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回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人天生就該下地獄的。

獻血順着蘇茗嫣蒼白的唇角一滴兩滴落下,素白的衣裳頃刻間開出了好多血花。她抿着唇,僵着身子,那雙秋水般的眼睛映出石遠玄青色的袍子以及他那張冷若冰霜帶着厭惡的表情。

單琉璃和花無缺趕進來的時候,晚了。

石遠這一刀直擊蘇茗嫣的要害。

她低頭看了看胸膛的短刀,臉上出現茫然的表情:“你,果然來殺我了。”

石遠冷聲道:“蘇茗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地裏與柳雲娘做了些什麽嗎?蘇家大戶又怎樣?你們蘇家人各個都是虛僞之輩。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你手裏沾着我妹妹的命,你趁我外出,脅迫凝樂同你登山,就是想趁那個機會,将她推下山崖,不是嗎?”

蘇茗嫣淡淡看着石遠,眉微微皺着。

這一刀戳穿了她的心髒,初時的疼痛已麻木,她在想,面前這個殺她的人就是她愛過的人,茫茫人海,燈火闌珊處,她只一眼愛上他。

她張嘴,鮮血溢出口中。“我說我沒有,你信嗎?”

石遠的殺氣是從骨子裏漫出來的,眼底的漆黑如漩渦一般,深不可見。“你以為到如今,我還會信你嗎?”

單琉璃沖到蘇茗嫣邊上,瞪着石遠道:“你瘋了嗎?”

石遠冷笑道:“瘋?我從沒像現在這般清醒過!”

那沒入胸膛的短刀,已不能拔出,否則蘇茗嫣必死無疑。

花無缺上前,手輕輕一撥,石遠握着短刀的手腕一麻,刀柄離手,他捧着酸麻的手腕,身體退後兩三步,一雙空洞的眼睛怨毒地瞪着前面。

扶着氣息微弱的蘇茗嫣,單琉璃問道:“她不是你愛的女子嗎?為何要殺她??”

石遠道:“因為愛,所以恨。蘇茗嫣,你爺爺乃是大理寺卿蘇元恒。當年,蘇元恒為何會告老還鄉宜昌,身為蘇家長女的你比任何都清楚。你與我初次相遇,真是偶然嗎?你蘇茗嫣接近我不過是為了我們石家世代傳下來的一張藏寶圖?愛我?這世上沒有任何女子比你更毒。”

蘇茗嫣不說話,蒼白的面色,近乎透明。

單琉璃懷疑她下一刻就咽氣了。

花無缺看了眼蘇茗嫣,搖頭輕嘆。

蘇茗嫣已無回天之力。

他沒有辦法救她。

石遠慘然道:“嘿……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對嗎?我對你,不曾有假,可你對我,何曾真心?你與柳雲娘使出如此手段,令我父親沉淪如此孽障,你高興了?那張藏寶圖已入蘇維筌之手,你們還是沒肯放過我的父親!!”

石邱瑞與柳雲娘那點破事,單琉璃就一個晚上,偷窺的那點時間,就明白石遠想他父親恢複正常是不可能了。

石邱瑞離不開柳雲娘。

柳雲娘于石邱瑞而言就是藥,一味離不開的藥。

蘇茗嫣看着石遠,唇角微微一彎,聲音柔似水。“你,還是不信我?”

石遠冷冰冰道:“信?你做出那樣的事情,讓人如何信服?那天,我親愛見到你與柳雲娘在一塊兒商議如何取得我們家那張藏寶圖的事情。其實,你們何必大費周章,若你想要,我自當雙手奉上,那張藏寶圖于我們石家而言不過是張廢紙。”

蘇茗嫣搖了搖頭,道:“我沒騙你,阿遠,你恨我,應該的,可我從未騙過你。”

石遠道:“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蘇茗嫣臉色刷的比剛才還要白,她輕喘了一口氣,冰冷由四肢百骸起直達心口。費力地擡起自己的手,她朝石遠伸了去,明明是愛對方的,可最終還是錯過了。有些誤會一旦産生,是無法解開的,就好比她與石遠之間的。

蘇茗嫣張嘴,淚水滑過面頰,落到了衣服上。“阿遠,我愛你,是真的愛你。我,蘇茗嫣,或許騙過很多人,卻從未騙過你,石遠。”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接着道:“阿遠,再見了,不管未來發生什麽,你都好好活……”最後一個着字還未出口,她朝石遠伸出去的手便啪嗒掉了下來。

當蘇茗嫣的聲音不再響起,單琉璃就看到石遠的身子狠狠一晃,整個人跪在了地上。他擡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裏是掩不住的悲涼。“愛我?她說愛我?哈哈,我何曾不是愛她,可如今我剩下的是什麽?”突然,他猛地擡頭,朝前面撲過來。

撲得太快,以至于他踉跄摔倒在單琉璃的腳邊,石遠伸出手一把握住蘇茗嫣的裙擺,臉色的狠厲的表情。“蘇茗嫣,你怎麽可以如此殘忍?直至死,你也不肯給出一句解釋!這就是你對我的愛??”

