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道謝

那語聲清朗,隐隐有金石之音。江雲昭聽聞,不由自主就回身看過去。

一個少年從草叢中站起身,邊拍着衣衫上沾着的草屑邊朝她走來。許是感受到了江雲昭的注視,他微微偏過頭,閑閑地勾了勾唇角。江雲昭這才發現他生得極好,擡眼挑眉間,光華頓生,顧盼神飛。

掃了一眼挂在他身上的歪歪垮垮的外衫,江雲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秦氏平日教導她不僅要注意言行舉止,也要注意打扮得體。這些想法已經深入骨髓,眼前少年已有十四歲左右,還是這般随意的模樣,她自然有些看不慣。

“方才你在說誰?”她不着痕跡地退後兩步,脆聲問道。

“自然是在說你。剛剛伶牙俐齒的模樣,與你小時候可真不一樣。不過,幸好你把他們擋住了,不然又要費不少力氣。”他緩步行來,摸着脖頸側了側頭,咝地倒抽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道:“那地方果然有點太濕了,下次應當尋個幹燥些的地方。”

江雲昭聽出他就是那‘澤昌’在尋之人,不想沾惹是非,道了聲“我還有事就此別過”,轉身就走。

身後之人揚聲喚道:“哎,跑什麽?話還沒說完呢。”

她仿若未聞,腳步越來越快。

廖鴻先遙遙喚她,“喂,小兔子!”

江雲昭不理他。

他就又喚:“江七!”

這就說明此人認出她的真實身份了。再不回頭,怕是連她的名字都要冒出來了。

江雲昭無奈,慢慢轉過身,露出個看上去頗為真誠的笑容,“公子你待如何?”

廖鴻先摘下袖口上的一片樹葉,随手甩掉,頭也不擡地說道:“小時候你還沒長牙,怎麽逗你你都一直笑。現在倒好,脾氣見長了。”

他一再如此說,可見兩人以前當真是見過的。江雲昭這才認真打量了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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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粹坊的衣衫,做工精細,華麗名貴。可惜的是他穿得太随意,沒一樣束緊紮牢靠的。得虧了他樣貌極好,硬是将這樣懶散沒正形的裝扮穿出了風流之意。不然這些衣裳擱他身上,那可真是浪費了。

這樣一個氣質獨特外觀惹眼的家夥,若是她年歲大些後見到,自然會印象深刻。可是她此刻完全記不起他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父母出事後,她未曾再見過此人,長大後自然也就沒什麽印象了。

如此一想,她心生警惕,問道:“你是何人?”

廖鴻先訝然直起身,扶額笑道:“是了,你那時候太小,當然不會記得我。”說罷,抱着拳朝江雲昭拱了拱手,“謝過姑娘剛剛的出言相助。”

一個半大少年對着比他矮了兩個頭的八歲女童躬身做這般的感謝動作,頗有些不搭調。可是因着他吊兒郎當的模樣,這情境反倒現出一種詭異的和諧來。

對着眼前真心實意道謝之人,江雲昭再不喜他,卻也顧念着他一片誠意不好多說什麽。半側過身讓了下,她只得如實回道:“沒甚麽。我那時确實不知道你在哪裏,當不得謝。”

“我謝的不是這個。”廖鴻先一句說完,看江雲昭又垂眸細想,忍不住笑道:“丁點兒大的女娃娃,心思倒是挺重。當心想太多長不高。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偏門側門?我不想遇到那些人,你能否幫我尋個妥帖的路跑出去?”

江雲昭仔細想了想,搖頭說道:“沒有。”

并非她不想幫忙,她也不希望他被那些人找到。萬一打起來,又是亂事一樁。

可惜今日賓客多,秦氏生怕出亂子,關了大半的偏門,只留下幾個供仆從出入。因着出口減少,事情又多,那些地方只怕人多得很,絕非逃走的好去處。

她本作好了被詢問的準備,哪知對方聽了她的回答後,絲毫沒有懷疑根本不問緣由,當即走到高牆邊,仰着頭說道:“難道只能從這裏爬出去了?”

