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分瓜

栖雪居隔壁的跨院裏有一棵合抱大榕樹,枝密葉茂,綠蔭濃濃,是仲夏避暑的好地方,半個多月前,梅荨就差府裏的小厮在樹底下修數方石桌以供休憩玩耍,等她差不多都快忘記的時候,小厮忽的來禀,說石桌已然竣工,梅荨興致一起,就攜着栊晴他們一塊兒到西跨院去了。

樹蔭下果然砌了四方石桌,将蒼虬的樹幹合圍了起來,雪白嶄新的桌凳與記載時光年輪的古色枝幹合在一個畫面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梅荨乍眼一瞧,也覺得色調有些不協調,不過只是小節,她并沒有放在心上,仍提步去了。

李硯汐跟劉小摯并肩走在一齊,她瞅了前頭一眼,嘴角下拉:“這砌石桌的人也太沒品了吧,這麽老的一棵大榕樹,怎麽能配這麽白的顏色,讓人感覺怪怪的。”

“就是,還是我們小汐最有品味”,劉小摯的笑靥比滿地碎金屑似的陽光還要耀眼,“不過,只是玩樂的地方,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雖然不大好看,但關鍵能乘涼。”

“嗯,我聽小摯哥哥的”,李硯汐臉頰上泛起梨渦,“只要能跟小摯哥哥……還有荨姐姐和小晴在一齊,去哪裏都無所謂。”

“我才不想跟你在一齊呢,你不要把我扯進來,還有荨姐姐”,栊晴與梅荨走在前頭,她扭頭瞪了李硯汐一眼,“你們要夫唱婦随就哪裏涼快呆哪裏去。”

劉小摯眼睛一鼓,撇下李硯汐緊趕兩步,追上去一把掐住栊晴的脖子,使勁搖了兩下,“什麽夫唱婦随,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讓你以後只能吃豆腐喝粥。”

栊晴翻翻眼皮,異常平靜地道:“你表現這麽激動,顯然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哎呀,欲蓋彌彰呀。”

梅荨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小晴也學會察言觀色了。”

劉小摯訝然半晌,縮回還擱在她脖子上的手,抓抓頭皮:“荨姐姐,你是不是單獨給她開小竈了呀。”

不等梅荨開口,栊晴就大模大樣地道:“什麽開小竈,晴姐姐我是自學成才,不像某些人,井底之蛙,笨頭笨腦的還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

劉小摯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摁着栊晴的腦袋使勁兒瞧了幾眼:“這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麽?”

栊晴拍開他的手,跟梅荨一齊坐到了石凳上,李硯汐也緊趕幾步,跟劉小摯一塊兒落了座。

濃蔭下确實涼爽,輕風拂過,枝葉漫語,洗滌燥熱,令人頓感舒适,幾人正後悔沒帶些吃食,貼心的劉嬸就拎着一網袋甜瓜走了來,鬓前散落的幾绺華發沾着汗水貼在黑紅的臉頰上,氣喘不勻,想必是趕過來的。

栊晴眼睛一亮,與劉小摯一齊沖了過去,一人一邊接過劉嬸手中的網袋,劉小摯嘴角上揚,頗為欣贊的瞟了栊晴一眼:這個野人還挺懂得尊老的嘛。

“你們倆還有點孝心嘛,也不枉費我日日挖空心思給你們做好吃的”,劉嬸掏出帕子試了試将要落進眼中的汗,辭氣嚴厲,眼中卻充斥笑意,“小晴呀,以後要是小摯這個臭小子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嬸嬸替你揍他。”

“好啊好啊”,栊晴喜出望外,點首如搗蒜。

劉小摯不敢回駁,只得暗中朝栊晴翻白眼。

劉嬸丢下暗中打眼色仗的兩人,先走了過去,對梅荨道:“小姐,你來這裏玩不帶些解暑的東西怎麽行,這袋甜瓜是今兒一大早我從地裏剛摘下的,全是裏頭的尖兒,最新鮮不過,你就敞開肚皮吃吧,這水果利消化,不怕積食。”

梅荨溫和地道:“劉嬸費心了,你也坐下跟我們一塊兒乘乘涼吧。”

“我就不坐了,還得趕回去給午膳呢,小姐慢吃”,說罷,劉嬸就笑着轉身走了。

栊晴從網袋裏挑了個最大的放到桌上,把刀擱到木盆裏洗淨了之後,方切了起來,橫橫豎豎,切得精致利落,看得一旁的劉小摯與李硯汐也是瞠目結舌。

栊晴把一片最大的瓜捧到梅荨面前,又把一片最瘦弱的擱到劉小摯面前,撇撇嘴道:“李硯汐,你要吃自己挑”,話還沒說完,她就自己先拿起一片第二大的一口啃了下去,脆甜甜,水靈靈,她臉上立刻浮出一片幸福的滋味。

“說到切瓜,我就想起一副拆字聯來,可有趣了”,李硯汐笑吟吟地捧起一片瓜,“荨姐姐肯定知道,小摯哥哥你知道麽?”

