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午夜的宮殿(2)

兩人相對着,都在笑。

熱浪卷着長發,城城熱得開始往下淌汗了,終于主動走到她面前:“他們登機辦了嗎?”

“辦好了,就差你,”米易給她掏餐巾紙,抽出一張塞到她右手掌心裏,“還有我,我也沒辦。王博說,我們一起辦。”

米易并不知道,大家都是經濟艙,只有城城是自費升艙,順便帶着米易也升艙了。她以為,自己真是負責專門接待城城的,其實是王博有意讓她和城城單獨上飛機,免得讓同行人看到,會不爽。總不能挨個去解釋,其實城城是自己掏錢升級的票。

城城點點頭,擦着下巴上的汗,帶米易進了機場。

兩人邊走邊聊,她才得知米易暑假先回了家,也是昨晚剛從成都機場飛到北京。下飛機直接打車去了王博公司,跟着整理今天需要帶的資料和東西,忙到淩晨四點,直接睡在公司沙發上,醒了就過來了。

“也就是說,你下了飛機,都沒進市區,就要飛去拉薩了?”城城笑,“那等回來再讓王博帶你玩,留下看奧運,我給你找票。”

“看不了……我只能在拉薩呆三天,就要直接回家。”

“為什麽?”城城奇怪。

這麽折騰,飛來飛去的不累嗎?

“五月不是地震了嗎,我家那邊雖然沒事,但想起來很後怕。難得暑假,想多陪陪我爸媽,”米易說,“下回吧,以後肯定有機會的,今年特殊。”

原來這樣,城城理解了。

地震那天,她第一時間詢問了四川所有地方的情況,室友家在成都,室友男友家是在達州,還有米易家的地方都萬幸沒受災。

後來室友也說,在震後請假回四川陪父母住了幾天。

因為明白米易的感受,城城沒再勸說,她問米易要了身份證,去辦登機手續。

米易今天早上才第一次坐飛機,對機場還很陌生,所以看到公務艙辦理窗口并沒有真實感受,因為晚到了,在檢票時也沒了排隊的乘客,所以檢票也沒察覺出什麽不同。等到了飛機上,她發現自己坐得位子比早上的寬敞許多,還有很多小贈品,不免嘀咕:“飛西藏的飛機,比成都飛過來的好。”

“嗯,”城城一本正經都逗她,“飛機大,上下兩層,自然好一點兒。”

城城給她要了一杯橙汁,遞給她:“不是在成都轉機嗎?為什麽不在那等我們?”

米易喝着橙汁,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實是讓她選的,是過來幫一晚上忙,還是在成都等着。她說自己想看看北京是什麽樣,選了飛過來,其實,也就看到了東三環CBD的幾幢大廈,還有淩晨從大廈上俯瞰下去的夜景,找了找故宮的方位,看了看深夜的車海。

還有,吃了頓他們贊不絕口的商務外賣。

米易喝着橙汁,知道自己不說,城城也能猜到,她沒選擇在成都等,是因為想見她。從北京飛成都,能多見兩個小時。

米易心虛,喝橙汁喝得快,沒幾口喝完了。

城城好笑:“還要嗎?”

米易搖頭,把杯子放在一旁。

她情不自禁地看城城,想和她聊天,不知從何起頭。

“你別老看我。”城城再笑。

他們飛到成都是中午。

轉到下一個登機口,王博和一行人都在那裏等着了。王博本來是獨自一個人招待這二十幾個主編副主編們,城城帶着米易一出現,讓他卸下了一半擔子。

買機票時,城城就看到了米易真實的名字,和自己同姓。

所以當着大家的面,城城也跟着王博叫她“小江”,米易卻不用改口。自從她認識了城城的朋友們,發現大家也都叫她chengcheng,只是字不同。

江誠誠,這是她身份證上的名字。

所以她真的很喜歡忽悠人……明明是真名字,要當假名字用。

這裏有三個人,過去認識城城,大家寒暄着,互相交流着現狀。

城城順便拉過來米易,給和自己最熟的兩個常駐上海副主編介紹:“這是王博助手,很聰明的一個小姑娘,我也帶過。你們那裏有實習崗位嗎?”

“你直說吧,她是不是想留上海?”其中一個雜志社的人問城城,“想落戶?”

“是想要,不知道你那裏能不能解決。”

“這兩年政策還可以,我們雜志去年簽新人,落戶了四個。”

“那就說好了,”城城莞爾一笑,“到西藏請你喝酒。”

“等你這句話呢。”對方也笑。

人家口頭給了一個好處,城城總不好抛下就跑,坐在那裏和兩個男人聊了起來。米易挨着她,在旁邊坐下,從頭到尾沒和城城說話的機會,但這麽聽着,心滿意足。

米易一直很感激城城的是,她讓自己見到了真實的生活。其實在那間酒吧裏認識的人,除了非常熟悉的,大家都怕被人知道過多真實消息。怕有矛盾,怕被報複,怕被揭露到真實生活裏,自己是喜歡女生的,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米易不知道城城有沒有猶豫過,就連自己,在告訴城城學校地址的那一瞬都是搖擺的,萬一被人捅破喜歡女生……她都能想象到自己在宿舍,在同學之間被排擠、背後議論的慘狀。班主任很刻板,說不定要興師動衆談話,再通知家長……

