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誰之過
江雲珊進屋的時候,連氏正從偏房過來。
兩方一照面,江雲珊記起方才連氏和馬氏的争吵,竟是下巴微擡輕哼一聲,也不和連氏打招呼,就這麽趾高氣昂地擦身而過,徑直往屋子中央走去。
連氏剛才在偏房聽到了鄭媽媽的話,望着江雲珊的背影,極淡地笑了下,緩步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馬氏剛聽到江雲珊的話時還沒甚感覺。待到細細琢磨了番,她暗道不好。偏過頭去想阻止,誰知鄭媽媽好巧不巧正立在兩人中間。馬氏前後左右稍微挪動了下,依然沒能和江雲珊視線對上。
正當她疑惑着怎麽回事時,江雲珊已經脆生生地開了口:“今日三嬸的絨球死在了靜園。三嬸怪罪母親,還為這事與母親翻了臉。可是我已經能證明,絨球是被毒物毒死,責任并不在母親身上。請伯父伯母為母親做主!”
江雲昭看到江雲珊志得意滿的模樣,再看看馬氏鐵青的臉色,莞爾一笑,說道:“三姐姐好生厲害。”
馬氏被江雲昭的笑刺痛了眼,低聲說道:“珊兒,不準胡說!”
“娘,我沒胡說!還記得先前你發現的窗臺底下破掉的那塊磚嗎?我從那縫隙裏找到了一包東西!”
不待馬氏回答,她揚手朝後喚道:“把東西拿過來!”
一個身量還未長足的小丫鬟手捧一包東西戰戰兢兢走了過來。
江雲珊命令她把紙包打開,而後指了裏面的粉末,得意地朝江雲昭撇了撇嘴,對秦氏說道:“我覺得那地方隐秘,說不定有壞人将腌臜東西放進去。沒想到,竟真的被我找到了這個!”
她朝那小丫鬟喚道:“哎,剛才你看到了什麽,和大夥兒說說。”
小丫鬟手抖個不停,口齒倒還算伶俐,“剛才奴婢把東西拿下來後擱到一旁,有鳥去啄,沒想到吃了兩口後撲棱幾下就突然歪到地上……死了。”
她邊說着,邊極度驚恐地看着自己的雙手。當時的鳥兒死得那麽突然,她着實被驚到了。雖說如今已在先前的紙包外又加了一層紙,可她依然覺得捧着此物的自己的雙手,好似馬上就會潰爛腐敗一般。
江雲珊得意地朝連氏看了一眼,說道:“紙包上面有貓爪劃破的痕跡。可見害死絨球的乃是此物,并非母親。如今只要查出這毒物是誰擱在那裏的,三嬸便可尋對方算賬了。”
連氏嘴角勾起譏诮的弧度,“是麽?只怕查來查去,最終還是落到了她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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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氏本欲提點江雲珊兩句,此刻聽聞連氏如此說,聲音驟冷,怒道:“無憑無據,憑什麽血口噴人!”
江雲昭好奇問道;“那麽說這東西不是二嬸的了?”
“自然不是!”
江雲昭指了江興源扔下的那張紙,茫然地問秦氏:“如此說來,裏面包着的毒物不是紙上寫的那種?”
馬氏張了張口複又閉上。
她用手撫了撫鬓發,側頭望向一邊,終是說道:“不是。”
“是或不是,一查便知。”秦氏揚聲道:“将袁大夫請來。”
鄭媽媽退出去安排此事,馬氏這才得閑和江雲珊打了照面。她狠狠地瞪了自己女兒一眼,婷婷袅袅地邁了兩步,“侯爺,夫人,切莫聽了那些小人的胡言亂語,就胡亂猜測。要知道,我一向最是體諒家人。家中有什麽難事壞事,我是争着搶着第一個去做。仔細想想,我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她本欲等到秦氏他們出聲的時候再次表明心跡。誰知這話出了口,竟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沒激起丁點的波瀾。
為首的三個人全都神色冷淡地看着她,一個字也沒說。
片刻後,反倒是江雲珊反應過來。
她想了想母親剛剛的反應,睜大了雙眼驚疑不定地問道:“娘,這東西不會真是你弄進來的吧?”
馬氏本就心煩意亂到了極點,此時聽到女兒這樣拆臺,揚起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死丫頭,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
她氣極之下用力頗大。江雲珊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努力幫母親卻落了這個下場,淚珠子立刻就落了下來。
淚眼朦胧恨恨地盯着馬氏片刻,江雲珊忽地扭過身子,捂着臉就跑了。
她的身影剛消失在簾外,外面便傳來人聲:“哎,雲珊你去哪兒?你給我回來!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
伴着說話聲,兩人撩了簾子進屋。一人高瘦一人矮胖。
瘦高個兒氣度文雅風采翩然。
他捏着把折扇走到屋中,朝江老夫人和江興源夫婦行了禮,這才扭頭去看馬氏。見她俏臉都有些扭曲了,不禁問道:“娘子,你這是怎麽了?”
馬氏橫眉豎眼地睇了他一眼,也不答話,捏着帕子轉身尋了個座位坐了。
江興振摸不準她什麽意思,四顧看了下,卻是發現了地上的那張紙。
他目光微閃,再擡眼,臉上已經帶了驚詫,“這是什麽?”
