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秦桑吃過早飯就去醫館裏看診,近來天氣轉涼,感染風寒的人不少,秦桑一個個給他們號脈問診,孟易坐在她旁邊,一直不停煩她,“今晚去城南逛廟會嗎?你上次不是說,想吃李記烤雞嗎,我讓人定位置,晚上過去?”

秦桑在給病人診脈,沒有功夫搭理他。

孟易又道:“對了,我奶奶後天辦大壽,讓我叫你。诶,我說你有沒有聽我說啊?”

秦桑嘆氣,“大少爺,你看不到我在忙嗎?您能不能行行好去旁邊坐會兒,等我忙完再說?”

茯苓端着茶水出來,看到孟易又被自家公主噎住,忍不住笑,她将茶水端去圈椅旁邊的茶桌上,“孟少爺,您過來喝杯茶吧,姑娘還得忙一會兒呢。”

秦桑昨晚照顧了傅連溪一夜,今天疲憊得很,看診看到快中午,她本來想去後院休息一會兒,結果被孟易強行拉出來吃飯。

秦桑沒什麽精神地趴在桌上,孟易問她吃什麽,都說随便。

孟易點了幾個菜,擡手幫她弄了下翹起來的頭發,“你昨晚偷雞去了?這麽沒精神?”

秦桑懶得理他,她趴桌上閉着眼睛小憩。

孟易靠近她,又問:“晚上去城南逛廟會,你到底去不去啊?”

秦桑下巴抵在交疊的手背上,閉着眼睛搖頭,“不去。我困。”

“你昨晚真幹什麽去了?困成這樣。”孟易靠近一些,看到秦桑眼下淡淡的青影,“你睡不好覺?我前陣子得了些安神的香料,回頭我拿給你。”

孟知府戰戰兢兢彙報完事情,擡頭卻發現傅連溪目光落在別處。

他背靠着椅子,微垂着眼瞧着樓下,表情漫不經心,手裏慢悠悠地轉着酒杯。旁人瞧不出在想什麽。

唐風順着自家大人的視線看去,就看到少夫人和一男子坐下下面。

少夫人趴在桌上在休息,那男子坐在旁邊湊得很近,兩個人在說什麽,看着很親密的樣子。

唐風下意識又悄悄去了眼自家大人的臉色,然後就低下頭,閉着嘴巴大氣也不敢喘了。

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啊,他們家大人真生氣的時候,反而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樣子。

孟知府也順着傅連溪視線看去,誰知道居然看到自己的兒子,他吓了一跳,心道,莫不是自家這小子什麽地方得罪了傅大人?

這樣一想,頓時冷汗直冒,但也不敢問,連忙給仆人使眼色,讓去把孟易叫上來。

孟易正和秦桑說話,他爹的手下不知道突然從哪兒冒出來,附耳和他說:“少爺,老爺在樓上,您上來一下。”

孟易愣了下,下意識回頭往樓上看。

秦桑也聽見了,她擡了擡眼,也往樓上看了眼。

誰知這一擡眼就看到了傅連溪,傅連溪已經移開了目光,正漫不經心飲茶。

秦桑這個時候還不合時宜地想,傅連溪真是長得太優越了,哪怕過了這麽久,她還是覺得傅連溪是她見過長得最英俊的男人。也難怪那麽多姑娘對他芳心暗許。

她看了看,便又低下頭繼續趴着休息。

孟易和她說了一聲,就上去了。

孟知府立刻站起來,道:“還不見過傅大人。”

說着,又滿臉笑容,對傅連溪道:“大人,這是小犬,孟易。”

孟易倒是早就聽說戰功赫赫的少将軍,今日一見果真氣度不凡,他半鞠了下躬,行禮問候,“孟易見過傅大人。”

傅連溪仍舊背靠着椅子,漫不經心地瞧他,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個回應。

孟知府見狀,總算松一口氣。

他之前還以為自家這小子哪裏得罪了傅大人,他險險地捏了一把汗,趕緊讓兒子下去了。

孟易走後,孟知府才擡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繼續彙報公事,“大人,你之前吩咐的事,下官已經按照您的意思部署下去了,具體的事宜還請大人指示……”

秦桑和孟易吃過午飯,就回醫館了。

走的時候,她下意識往樓上看了一眼,傅連溪已經不在了,不知什麽時候走的。

下午醫館沒那麽忙,秦桑待到晚上準備回去,被孟易過來把她帶去了城南逛廟會。

城南廟會熱鬧,太平盛世,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秦桑最近一直忙,還真沒有怎麽出門逛過,難得過來,逛了一會兒心情就好起來。她在人群裏穿來穿去,一會兒這邊看看,一會兒又擠去那邊看看。

孟易給秦桑買了只兔子燈籠拎着,他高興道:“我說好玩吧,你還不來。”