單琉璃淡淡看着他,将了無生息的蘇茗嫣扶着,交給了石遠。

明明該痛斥石遠的,可青年此刻的表情,讓單琉璃無法痛斥。

石遠死死摟住蘇茗嫣,動作狠得骨節泛白。他愛過蘇茗嫣,自然也恨過蘇茗嫣,這世上本就是有多少愛,才有多少恨的。“茗嫣,為什麽我會走到這般地步呢?為什麽呢?無論做什麽事情,你都不願意說,直到現在,我只求一個答案,你也不肯,寧死也不肯,你怎麽就那麽倔呢?”

他抱她抱得那麽緊,就像在抱什麽稀世珍寶一般,他将臉貼住蘇茗嫣慘白的臉貼在一起,就像鹣鲽情深的愛侶一般。“茗嫣,你怎麽就不恨我了呢?”

單琉璃蹲下來看着他道:“因為她愛你,心裏對你的恨終究抵不過對你的愛,你明白嗎?”

他猛然擡起頭,用那空洞的目光看向單琉璃,道:“愛我?愛我就可以背叛我?愛不是抵過所有錯誤的籌碼!若不是她,我會是如今這樣?若不是她,柳雲娘又如何堂而皇之進入我家,與我父親茍且在一塊兒?若不是她,蘇維筌為何處處打壓我們石家的商鋪?若不是她……”慘白的臉血色褪盡,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已說不下去了,半晌,他才低低笑了起來,那笑似哭一般難聽。

單琉璃輕嘆一聲,緩慢站起,道:“石遠,什麽是愛,什麽是恨?對你來說,這些還重要嗎?蘇茗嫣死了,你與她的情仇在這一刻已兩清了,不是嗎?”

擡起頭,仰望着水閣的閣頂,單琉璃接着道:“石遠,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如蘇茗嫣這般愛你。若她不愛,你要殺她之時,她就可以躲開了,何必坐着不動,給你殺呢?你說,她騙了你,背叛了你。你說,你看見了她與柳雲娘和蘇維筌狼狽為奸的勾當,可石遠,你知道嗎?這世上看任何東西不是只靠眼睛去看的,你确定,你眼睛看到的東西就是真的嗎?”

她說完這些,就看到他顫抖的手指拂過蘇茗嫣冰冷的臉。他張着嘴巴,看似在叫蘇茗嫣,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單琉璃見狀只是搖了搖頭。

石遠踉跄地抱起蘇茗嫣,一步步踏出水閣,明明眼睛已盲,可他還是頑固的抱着蘇茗嫣走出水閣。

路上,跌跌撞撞,膝蓋和身體撞上了好些個東西,可他硬是沒讓懷裏的蘇茗嫣被磕碰到。

單琉璃看着他的背影,低聲輕喃,道:“人已死,懊悔有用嗎?”

這件事過去的第二天,宜昌府衙知縣石家老宅燃起熊熊烈火,一家三十五口人盡數死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火災之中。與此同時,與石家聯姻的蘇家也受到了火災的侵襲,雖只燒死了幾個下人,可也将大半個蘇府燒得只剩下殘骸。為此,蘇府現任當今蘇維筌哭喪着臉,整個人都老了幾十歲。

第三天,荷露帶來消息,說石府上下确認無人生還,石家少爺石遠與石家少夫人蘇茗嫣是死在一起的,他們在後院的一棟破屋殘骸裏發現了緊緊抱在一起的一對夫妻,從衣飾着裝來看,判定他們就是石遠和蘇茗嫣。聽荷露那麽一說,單琉璃和花無缺都像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柳雲娘。

她當夜應該也在石府的,可她怎麽就被算在其中呢?

心裏覺得奇怪,花無缺便又派他手底下的宮奴去花街的煙雲樓問了問,發現那家青樓竟在一夜之間人去樓空,就連對樓的靜怡樓也是如此。

兩幢樓就跟從未有人住過似的。

單琉璃問花無缺,那場火到底是誰放的,他笑着回道:“石遠,石公子。”

她聽罷,眉緊皺,良久才道:“為何?”

花無缺道:“心愛之人已死,最親的人如傀儡一般任人玩弄,若是你的話,你會如何?”

單琉璃轉了轉眼珠,道:“我?我當然是先報仇,在自殺呗。”說到這裏,她突然眼睛一亮,道:“看那石遠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做事還挺有破釜沉舟,魚死網破的作風嘛。”

花無缺嘆道:“被逼如此,他也算可憐。”

單琉璃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他們倆面對面看着對方,半晌都沒有說話。

良久,花無缺才挑起好看的眉毛,笑着問道:“琉璃,你說,那柳雲娘和煙雲樓,還有那靜怡樓去哪裏了?”

單琉璃拿起酒壺,小酌一口,道:“鬼知道呢?總會有機會見面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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