江興源盯着他看了半晌,問道:“你當真不知曉?”
“那是自然。”
江興源已經沒了和他們争辯的興致,只從那疊紙中抽出一張,丢到他身上,“你說你不知情。可是店裏的活計說東西是你去取回來的。作何解釋?”
眼看江興振依然面露迷茫之色,江興源沒了和他們耗下去的耐心。他将手中厚厚的一疊紙分成兩疊,揚手将它們分別朝着兩個弟弟用力擲去。
紙張翻飛,飄然下落。
江興源無力地說道:“你們自己看吧。買河豚,賣禦賜玉杯。買毒、投毒。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要置我于死地,都是你們做下的好事!”
三老爺江興岩驚道:“什麽毒?有這種事?我完全不知情啊。”
馬氏冷笑道:“你會不知道?你如果不知道,那出事的晚上,怎麽巴巴地跑去侯爺身邊守着?還不是怕事情敗露自己撈不到好處,所以特意去盯着!”
江興岩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登時怒了,“我有病啊我去下毒!大哥出事我能撈着什麽好處?我不過是怕大哥發現白玉杯的事情所以萬事求個穩妥……”
一言既出,後悔都來不及了。
馬氏就笑了。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說道:“侯爺和夫人宴時入口之物和器具與我們相同,想來問題不是出在那些上面。唯一會出岔子的,只有侯爺他們單獨使用的白玉杯了。既然白玉杯是你們動的手腳,那麽毒物一事是誰做的,一目了然。”
江雲昭拊掌贊道:“二嬸真厲害。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毒物是下到白玉杯裏了。”
連氏聞言不敢置信地看馬氏,“我家老爺打那杯子主意一事,我只告訴了你一人。你倒好,竟是利用了這事來反咬。”她頓了頓,忽然明白過來,“是了!事情肯定就是你做的!如果不是你做的,誰又能那麽巧正好趕在白玉杯被替換之前用了它犯事!”
馬氏冷笑道:“你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反咬。你那河豚肉一事證據确鑿無法反駁了,如今就想拖了我下水?沒那麽容易!”
“二嫂這話說得好笑。毒是你們買來的,也是你們投進去的。若是想找替死鬼頂罪,二嫂怕是尋錯了人吧。”
江興岩聽出了點滋味兒,小心翼翼地問連氏:“那毒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連氏雙目微冷,斜了他一眼。
“那河豚肉……”
先前擱置河豚肉的紅月已經被捉了去,而後錢媽媽鎮日裏鬼鬼祟祟,方才幾人也都看到了散落紙張裏知情人的字據。
秦氏知道否認也是徒然,徹查下去必然落不得好,索性不否認,淡然說道:“我不過是買錯了魚罷了。”
馬氏冷笑:“好一個買錯魚。怎麽不說賣禦賜杯子也是不小心賣錯了呢?”
連氏正待反駁,突然,響起了一聲怒喝。
“夠了!”秦氏忽地起身,按住氣極的江興源,揚聲叱道:“出事前互相算計,出事後互相推诿。看看你們這般市井潑婦的模樣,哪還有一點世家嫡妻的風範!”
她目光冷冽地掃過幾人,寒聲說道:“你們也不用這般耍潑耍賴。河豚一事已經查明,至于毒物,等到袁大夫将此物查證完畢,自有分曉!”
屋子裏一下子靜寂下來。
那幾人神色各異形态不一,霎是精采。
誰也沒料到,就在這個時候,紫雪跑來了。
昔日裏乖巧體面的丫鬟,此刻卻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就連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幾乎不成步子。
她鬓發微亂,身上衣衫也不甚平整,顯然是急急趕來的。
一進屋,紫雪想也不想,徑直走到秦氏跟前跪了下去。
重重磕了個頭後,她努力挺直滿是傷痕的脊背,字字清晰地說道:“奴婢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本欲瞞着,可二夫人将奴婢往死裏打。奴婢熬不住,決定向侯爺和夫人禀明!”
語畢,她就将聽到的馬氏籌謀下毒一事盡數講了出來——
“……二夫人說,既然三老爺準備偷了白玉杯去賣。倒不如順勢在玉杯中下毒,那樣等到白玉杯神不知鬼不覺被賣了後,連點線索都不會留下。”
雖然她刻意隐去了當時在馬氏跟前的人是誰,可馬氏是絕對逃脫不掉了。
江興源滞了一瞬後,忽地暴怒,拍案而起。
“證據确鑿,你還有何要狡辯的?”
馬氏轉眸去看江興振,誰知江興振捏着扇子正看着地面,絲毫沒感受到她求助的目光。
眼看着袁大夫已經出現在院中,正朝這邊行來。馬氏悲從中來,慢慢地撲倒在地,泣不成聲道:“侯爺明鑒。這事……這事……”
她有心想說這事是假的、不要聽信別人的胡言亂語。
可是在江興源與秦氏宛若冰霜的目光下,她終究是改了口:“還望侯爺念在一家人的份上,給條活路。”
“呵,”江興源禁不住冷哼,“你們想要奪我們性命時,怎地不說給我們一條活路?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江興源正要說出心中打算,誰知旁邊一直沉默的江老夫人忽然開了口。
“萬事以和為貴。家和才能萬事興。既然他們知道錯了,這一次,不如就先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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