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追求

陳白愣了一下, 随即坐在椅子上不動了。

他放下水果刀,一手拿了蘋果,咬了一口,一手放到聶以誠胳膊上,掐了聶以誠的小臂一下。

以前聶以誠的胳膊是充滿力量的, 說不上有多麽健碩魁梧, 但也絕不像現在這樣,摸上去都是骨頭, 硌得陳白手疼。

“你疼不疼?”

陳白一邊嚼着蘋果一邊說。

聶以誠搖了搖頭, 他的眼中只能看到陳白。眼裏如此, 心底也是一樣, 再也感覺不出疼痛, 只覺得他在自己眼前, 哪怕只是一瞬也是好的。

陳白見聶以誠只是盯着他看,有點不自在。他是下定了決心才來的,做了見到受傷的聶以誠的打算, 但看到聶以誠如此荏弱的狀态,還是心中酸脹。

“你總看我做什麽?我是活人,又不會飛。——你想吃蘋果?刀在那兒,你自己削。”

聶以誠還是搖頭, 他說:“我不想吃蘋果。”

“那你想不想吃我?”陳白眼神铮亮,望着聶以誠, 甚至還對他眨眨眼。

聶以誠張開嘴想說什麽,但話還沒說出口, 便嗆着了,咳嗽得陳白心疼。

他不知道能不能碰聶以誠,畢竟傷口在胸部,索性便不動,靜靜等着聶以誠咳完。

聶以誠緩過氣來,臉上帶了點紅暈,倒比剛剛毫無血色要好上一點。

“你要不要喝水?”陳白啃完了一個蘋果,将果核扔到垃圾箱,問。

這回聶以誠沒有阻止陳白的動作,可能已經知道這不是夢境了。

“不用,你在這裏就好。”

“你這個人呢,就是不夠誠實,明明很想吃我,卻總裝作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你說,是不是?”說完笑了笑,“不過我爛人一個,好像也沒資格抱怨你。”

聶以誠拼命搖頭,他現在身體抱恙,說話的速度比不上陳白;就是他身體好的時候,也是說不過陳白的。

他說:“你很好,我沒見過比你更好的人了。”

陳白問:“哪方面好?長得好,還是功夫好?”

聶以誠的臉好像比剛才更紅了:“都好。”

陳白笑得開心,聶以誠也跟着開心。

陳白笑完了,說:“聶以誠,我是兇手,來向你自首了,你想怎麽罰我?”

他眉眼生動,說着要罰,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聶以誠心想我怎麽舍得罰你,你罰我還差不多。

但他說:“罰你在我身邊一輩子。”

陳白不笑了,他有點賴皮地說:“這個不行呢,你哪天覺得我我和別人搞到一起,又要說‘我們完了’。”

“我們完不了,陳白,只要我活着,我們就完不了。”

“你死了呢?”

“我死了,希望有一個比我更愛你的人來愛你。”

“我還以為你要說,同生共死。”

“不,那不現實,說出來除了好聽之外也沒什麽用。我以前确實覺得我們該同生共死,我還覺得……”聶以誠笑了一下,他并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也不是一個願意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人。

可如果對象是陳白,他願意。

“我還覺得,你該只屬于我,不管現在,将來,甚至是過去。”

“你真貪心。”陳白笑他。

可人總是貪心的,自己要聶以誠接受他的全部,又何嘗不是貪心呢。

“是我給了你貪心的權力,你也給了我的,不是嗎?”陳白歪着頭問。

“是,我還願意給你這個權力。只要你願意要。”

“我不想要了,聶以誠,我們都為貪心付出了代價。你的胸口不疼嗎?——別說不,我疼。”

聶以誠是聽不得陳白說疼的,當即就要坐起來,可他的胸前還纏着厚厚的繃帶,雖說已經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到底不方便。

陳白站起來,一邊扶着聶以誠倚在床頭,一邊說:“你說‘我們完了’的時候,我的心一點都不疼,因為已經沒有感覺了。”

聶以誠伸手攥住了陳白的手,陳白站在他的床前,沒有躲。

“我說那句話的時候,不比你捅了我一刀好受。”聶以誠聲音都已經沙啞了。

陳白任聶以誠攥着他的手,默了一會兒。

這算是他們分手以來的第一次交心,甚至可以說是戀愛到現在,第一次□□裸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

