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孤鳴

卓奕璟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在布置成木屋內設的場景中或趴伏或凝視，眼神中的絕望孤寂被鏡頭捕捉的恰到好處，至少在他這個外行看來，已經是十分不錯的作品，但如果真要說違和的話……

卓奕璟閉上眼，腦中那座許久不敢開啓的記憶大門漸漸打開，思緒一下穿回到幾百年前。

卓璘是病逝的，去世時剛過花甲之年，但在醫療技術并不發達那個年代，能活過花甲已是長壽。

因為卓奕璟的樣貌并不會變老，在卓璘人到中年時便對外宣稱收養了義子，并立下字據，去世後，所有的家産歸卓奕璟繼承。

那段時日，卓璘許是預感到自己即将油盡燈枯，幾乎安排好了所有的身後事，包括教導卓奕璟打理家中生意，以及為他想好日後該如何處理那些財産。

同時，卓璘也是最了解卓奕璟的，他知道，以卓奕璟對他的感情，自己死後，卓奕璟必不會獨活，他在彌留之際，強撐着意識，與卓奕璟做了約定，生生世世的約定，這就意味着，卓奕璟必須好好活着，只有活着兩人才能再續前緣。

卓奕璟被逼當着卓璘的面發誓，絕不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否則，就讓卓璘的靈魂，永世不得超生。

幾乎是聽卓奕璟說完誓言，卓璘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卓奕璟抱着慢慢變涼屍體痛不欲生，但也只能按照對方生前的意願将人安葬。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卓奕璟都如行屍走肉般活着，白天，他強打起精神，應付着卓璘留下的産業，到了夜晚，他整宿整宿的失眠，常常是坐在院子裏喝酒，一喝就是一晚上。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卓奕璟猛地回神，小聲道：“對啊，就是這個！”

“什麽？”

“就是，這裏的場景，布置的太溫馨了，和這種絕望的感覺不搭。”見Bernard露出疑惑的神情，卓奕璟繼續解釋道：“兩人一起居住的屋子裏一定充滿了美好的回憶，如果其中一方離開了，另一方怎麽會獨自留在屋裏，若真是留在屋裏，那表現出的也不應該是絕望，而是沉浸在回憶中的幸福。

沉痛絕望，一定是躲開了共同生活的回憶後，獨自在某個角落舔舐傷口時所展現出的情緒。”

Bernard看了看鏡頭中的照片，又看向卓奕璟，不由得眼前一亮，“太對了。”

困惑了一天的問題解開，Bernard連飯都顧不上吃，立刻找來工作人員商量接下去的拍攝變動。

直到将近一個小時後Bernard才到休息室找卓奕璟，“我們臨時決定把拍攝地點改到門口的路燈下，可能會比較冷……你能堅持一下嗎？”

彼時卓奕璟已經吃完了晚餐，聞言很快脫下外套往外走去，“行啊，已經布置好了？”

他雖然不把工作看的太重，但對于接下的工作，依舊會負責的盡量配合。

Bernard原本以為需要花上一段時間說服他，沒想到對方這麽幹脆，對他更是欣賞起來，趕緊道：“有準備暖風機，我們會盡量快的拍攝，你可以先通知經紀人過來。”

白天拍攝時卓奕璟差不多已經找到了狀态，只不過是因為本身場景的緣故，才遲遲沒有滿意的作品，Bernard相信晚上可以很快結束。

新的場地就在昏黃的路燈下，地上被簡單的清理過，鋪了一張藍色軟墊，不遠處放着一擡暖風機，但因為距離遠，并沒有太大效果。

攝影機早已經用三腳架固定在适宜的角度，卓奕璟到指定的位置，閉了閉眼，不久前回憶過的畫面重新湧入腦海，再睜開時，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常挂在臉上的淡然與随和不複存在，只餘下滿眼深沉入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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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拍攝結束的很快，卓奕璟幾乎将所有的動作、眼神都呈現的淋漓盡致，甚至超出Bernard的想象。

Bernard有種錯覺，仿佛此時他面前的根本就是一只失去了愛人的綿羊，而非只是一個專注拍攝的模特。

徐順立趕到時，拍攝已經完成，但卓奕璟還沒來得及撤到室內，看到這樣的拍攝環境徐順立的臉立刻就黑了下來。

“Bernard，我記得沒錯的話，我們簽的是室內拍攝合約，不包括需要我的藝人在室外穿着這樣的衣服進行拍攝。”

Bernard自知理虧，也沒與他争辯，只是轉頭對卓奕璟道：“你快進去換衣服吧，你真的超出我預期太多，以後有機會還希望能合作。”

卓奕璟笑了一下，越過顯然打算繼續争辯的徐順立，進室內更換衣物。

再出來時，外頭兩人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徐順立替他開了車門，“走吧，還得趕去電視臺彩排。”

而此時的梁宇生也已經回到家中，屋裏暗着燈，顯得有些清冷，他下意識的向沙發看了一眼，過了幾秒才想起今天卓奕璟恢複工作，并不會這麽早回來。

說來也奇怪，之前的十幾年，他一直一個人生活，哪怕是住在這偌大的別墅中，也不覺得空曠，可卓奕璟才搬進來半個月時間，他竟然就完全适應了有另一個存在的生活，現在回家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反倒不習慣起來。

卓奕璟之前已經發了信息，知會過不能回來吃飯，梁宇生便在劇組吃完晚飯才回到家中，在書房忙了會兒工作，根據白天的拍攝進度調整好了隔日需要拍攝的內容，又與幾個工作人員稍微溝通了安排，再拿起手機時，上頭顯示的時間已經接近零點。

安靜了一晚的手機屏幕上自然是空蕩一片，顯示着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梁宇生揉了揉發酸的額角，直接按下卓奕璟的號碼，規律又乏味的等待音響了一遍又一遍，在他以為即将被自動挂斷時終于被接起，那頭傳來的卻不是卓奕璟那清潤的嗓音。

“梁導，您好，我是阿璟的經紀人徐順立，阿璟還在彩排，暫時沒辦法聽您的電話，請問有什麽事嗎？”許是看到了來電顯示，對方直接道

“你們還有很久才會結束嗎？”

“是的，我們今天過來的遲了，所以一時半會兒沒法可能結束不了。”

勞煩所以工作人員陪着一起熬夜，剛剛徐順立已經給大家買過宵夜，也好在卓奕璟待人向來随和，大家知道他是因為工作原因來遲後，并沒表現出不滿。

梁宇生聞言皺眉，舉着手機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一會兒過去接他，你們結束要是我還沒到，你讓他在臺裏等我，別出來，外面降溫了。”

他說完就挂了，留下那頭的徐順立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愣愣的舉着電話。

卓奕璟恰好與搭檔又唱完一遍，打算過去和樂隊老師溝通一下細節方面的調整，經過徐順立身旁，見他手中拿着自己的手機，奇怪道：“怎麽了？有人找我嗎？”

“啊……是。”徐順立這才回過神，瞪着眼小聲道：“阿璟你戒完酒還會一直住在梁導家嗎？這樣是不是太不方便了？他剛剛打了電話來，好像是打算來接你，你們……”

“宇生要來接我嗎？”卓奕璟有些驚喜，但沒表現出來，只是乘機打斷了徐順立沒說完的問話道：“那我得快一點了，我們現在已經差不多把合唱部分理順，在和樂隊磨合幾次就能結束。”

徐順立神色複雜，沉默了幾秒後才道：“那你快去吧，明早還要錄音，盡量保護好嗓子，別勉強。”

“恩。”卓奕璟應聲，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