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午夜的宮殿(3)

城城被鬧鐘驚醒,摸了半天,摸到手機,關上。

過一分鐘,再響,再關。

她自從畢業,很少在這個時間起床,所以一口氣上了六個鬧鐘。最後一個也被關掉,終于反手,将枕頭立起來,靠着床頭,繼續閉着眼。

米易從洗手間走出來,看到城城靠着枕頭,又有要睡着的趨勢,不知道怎麽地就想笑,到城城身邊坐下。

床邊沿陷了下。

熱騰騰的毛巾貼上城城的臉,蒸着每一個沒睡醒的細胞,舒服得讓她如墜天堂。

城城擡手,按着毛巾,感覺到米易收回去的手。城城繼而用兩手捂着毛巾,蒸着臉,慢慢地用水分讓自己清醒。

“我這人坐飛機,一坐就廢,”她聲音啞啞的,拉下毛巾,“浪費了昨天,晚上應該帶你去看布達拉宮的。”

“我好像除了耳朵不舒服,沒有別的感覺,”米易問,“你為什麽會暈機?什麽感覺?”

“有一年,上午飛武漢,落地在機場吃的午飯,午飯結束飛成都,呆了沒一個小時,從成都去了南京,直奔火車站,坐火車回了上海,”城城說,“一天折騰完就廢了,再沒好過。”

米易的感受是,坐飛機最難過就是起飛和降落,一天好多次,确實想想就難受。

這一趟的行程安排的不錯,來回飛機,有專門的跟團車和醫生,安全也舒服。07年鐵路通車後,去西藏旅游的費用低了不少,所以在08這年,像他們這樣單人預算超過一萬的西藏游已經是頂配了。這樣的配置,只留三天很可惜。

城城洗漱完,帶米易吃早飯。

第一天是去附近的景點,要走半天的山路,城城在路上睡了醒,醒了睡,還沒到地方呢,副主編和資深記者們看到一條不知名的河,看到當地的藏民搖着船在上邊,都被調動了情緒,紛紛要求下車拍照。米易也跟着下去拍了兩張,但畢竟不是知名景點兒,她也沒這些最專業的攝影記者們在行,體會不到其中的獨特,沒多會兒又上了車。

等到了雪山,車上很多壯碩的漢子全都開始不舒服。

反倒是城城和米易這種瘦弱的女孩很精神,米易在回程的路上,幫着導游給大家遞氧氣。擔心地一個勁兒小聲問城城:“不會出事吧?”

“王博早安排好了,有專業醫生跟着,現在回去随時處理,高原上的藥很牛的,”城城輕聲說,“你多厲害的感冒發燒,全部隔天好。”

“這麽厲害?”米易更擔心了,“有副作用嗎?這麽厲害的藥聽着害怕。”

城城看她是真在擔心,安慰說:“馬上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突然,司機一個打彎,進了一個小岔路。停下。

陪同的導游很有經驗,早就看到了遠處的車隊,還有前行開路的車輛:“正好碰上小banchan回來了,”導游知道車上都是記者,叮囑大家,“各位,千萬、千萬不要把你們相機掏出來,這要被看到,會惹麻煩。”

米易聽着新鮮,想看,但因為不在窗口,難看到全貌。

城城拉開車窗,把米易拉過來,讓米易趴在自己腿上看外邊的車隊:“別探頭出去。”

城城說。

這下,什麽都不重要了。米易的手肘壓在她的大腿上,身子都僵了,怕太用力壓疼她,一動不動,心理活動成功從“十分想看”過渡到“車隊怎麽這麽長,快點兒過去吧”……一輛輛相同的車,不間斷有二三十輛。車內記者們笑着感嘆,竟然全是一個型號的。

終于,最後一輛車駛向遠方。

“好玩嗎?”城城低聲問。

米易秒速回到自己座位上:“特別好玩……”

汗都出來了。

回去,大家倒下了多一半。

而中午就抵達的最後那位成員,也終于露了面。

他們一行人包了二樓,城城和米易吃完晚飯上樓時,在二樓休息區聊天的幾個沒高反的男人停下了閑聊,有人踢背對着樓梯的男人。

他回頭,看到城城的一瞬,笑了。

米易潛意識有了感覺,這是那個昨天就被提到數次的人,是男朋友?可城城不像有男朋友……她昨晚整晚都沒看手機,沒發短信,也沒打電話。如果有關系的話,怎麽也要聯系一下吧?還是?前男友?

