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溫暖

? 遠遠地奔來了一個人,白色錦袍被雨浸濕,青絲缭亂的貼在臉上。她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狼狽至極。“為什麽你沒死?”她想過很多次,想過再見之時的諸般場景。可沒有哪一次,會是這般模樣。他說:“為什麽你沒死?”為什麽她沒死呢?她也想知道,那麽多次,為什麽她還沒死呢?她蹒跚地後退,看着眼前的人急急地奔進殿中。她的腳忽然軟得沒了力氣,身後不知是誰伸手扶住了她站立不穩的身子。殿內一陣哭叫聲中,蘇莫打橫抱着薛絡走了出來。她從沒見過他這般的目光,冰冷得幾乎恨不得讓她立即死去。“沈汐,這輩子我最後悔得便是救了你。”他抛下這句惡毒的“詛咒”,便顧自蕭索地離去。那個人、最後悔的、便是救了她。雨聲淅淅瀝瀝的響在耳畔,打在眼裏疼得竟讓她睜不開眼。“想哭就哭吧。”是誰将她擁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聲軟語。蕪言伸手用力一推,掙開了那人溫暖的胸膛,“我為什麽要哭?”她擡首努力睜開眼冷冷的望着蘇煜。“小姐。”撫兒執傘匆匆地趕了過來。“既是如此,便回去吧。”他低低笑着,雨水沾濕了他的長袍,卻仍無法污了那一身的清貴。

即使百官如何反對,蘇煜還是允了蘇莫帶走薛絡,因為薛絡生前的願望便是游一游這五湖四海。拿着木簪的手微顫,她想,或許該尋幾本佛書來看看了。“小姐。小姐。”撫兒急急忙忙奔進了屋。“東西收拾好了嗎?”蕪言執着木梳梳着長發。“小姐,不好了。我們出不了宮了。今日陛下下诏在夜泱國選秀女。”手中的木梳跌落在梳妝臺上,她淡漠的望着銅鏡之上的人,冷冷開口,“他倒薄情。”

蕪言身着宮裝站在一應官家女子之中,“蕪言,二十二。”嬷嬷皺了皺眉,拿着毛筆在她的名字旁一勾,讓她進了屋。“陛下駕到。”太監高聲穿過宮門重重,衆人紛紛跪拜行禮。“你倒看看,究竟是哪個女子?”蘇煜含笑的嗓音讓蕪言不覺得皺了皺眉。“都擡起頭來。”她垂了衣袖,跟着屋內的老嬷嬷向屋外走去。“她。臣要她。”房門輕啓,她皺着眉拂了拂袖,這輩子她再也不會回來這種地方。空地之上,站着白袍加身的蘇煜還有蕭雲。蕭雲愣愣的看着她,訝異歡喜猶豫諸般情緒在他眸中翻轉。蕪言跪倒在地,半垂了眼簾。“既是如此,朕便将她賜給你。”蘇煜心情頗好的開了口。“臣……”蕭雲看了一眼蕪言,良久方跪行謝恩,“臣謝恩。”

這回不同的是,二選未過她便可回家了。只是,蕭雲要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多年未見的沈嫣。當初的小丫頭現在卻是長開了,不再吵吵鬧鬧,而是變得溫婉低斂了許多。“汐兒姐姐。”她一下子撲進蕪言懷裏,窩在她肩上不停的哭泣。蕪言撫着她的背,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嫣兒以為再也見不着汐兒姐姐了。”她抽泣着。突然笑着擡首看着蕪言,“不過現在好了。汐兒姐姐還好生生的站在嫣兒面前。”蕪言看着她,眸光微閃,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笑道:“傻瓜。”最起碼,她知道了這個世上還有那麽一個人,真心實意的挂念着她。而這,便足夠了。

太傅府之外,她還未入家門。聖旨便到了。上言因她當初在涯底以精湛的醫術救治了陛下。特授她太醫一職,即日起便去太醫院就職。“姐姐,恭喜你。”不明所以的沈嫣很是替她高興。蕭雲看着蕪言,欲言又止。門內還立着何旻汶還有她的父母。蕪言拍了拍沈嫣的手,對着蕭雲淡漠道:“讓嫣兒在我這住着。到時便直接在太傅府迎娶她。”沈嫣黯淡了眸色。蕭雲閃爍了目光,點首便翻身上馬。“告辭。”他深深的看了蕪言一眼後,便駕馬而去。“雲沁。”何旻汶淡淡的望着她,眼底含着深深的憂思。“唉。好不容易尋着的女兒,一天到晚都有各色小子盯着。這日子沒法過了。”何太傅捋了捋胡子,唉聲嘆氣道。“這、這話是什麽意思?”何夫人一臉莫名的看着何太傅。“爹的意思是,”何旻汶眯了眼角,“有很多豬正在算計着拱我們家這顆白菜。”

