想。

抛去想向她示好的可能,安若香的模仿意圖便十分明顯了:她終于要開始讨周老太太喜歡了,又缺少對老太太的深入了解,自然是要模仿老太太眼前的紅人安若墨。

可光是模仿,你能讨什麽好?一句好聽話,安若墨說來那是讨口彩,送吉祥;安若香再說一遍,那就叫炒冷飯,說廢話了。半個多月下來,安若香沒讨到周老太太一句誇贊,但和從前相比,進步卻也不少——至少周老太太不再見到她就沉着臉,一副“快點滾出去”的表情了。

安若墨單是看着,卻也不說什麽。她如今是不再用刻意讨好老太太來确立自己的地位了,她已然有父親的支持了。如今每日和周老太太問安,捶腿,陪她說話,全然是孫女孝敬祖母的應當應分——也不知周老太太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對她也益發和藹起來,卻不似從前一直沖她撒威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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