對于城城是直的,這點,米易深信不疑。

她是有感覺的,因為她在認識城城之前,也是喜歡男生的。

“我中午到的,自己活動了一下,”那個男人站起來,走到城城面前,比她高了一個頭還要多,“他們都倒下了,看你還不錯?”

城城也笑:“不是第一次來,輕車熟路了。”

男人看着她,笑着,想說話,不知如何開場。

“我昨天在機場問夏老師要了一個人情,一個能落戶的畢業生工作崗位,你幫我做個證,”城城指昨天答應自己的人,“當初咱們三個最熟了。”

男人笑一笑:“老夏答應的,從來不會變。”

夏老師看出氣氛微妙,替男人點破心事:“人家坐在這兒一直沒回屋,你看不出在等誰?要不你們聊着,我們閃?”

成人的世界,總是直接的,男人替男人說話也從來都不拐彎。

城城看了一眼牆上的壁鐘:“今天太晚了,我還想洗個澡,明天路上聊。你們繼續。”

不想繼續的話題,就要直截了當拒絕,能節省不少時間。

城城拽了一下米易的背包帶子。

米易跟着她,走到走廊盡頭,米易注意到,城城掏門卡、刷卡,推門,甚至進門後,那個男的還在看着她。米易還聽見他們的對話,問自己是誰,夏老師回說,公司的小助理,還沒畢業呢……

房間門被關上。

城城換了鞋,開始一串串往下摘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和手表。

米易心裏酸酸脹脹地,放下包,打開今天送來的免費礦泉水,給她燒熱水,泡茶。最後端着兩個杯子,一個放到城城手邊,一個放到自己面前。

城城看到水很高興,小啜兩口。

放下玻璃杯,才發現米易臉都漲得通紅了,左手手指在無意識地數着右腕上的珠子,一顆,一顆……米易是個簡單的人,禮貌的,敏感的,懂事的,為別人着想的,敢于把自己一顆心掏出來,捧到別人面前的人。難能可貴。

所以城城知道米易在想什麽,從一開始就看得懂。

而在這安靜的空間裏,她也開始反思自己到底喜歡不喜歡女孩。

又是哪種喜歡?她其實一直屬于被動交友,不管男女,除了同桌和同宿舍,其它都是來她班級門口,或是上下學途中、食堂裏主動自我介紹,才會互相認識。高中閨蜜也是在放學途中傻白甜地騎車跟着她,一路跟,跟成了朋友。但因為是別人先主動,她會覺得人家很不容易,才會習慣性在相處時對人家好一點。包括對米易。

在讀書時代,女孩之間的友誼本就包含了依戀,各種好都不奇怪。

她曾對女生之間的純友誼深信不疑,從沒動搖,但一切的篤定在兩年前被擊潰。這件事她在心裏壓了很久,這也是她真正逃離北京的原因。哪怕幾乎身無分文,也走了的真實原因,那也是她第一次覺得人生不再“游刃有餘”。她被最好的朋友深吻了,一個女孩。