江雲昭一個晃神的功夫,廖鴻先已經挽起袖子一躍而起,扒上高高的牆頭,雙手使勁用力一攀,翻了上去。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連個停頓都沒有。

江雲昭哪見過人做這種事?當即震驚不已,怔怔地看着那裏。

廖鴻先叫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循聲去看。不料剛剛擡起頭,一個東西當頭飛來,她下意識就擡手接住了。

高牆之上,少年屈起一膝随意坐着,朝她揚了揚下巴,“送你個東西玩兒。若是有人欺負你,拿這個來找爺,爺幫你打回去!”

他年歲不大,這句話卻說得氣勢磅礴雷霆萬鈞。

江雲昭心知他是怕那些人回頭找她來報複,心裏泛起一絲暖意,不禁莞爾一笑。

只是她不願沾惹事端,外男送的東西,又怎肯收?當即擡起手來作勢要将手中之物丢回去。

誰曾想她剛擡起手來,對方朝她怒瞪一眼,道了聲“你敢”,這便翻過牆去,不見蹤影了。

垂眼看看手中之物,江雲昭只覺得像是燙手山芋。

——如果被人發現她有外男之物,無論如何都是講不清的。若是丢掉,被人拾到更是麻煩。左思右想,反倒自己先收起來更好。只要藏得妥帖不被人發現,應當無礙。

今日不能再出事端了。等熬過了今日,沒出什麽意外的話,她便可将事情盡數告訴哥哥,由哥哥尋法子把東西還給對方。

拿出帕子将玉佩小心裹好,江雲昭這才發現,它上面竟然刻了個‘鴻’字。顯然這東西是他私人所有,并非外面随意買來的。

江雲昭只覺得這東西更燙手了幾分,忙用帕子把它徹底包嚴實,這才收入懷中,放妥帖了。

她再也無心在此地多待,亦是怕那些人又找回來,就急急地出了院子朝外行去。

江承晔正與秦正軒說着話,紅螺急匆匆跑了來,說江雲昭尋他有事要說。

秦正軒聽說是江雲昭有事,本也要跟着去看看。江承晔見紅螺飛快地擡眼看了一眼,便道:“沒甚要緊的。許是閑得無趣,想問我要回前幾日借的她那本書。我去去就來。”

說話間,樓卿言行至這邊,望着江承晔欲言又止。

可江承晔惦念着自家妹子,哪有時間和他們多說?含笑告了聲饒,這便往寧園去了。

路上無人之時,他低聲問道:“昭兒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奴婢也不知道,”紅螺亦是壓低了聲音,“不過姑娘特意吩咐了,有話要單獨和少爺說。”

江承晔這便加快了步子,往前行去。

江雲昭此時已經想好了說辭,看到江承晔進門,就屏退衆人,将遇到“澤昌”的事情簡單說了。只是遇到後來那少年的事情,卻是完全隐了去。

聽她說到那不講理的少年名喚“澤昌”,江承晔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起來。待到說起少年要尋仇之人是他堂兄,江承晔的臉已然黑沉如墨了。

“現在他們人在何處?他可是尋到他堂兄算賬了?”

江雲昭不好說出他堂兄已經翻牆逃了,便含糊說道:“應該是沒尋到吧……我也是怕出事,所以給哥哥提個醒。”

“幸好你機智,及時脫身,不然惹上那個煞星,你也讨不了好去。往後看見廖澤昌,你都離遠點。”江承晔想到剛才樓卿言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有數,“樓世子當真幫了大忙,等下我去謝過他。”

聽到江承晔将廖澤昌的全名說了出來,饒是有了心理準備,江雲昭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他堂兄是……”

“廖鴻先。我原先與你說過的。”

江雲昭頓時神色複雜起來。

這位永樂王府的世子爺,她倒是真聽哥哥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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