秦桑開心就笑,她拎着燈籠走到前面,去看人家表演胸口碎大石。

和孟易在城南廟會逛到很晚,回去的時候,街上都沒多少人了。

秦桑拎着個兔子燈籠高高興興地回家,推拉門就愣住了。

傅連溪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

她推門進去時,他才擡眼,朝她看過來。

秦桑有些驚訝,她走過去,“傅連溪,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今天感覺怎麽樣?傷口還疼嗎?”她走到傅連溪對面坐下,将兔子燈籠擱在桌子上,拉過傅連溪的手,替他診脈。

傅連溪看她一眼,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桌上的兔子燈籠上,半晌,問了句,“你去哪了?這麽晚回來?”

秦桑一邊給他號脈一邊說:“和孟易去城南逛廟會了。”

傅連溪聞言,不禁皺了下眉。腦海裏想起今天在酒樓,秦桑和那個男人坐在一起吃飯聊天的畫面。

他心情突然很煩躁,連帶着看桌上的兔子燈籠也很不順眼。

他沒再出聲,但是臉色明顯不高興了。

秦桑帶傅連溪回房間,給他換了藥。傷口有點浸血,她叮囑了幾句,出門去給傅連溪熬藥。

等她熬好藥回來,就見傅連溪躺在她窗下的竹椅上,閉着眼睛在休息。

秦桑端着藥過去,伸手推推他,“傅連溪,喝藥了。”

傅連溪仍閉着眼睛,沒有理她。

秦桑又推了推他,“傅連溪,喝藥了啊。”

“傅連溪——”秦桑拉了下傅連溪的胳膊,卻他被反握住手,他仍舊沒睜開眼,神色有點疲憊,“別鬧,讓我睡會兒。”

秦桑觸電似的,連忙把手抽出來,把藥碗放到旁邊,“那你一會兒記得喝。”

秦桑把東西放下就出去了。

晚上她和茯苓睡一屋,不知道傅連溪什麽時候走的,反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傅連溪就已經不在了。

秦桑不知道傅連溪在忙什麽,倒是那天聽孟易說了一嘴,“你知道黑風寨嗎?那裏的山賊無惡不作,之前官府一直抓不到人,結果前幾天老窩都讓傅大人給端了,這兩天正審着呢。”

秦桑聽完恍然,難怪最近都見不到傅連溪,原來是在忙正事。

她想起什麽,端起茶杯,不經意問了句,“那他們要走了嗎?”

“誰?”孟易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哦,你說傅大人啊?那肯定的嘛,事情辦完就要回京城了呗。聽我爹說,應該這幾天就要走了。”

秦桑哦了一聲,她低頭喝茶,眼睛埋進杯子裏。

秦桑沒指望傅連溪會來和她說一聲,畢竟他一直就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來不會和她打聲招呼。

她又想起離開将軍府的時候,傅連溪經過她身邊,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輕視她,才能那樣無視她。

秦桑是傷心過一段時間的,可事情都過去了那麽久,她現在只要不去想,也不覺得有多傷心。

傅連溪已經在揚州留得夠久了,剿匪也剿完了,該審的也審完了。

他似乎沒有理由再繼續留在這裏。

他已經在房間的窗前坐了一整晚,揚州城的夜色比京城也不差,二樓的視線望出去,整個揚州城的美景盡收眼底。

可傅連溪沒有心思欣賞美景,他在那兒坐了一整夜,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唐風一直在旁邊安靜侯着,他的目光目光落在桌上那個手镯上,唐風記得,這是傅大人在邊關時買給少夫人的。

手镯旁邊還有一只珠釵,唐風也記得,這似乎是去年少夫人生日的時候,大人送給少夫人的。

不過少夫人似乎只戴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戴過,甚至走的時候,也沒有帶走。這支珠釵孤零零地放在梳妝鏡前,還是福伯去整理少夫人房間的時候發現了。

少夫人嫁過來時,府裏準備的那些衣裳,少夫人也一件都沒有帶走。

她來時是什麽樣的,走的時候就是什麽樣。住過房間裏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就好像從來沒有嫁過來過。

唐風也還記得,知道少夫人離開了京城那天,他家大人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但他那晚在書房坐了一夜。

唐風也知道,揚州這次的事情,其實根本犯不着他家大人親自來。之所以親自來,不過是因為少夫人在這裏。

可少夫人……

唐風心中嘆氣,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大人,皇後娘娘壽辰将至,再不啓程……”

傅連溪望着窗外,看了很久,他低問了句,“唐風,你喜歡過誰嗎?”