不是意外,不是玩笑,沒有征兆,猝不及防,五雷轟頂,用所有詞都無法形容那十幾秒的感受,那恐怕是城城這輩子唯一一次大腦空白的時刻。

後來她無數次回憶那天,都能肯定兩人是慌亂的,在分開後,乃至後來整晚,都保持着死寂一般的沉默,沒交流過一句話。

再後來她也追問過自己,能不能接受和女孩在一起,沒有答案。

找不到答案。

像站在迷霧的十字路口。

“我過去……”城城輕聲喃喃。

“那個人……”米易猶豫。

城城停下,米易也停下。

她原本想傾訴,被米易這三個字截斷,情緒中斷,反而想笑。

“有過一點感情交集。我從小到現在交過幾個男朋友,他還不算是。”她直接給了答案,不光是門外那個插曲,連過往情史都一句話帶完。

米易聽得釋懷,可下一秒,又不高興了。

城城好笑,撐着下巴,看米易在那冒酸泡泡,莫名想逗她。忍了忍,算了。

“我會看手相,想看嗎?”她忽然說。

米易被她的思緒牽着,“啊”了聲:“真的?”

城城點頭,對米易攤開手心。

米易乖乖地把手遞過去,放在她的手心裏。

城城的手指順着去找幾根線,真是幹淨的掌紋:“想知道婚姻線嗎?”

“不想,”米易低聲說,“有沒有學業?事業的?”

城城一笑,從她的手掌中心那條線,豎着滑下去:“這裏,還不錯。”

房間裏沒有一絲聲音,米易聽着自己在呼吸,努力在穩定着。盡量保持的穩定的呼出,吸氣。她視線亂飄,飄到茶具櫃上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好像又胖了?

“在看什麽?”城城問她。

“……看臉,好像又圓了。”米易老實回答。

城城被逗笑:“你是不是喜歡尖尖下巴,臉瘦的?”

“你怎麽知道?”

城城笑:“因為都是看人家好看,我就嫌自己臉太瘦,每次看到腮幫子鼓鼓的女孩,都覺得好漂亮。”

何止漂亮,簡直每次見到這種長相,就忍不住要一直看。

外貌是個玄學。Haku就評價過米易的臉胖,該去瘦臉,城城倒是覺得瘦什麽瘦?臉上沒肉的滿大街都是,這種鼓鼓的臉才好看,女生臉不圓,顏值減一半。

城城盯着米易看了幾秒,笑了。

可不就是米易這種臉嗎?

米易心口咚咚咚地,砸得眼前的景物都晃了,再也坐不住的她沖到茶具櫃前:“我給你削個蘋果吃吧?”這裏有免費的蘋果。

米易說着,開始找水果刀,翻箱倒櫃的。

城城她身後的箱子裏翻出一個旅行多用刀,敲了下米易的手臂:“燒開水沖一下再用。”

“嗯。”米易接過來。

到了昨天睡覺的時間,城城枕着牆壁,把枕頭墊在脖後,百無聊賴地播着電視。

她的床是正對着電視機的,米易洗漱完,回到房間裏也想看電視,看城城沒有什麽反對的樣子,就坐到了她的床上。兩個人像正常的一對好朋友,一左一右倚在床頭看電視。

但米易知道,完全不正常。

因為城城只要動一下,牽動被子,或是把抱着的枕頭,都會牽動米易全身的神經。

“這電視你看過嗎?”她問。

“我一直在學校,好久沒看過電視了。”

“你回去多看美劇,練口語很有用,”城城倦意漸濃,“我室友就是這麽練出來的,她把老友記看了好幾遍。”

米易知道她肯定是累了。

平時作息完全被打亂,不止清晨起床,還要跟着車奔波一天,像米易這種每天按時上課的人不覺得什麽,可對城城就不同了。

“明天不跟他們上雪山了,我們在拉薩自己玩。”明天是米易在這裏最後一天,要去雪山的話,來回全耗在路上太可惜。而且,她是一點都不想早起了。

“好,你說幾點,我叫你。”米易想起她按鬧鐘的可憐樣,也不忍心再讓她早起了。

城城偏頭過來,對米易笑了笑。

“自然醒?”她問。

米易也抿嘴笑着,點點頭。

睡一天都行。你睡,我看着你睡。

作者有話要說: 0.0

忘了說,高考的請停在這裏。先去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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