“姐姐。”沈嫣抓着她的手,眸含清淚,“看到你現在這般開心,嫣兒也就心安了。”香閣羅幔,紅木高床,蕪言坐在桌旁微微笑着,不過頃爾便颦眉問道:“你真要嫁給蕭雲?”“恩。”沈嫣垂了眸,輕聲颔首。“你喜歡他?”蕪言看着她,試探地繼續發問。“無關乎喜不喜歡。”沈嫣松了緊握着蕪言的手,微勾嘴角苦笑,“聖旨既已頒下,我又如何能抗旨不遵。父親要二師兄帶我脫離宮闱的那一刻起,我便猜到是這個結果了。”沈嫣擡首看着她輕笑,“況且既然不是心中所願那個人,嫁給誰又有什麽關系呢?”蕪言愣愣的看着眼前這個早已蛻變成另一個模樣的人,喃喃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安頓好了?”大堂之內,何太傅坐在上首,輕抿了一口茶。“恩。”她點首落座,接過撫兒遞上的茶。“我雖幾年未見陛下,但畢竟是看着他長大的,他心中有幾個心思,我都看得明白。你若不想去宮闱之內費心勞神。唐季倒是個不錯的選擇。雖然這人不像表面那般木讷老實,但他最起碼待你的心是真誠不二的。”蕪言低斂眉眼,輕抿了一口茶。“哼。你倒看得透徹。”何旻汶輕笑,将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桌案上。“你爹雖然老了,但這雙眼睛可火亮着。”何太傅幽幽嘆道。忽然畫風一轉,對着何旻汶嚴厲斥道:“還有你,做臣子就應該恪守臣子的本分,稱兄道弟是個什麽樣子!”何旻汶瞥了他一眼,顧自擡首對着蕪言道:“依哥哥看,那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倒不如回邊城嫁給楊予維算了。”何太傅吹胡子瞪眼怒視何旻汶,“哎,你爹的眼光什麽時候差過?”何旻汶淡淡的用眼角睇了他一眼,“就從來沒好過。”“你這臭小子,要是不好怎麽就娶了你娘?”何旻汶微勾嘴角,悠悠然開口,“可能你那天剛好遇見了幾百年一度的開光。”撫兒立在一旁掩着嘴輕笑。蕪言默默的看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只有真正相處了才明白,有些人并不如表面給人的感覺一樣。衆人眼裏謙遜溫謹的何太傅,風雅溫爾的貴公子何旻汶,其實真正私底下卻是這般模樣。現在,她才想明白為什麽何旻汶這樣翩翩佳公子會和楊予維成為知己。“娘,你為什麽會嫁給爹?”她轉首,對着一旁逗弄着小九的何夫人眨了眨眼。何夫人皺眉,似乎是陷入了回憶裏,“那時候,好像是被你爹騙走的。”“聽見沒!聽見沒!”何旻汶跳到何夫人身後含着笑叫喚道。何太傅憋紅着老臉怒道:“騙了怎麽了!你有本事給我騙個兒媳婦回來啊!”蕪言擡袖,掩嘴忍不住失笑。

她去太醫院赴職之時,王院使開心地前來迎她。因着她曾救治過蘇煜,所以在太醫院裏的頗受尊敬。最主要的便是,她是一個女子,比那些太醫來說,進出宮闱、診治嫔妃都方便得多。今年的冬天較往年來說,都來得早了些。風吹梅枝顫,雲起雪飛。蕪言拍了拍衣上的落雪,跟着身前的宮女進了殿。軟榻之上半倚着一個女子,缥缈裙紗裹緊綢緞,顯出玲珑剔透的曼妙身姿。淡粉薄紗外衣之下是如雪凝脂的白暫肌膚。她一手支着額閉着眸,挑落的一縷青絲半遮半掩清容絕姿,增添的一筆溫婉嬌媚。蕪言垂了頭,這個人若她未曾記錯,應是容嫔。曾來過清梅殿看過薛絡。“娘娘,蕪太醫來了。”筱袂伸手挑開了遮着的紗幔,低身對着軟榻之上的人輕聲耳語。容嫔幽幽轉醒,睜着一雙萬般風情的水眸看了她一眼,支着筱袂的手坐起了身。“蕪言參見容嫔娘娘。”她一掀官袍,跪拜行禮。“起來罷。”容嫔有氣無力的道了一聲,便伸了手,垂了半截紗袖。筱袂在手腕之上小心的縛了紅線,将另一頭遞給了簾外的蕪言。雖然蕪言成了太醫院唯一的女官,但身份終究是有差距的。即使不再需要紗幔遮擋,但她仍是不被允許直接碰觸這些貴嫔妃子的身子。

“娘娘沒什麽大礙。不過是染了風寒。”蕪言收手垂了袖。“待臣開了方子,喝幾日便可痊愈了。”容嫔捂帕輕咳了起來。“陛下駕到。”遠遠的傳來了那人的腳步聲,蕪言皺了皺眉,跪倒在地。“臣妾參見陛下。”容嫔被筱袂攙扶着連忙離了軟榻,還未出殿便被止了步。“這般冷得日子。怎穿得這般少?”蘇煜半摟着她,眸含憂思,嗓音中帶着難掩的埋怨。“殿內暖和,無甚大礙。”容嫔淺笑着說完,便低首捂帕咳嗽起來。“還說無甚大礙!”蘇煜皺眉轉首對着一直跪着蕪言道:“娘娘這是怎麽了?”“回陛下,娘娘只是染了點風寒。喝藥休憩幾日便可痊愈了。”“是嗎?”蘇煜看着一直低首回禀的蕪言,眸光幽黑如墨。“是。”她将身子伏得更低,聲調淡漠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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