想到家裏,她就無法設想下去了。肯定是海嘯般的震蕩,讓自己退學回家都有可能。

所以當時她報出地址,是不安的。

而城城,已經把她的一部分真實圈子,介紹給了米易。

米易看着城城的側臉,她察覺了,回頭對米易笑。

到再上飛機,她對米易解釋:“剛才只是碰到機會了,問問他們那裏有沒有落戶的工作名額。你還是多手準備,我建議是留學比較好。”

米易點點頭,在她眼裏,城城說什麽都是對的。

城城看了看窗側的位子,空着的。

她悄悄指那個位子:“過去坐。”

“不好吧……”米易小聲說。

“沒人坐,沒關系,”城城告訴她,“一會兒能看到雪山了,很漂亮。”

城城把自己的相機塞給她:“我暈機,要睡覺,你幫我拍照。”

米易回憶從北京飛成都的路上,确實一起飛,城城就睡着了,只當是幫她拍照,接過相機答應了。飛機起飛沒多久,城城喝了兩杯酒,直接蓋上毯子睡過去,睡到了空姐提醒要降落,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看身邊,米易正抱着她的相機,握着一個黑色的鏡頭筆,在一點點擦着鏡頭。

城城頭抵在兩人當中的擋板上,迷糊地看她:“誰的筆?”

這麽專業的鏡頭筆,她都沒買過。

米易被驚到,內疚地看她:“我剛才跑到後邊,和那個副主編借的……”

剛剛她拍到高興了,發現鏡頭上有灰,沒經驗,想用手指抹,結果留下了一圈指印。

城城抿嘴笑,頭還是昏沉沉的,眯着眼看她和她手裏的相機,還有那根鏡頭筆,真是哭笑不得。能想象得出,她跑到後面去,捧着一個相機咨詢人家要怎麽擦鏡頭的傻樣子。

“擦好了嗎?”她問。

米易給她看:“差不多了。”

城城接過相機,翻看她拍的照片,突然,一擡眼看窗外的雪山:“看。”

城城把相機重新塞給她,意思是:還不快去?

米易回神,捧着相機挪到隔壁,那個靠窗的位子上。

“系安全帶。”城城又說。

米易忙低頭,系好安全帶,扭頭,看向窗外。

從城城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側臉,驚訝、驚喜和興奮溢于言表。

城城知道她會喜歡,第一次自己看到的時候,也很驚喜。

差不多,就在米易現在的這個年紀。

到拉薩市區是傍晚。

雖然坐飛機是分開了,城城想私人讓米易享受一下,但在旅店上,為了安全性肯定是和大家住在一起的。旅店算是拉薩比較好的了,位置佳,也幹淨。

大家辦好入住,聚在旅店後院的小樓上,吃了晚飯。

王博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在衆人落座後,就舉起酒杯,慷慨陳詞,奉承了各位前來捧場的大佬們有善心,支持慈善事業,代表贊助企業,代表公司領導感謝在場衆人,巴拉巴拉,如此等等,說了十分鐘,一杯飲盡,開飯。

大家吃着,聊起來,自然會提到一個名字,是明天才會趕到這裏和大家彙合的人。

米易注意到,那幾個認識城城的人說到這個名字,會看城城,笑着打趣。城城則是笑着,不接這些調侃。

“酥油茶。”城城問王博要了兩杯,遞給米易。

米易兩手捧着,聞了聞,小聲問:“像奶茶?”

嘗了口,澀澀的,口感不錯。

并不油膩,被名字騙了。不過奶味兒很重。

城城也抿了口,“我教你,你到一個地方,吃不慣也要盡量吃他們的東西,容易抵抗水土不服。食物的力量很神奇。”

米易點點頭:“我買了紅景天,給你留了一盒。”

城城笑:“那個要上高原之前吃,現在,沒用了。”

“啊?”米易郁悶,“好貴呢。”

“多貴?”城城又笑,“我給你報銷。”

“不用,不用……”米易後悔自己多嘴。

吃完晚飯,記者們都跑出去采風,了解當地習俗了。畢竟是記者,來到一個新的地方怎麽可能坐得住。五個多小時的飛機,還有在路上轉機等待的時間,折騰了足足一個白天,兩人很累,哪兒也沒去,城城洗完澡出來,找吹風機吹幹頭發,爬上床。

城城抱着被子,趴在枕頭上,迷糊要睡着時,聽到一聲聲關燈的細微聲響。

書桌的臺燈,床頭燈,最後是房間大燈。

在黑暗裏,她睜開眼,大多數的燈都滅了,只留了洗手間的。她看到米易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鑽進被子裏……然後她就先睡着了。

這一晚,米易沒睡着,今天是第一次坐飛機,也是第一次住旅店。

在宿舍裏明明是八個人合住,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除了集體睡覺不要鬧出大動靜,也沒什麽避諱。可這晚,米易睡不着想翻身,翻一次,覺得被子聲響大,翻兩次,更覺得自己很煩,一定會吵醒城城。

最後就這麽僵僵地平躺着,再沒敢翻身。

四周靜悄悄的,不是說人睡着了能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嗎?也聽不到城城的。

估計隔得太遠了。

米易悄悄扭頭,看黑暗裏的影子,城城像是只小動物,縮在床邊沿,把被子抱在懷裏,抱成一團兒。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不憋氣嗎?真想給她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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