“切瓜?”劉小摯趁着栊晴海吃的時候,順手牽了片大瓜塞到嘴裏,“待我想想,好像是有這麽副對聯,嗯……記不清了……”

“你哪裏是記不清,你根本就是不知道”,栊晴不屑道,“你肚子裏那點墨水跟我比起來是半斤八兩,你就不要不懂裝懂了好吧。”

“不知道更好,這樣我先出上聯,你們就對下聯”,李硯汐比較斯文,第一片瓜還沒吃完,栊晴就已經扔了七八塊瓜皮了,惹得幾只麻雀争相啄食,她欣然道,“分片切瓜,橫八刀,豎七刀。記着,是拆字聯哦。”

梅荨吃完一片,正掏出帕子試手,就見前頭一個青衣小厮站在那裏伸頭往這邊瞧,像是有什麽事不便禀告似得,梅荨沒有言語,起身就朝他去了。

小厮拱手道:“小姐,劉掌櫃在前頭等您。”

梅荨略略颔首,提步往前頭的密林處去了。

劉掌櫃穿着灰色夾紗直裰,見到小姐過來,恪守禮儀,恭敬一揖:“小姐,我已經把晨青帶過來了,他現在就在外頭等,你要不要見見。”

“不急”,相比恭肅嚴整的劉掌櫃,梅荨的語氣則顯得輕松一些,“他父親接到‘廣陵琴院’去了麽?”

“按我們的規矩,已經接過去了,昨日一早到的,所以今日我才敢把他領到這裏來。”

劉掌櫃所說的規矩是凡是替梅荨做事,會接觸到核心機密的人都要将家人一律安置到廣陵琴院,恩威并施。其實劉小摯與劉嬸被劉掌櫃安排進梅府也正是出于這個考慮,按規矩他們是應該被送到蘇州廣陵琴院的,但梅荨卻跟他提起宅子過于冷清的事,他體會到小姐的言外之意,便将他們送到梅府了。

“晨青為人謹慎,機靈寡言,很适合擔任這個角色”,梅荨默了片刻,揭過話題,“朱雀女屍案現在如何了?”

“鄭至清查出了一大批收受臨江王賄賂以及與趙陵有染的官員,已經呈報皇上,不過到現在為止也還沒有處決消息傳出,恐怕這麽一大堆人,皇上也是犯難了,總不能一鍋端吧。”

梅荨思量了片刻:“與趙陵有染的官員難逃謀逆之罪,滿門都會成為臨江王的陪葬,至于收受賄賂的,皇上一定會放過,最多只是罰俸祿,賞罰分明,才會在天下人面前昭顯出他的仁厚,這個牌坊他一定會想着立的,他不想着,李舜也會替他想着。”

“小姐分析的在理”,劉掌櫃說話的同時也不忘四處環顧,“沂王完全按你說的,将那些官員送交鄭至清了,皇上為此還在朝上表彰了他,并賞賜他一柄安南進貢的玉如意,而齊王試圖賄賂鄭至清,卻被這個鄭青天告到皇上那裏去了,皇上尋他單獨問了話,後來他就稱病,已經六日不曾上朝了。”

“吏部的情況怎麽樣?”

“六部當中屬吏部損失最慘重,連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也被查出與趙陵有染,還有文選司郎中,不過考功司郎中夏贽倒是意外的沒有牽涉當中。”

梅荨淡淡一笑:“有一些人看上去好像粗枝大葉,粗犷無謀,其實內心細膩,思慮周全,目光長遠,夏贽就是這樣的人,從這次風波中,就看得出誰是驢子誰是馬。”

“如今吏部被洗劫一空,恐怕以後就是夏贽的天下了”,劉掌櫃面有憂色,“趙陵的屍體被小姐發現,還是你讓劉小摯報的官,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我要是一直躲在暗處,才會令李舜懷疑”,梅荨眼中揚過傲色,“一明一暗,讓敵人摸不準虛實,才是隐藏自己的最高手法。”

劉掌櫃思忖了一下,眼中有欽服之色閃過:“小姐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屬下先行告退了。”

梅荨颔首提步先走了,回到榕樹下,那一網袋甜瓜只零丁的剩下兩個賊小的了,栊晴抱着肚皮倚在樹幹上,逗着小銀花。

李硯汐面上有失望之色:“荨姐姐,他們都不知道下聯,一點兒也不好玩。”

劉小摯在她的後頭朝梅荨擠眉弄眼,梅荨略略一笑:“小摯,你想讓我幫你作弊呀。”

劉小摯一聽,訝然無言,半張着嘴,看着李硯汐腦門頂個大問號看向他,他咽了口唾沫,幹笑道:“怎麽會,荨姐姐跟你開玩笑呢。”

“哦,那剛才你跟我使眼色,也是在跟我開玩笑咯”,梅荨故作恍然的樣子,而後又聳聳肩,惋惜道,“我還說如果你肯幫我給擱在東邊窗下的蘭花灑兩天水,那我就答應你呢。”

劉小摯苦着臉,無奈地喊了一聲“荨姐姐”。

栊晴在一旁打着飽嗝,拍着肚皮,閑閑道:“真是個笨蛋,李硯汐,不就是個拆字聯麽,很簡單呀,我已經對出來了。”

“得了吧”,劉小摯鄙夷道,“就你,我寧願相信明兒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們倆聽好了”,栊晴搖頭晃腦地道,“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說罷,朝梅荨飛了一眼。

梅荨燦笑道:“知我者,栊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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