遍體鱗傷,摸着自己的傷口,看着對方的。原來我們都這麽疼。

幾乎所有人都說陳白是個有天分的演員,其實他不過是把原本應該投入到生活中的熱情,放進了演戲裏。

不是對演戲有多熱愛,而是不敢演好自己的人生。

他想讓媽媽抱一抱自己,可陳麗珍只會沒輕沒重的推搡他。

他想管馨姨叫媽媽,可馨姨告訴他,沒有人的母親應該被遺忘和替代。

他想有個愛人,肖宇清不但背叛了他,還讓他陷入了事業和人生的低谷。

他不敢想什麽了,什麽都不敢想,似乎怎麽想都将成空。

聶以誠最讨厭無能為力的感覺,父母吵架,他無能為力;被送出國,也無能為力;父親去世,無能為力。

他愛陳白,願意對他好,只想要陳白聽他的話,可陳白偏偏是個倔脾氣不服管的。

又是無能為力。

不敢和無能相愛,真的能勇敢而有為嗎?

陳白不知道,陳白只知道,他想像演戲一樣,主導一次自己的人生。

他向窗外出神的望了會兒,然後低頭對聶以誠說:“我不貪心了,你也別貪。你抛棄了我,我也捅了你一刀,我們都丢了半條命。扯平了。”

陳白用另一只手,強行掰開了聶以誠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轉身就走。

聶以誠不敢相信,這個來接受懲罰的人,說和他扯平了就走。他真的是兇手,聶以誠覺得自己要再死一次了,被他氣的。

他的心髒受了生理上的傷,需要靜養,陳白的一句話,讓聶以誠想靜養都不行。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陳白就要這麽走了嗎?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接受了陳白的懲罰,如果陳白還要罰他,他也甘心情願,不是為過往贖罪,只因為那個人是陳白。只要是陳白,怎麽對他都行。

聶以誠最怕的就是陳白和他兩清,幹幹淨淨,誰也不欠誰的,他們就真的完了。

陳白走到門口,一手握了門把手,打開門,然後轉過半邊身,剛好看到聶以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傷心、痛苦、驚訝兼而有之,充滿了苦澀的味道。

陳白不是湯藥,不想變苦,他離開了。

聶以誠望着陳白,他今天經歷了大悲大喜,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自己的感覺,但這是陳白給他的,那他甘之如饴。

陳白已經離開,只剩下聶以誠看着門口。

他仿佛做了一場大夢,愛了一個人,夢醒了,他愛的人飛走了。

但他的愛情,才剛剛開始。

因為陳白在離開前,說了一句:“這回,換我來追你。”

聶以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聽,因為陳白已經不見了。

如果這是夢,那聶以誠願意長醉不醒。

陳白走後,池青匆匆趕到。他和聶以誠認識的時間要長于陳白,甚至早于陳白的聶以誠的初見。只是他們兩個都對陳白隐瞞了這點。

養傷前期,聶以誠一直是個無可無不可的狀态,好了便好,不好便不好,頗有點了無生趣的意味。

可自從陳白來了之後,他好像忽然之間有了精神和盼頭,雖說陳白說他們扯平了,但聶以誠覺得,扯不扯平不是陳白說了算的。

在他的身體一日好似一日的時候,天氣也一日一日地涼快下來。聶以誠算算,他和陳白,已經認識三個年頭了。

愛過,恨過,甜蜜過,怨侶過。他是抱着一顆一生一世的心去追的陳白的,也确實在陳白那樣不堪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想過了斷,事實上他也那麽做了。

陳白走後再也沒有出現,他不知道陳白的那句“換我來追你”究竟有沒有說過,他只知道這次追到陳白後,不管發生什麽,他都不會再放手。

錐心之痛一次就夠了,兩次,他可能就真的再也見不到陳白了。

陳白那次去看聶以誠,确實在離開的時候說了那句話。

這是他來之前便已經決定好的。他之于人生,不管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永遠是一個看客,這是他兩輩子來第一次決定主動去追求什麽。

他們的戀愛,始于聶以誠的追逐,終于聶以誠的抛棄。

這次,陳白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像電影中的主角一樣,掌握一次自己的人生。

以滿腔赤誠,做最後一搏。

贏了,他和聶以誠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輸了,也沒什麽好後悔的,至少為愛努力過。

陳白拿出了兩輩子的勇氣,做了這個決定。

說是追求,卻也只去看了聶以誠一次。

陳白見不得躺在床上的聶以誠,這會讓他想起聶以誠在他身上插的那把刀——“我們完了”,更會讓他想起他插進聶以誠胸膛裏的那把真刀。

他們的定情信物,陳白寶貝一樣收着,最終卻插進他最愛的人的胸膛之中。

陳白不忍見,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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