唐風愣了下,他搖了搖頭,想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傅連溪忽然笑了下,他拿起桌上的那支珠釵看了一會兒,低聲道:“學醫的女人是不是會下蠱。”

傅連溪早該回京城了,京裏來人催了好幾次,催到後來,唐風都有些着急了。

他勸傅連溪,“大人,再不回去,怕是要惹皇後娘娘生氣了。”

傅連溪是皇後養大的,他從來沒有違背過皇後的命令。這是第一次,他沒有聽從她的話。

唐風卻無比擔心。皇後娘娘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雖然這次只是小事,但若他家大人不聽從,難保皇後不會心存芥蒂。

尤其如今他家大人羽翼愈豐,若大人不聽命令,只怕引得皇後忌憚。

這些道理,他家大人不會不清楚。

傅連溪擡眸看向窗外,天愈發冷了。

他沉默一陣,道:“明晚過了便走。”

次日是秦桑的生辰,一大早,她就被孟易帶出門。

他也不告訴她要去哪裏,等到了地方才發現竟然是個很漂亮的園林。

園林裏面開滿了梅花,還沒進去就聞到濃郁的梅花香。

秦桑最喜歡梅花,以前還住在将軍府的時候,她酒最喜歡院子裏的那株梅花。

她一進去,心情就好起來,“想不到揚州城還有這麽好的地方。”

園林裏賞花的人不少,秦桑負手走在裏面,四下張望。

孟易道:“那當然。揚州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對了,裏面還有個戲園子,晚上咱們可以過去看戲。”

秦桑道:“看戲就算了,我不愛看戲。”

“不看戲也成,快過元宵了,街上也熱鬧着呢。”

秦桑在外面玩了一天,晚上又去逛了燈市,孟易又給她買了只兔子燈籠,讓她拎回去,還說什麽這就和之前那個湊成一對了。

秦桑好笑得很,她和孟易告了別,就拎着燈籠回家了。

走到巷子的時候,她就發現不對。

家門口守着十幾個帶刀侍衛。

秦桑如果沒有看錯,他們腰間都別有令牌,是傅連溪的人。

等她走得更近些,她就看到唐風。

唐風看見她,朝她走過來,“少夫人。”

秦桑有點愣,她擡手指了指前面的侍衛,“你們怎麽來了?”

唐風看着她,恭敬道:“少夫人,大人在裏面等你。”

秦桑:“……”

秦桑推門進去,就看到傅連溪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右手擱在桌子上,手握着杯子,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

他穿一身黑衣,身影融在夜色裏。

秦桑進去時,他才擡眼,朝她看過來一眼。

秦桑把門關上,她走過去,“傅連溪,你什麽時候來的?”

傅連溪沒有回答她,而是看着她問:“去哪了?”

秦桑愣了下。

饒是她神經并不是很敏感,也看出傅連溪現在情緒很不對。他看起來并沒有在生氣,可秦桑卻莫名能感覺到,他好像生氣了。

她遲疑着,說:“我出去玩了。”

“和誰。”

“孟易。”

傅連溪盯着她看了很久,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笑了聲,“又是他。”他問她,“秦桑,你那麽拼了命地要離開我,結果就看上那麽個男人嗎?”

秦桑怔住。

她看着傅連溪,“這跟傅大人有什麽關系嗎?是,孟易是沒有傅大人你這麽優秀,可我就是喜歡他,怎麽了?”

傅連溪看着她,又是很久也沒有說話。

秦桑不知道傅連溪為什麽要這樣質問她,她心情不好,說話也不過腦子,“不瞞傅大人你說,我就要和孟易成親了,你到時要是有空,也歡迎你來喝一杯喜酒。”

傅連溪握着杯子的手一緊,他擡頭看向秦桑,看了很久,眼裏的神色漸漸暗下去,最後變成苦澀的一笑,他說:“秦桑。你真是知道怎麽傷我。”

他說完,就起身走了。

秦桑愣在那裏。

她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卻一時又說不上來。

她聽見外面馬蹄翻飛,是傅連溪一行人離開了。

她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茯苓跑出來,“公主。”

秦桑看向她,茯苓道:“公主,你今天去哪了?傅大人等了你一整天。”

她邊說邊把手裏錦盒拿給秦桑,“這是傅大人放在你房間裏的,好像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秦桑愣了住,她拿過來看,裏面是一只手镯,和她之前留在傅府,沒有帶走的那支珠釵。

茯苓道:“我聽唐風說,傅大人好像早就應該回京了,但因為記着您要過生日了,所以拖到今天……”

秦桑愣愣地僵在那裏。

她想起傅連溪剛剛最後說的那句話,突然有些懊惱。

她不知道傅連溪等了她一整天。

她也不知道,他還記得她的生日。

可她想起傅連溪最後那句話,隐隐約約又好像明白了什麽,像浮在半空中,不那麽确切,但又好像呼之欲出。

她懷疑,傅連溪是不是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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