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會試(下)

長生見魏思諾的氣色漸漸轉好之後,這才放下心來,他向魏岚等人告別之後,這才回了羅家。魏岚本想讓他将這兩次的答卷默寫出來,但魏思諾如今的情形,魏岚也沒了興致。

秦昕然見魏思諾此時半躺在床上,俏臉微微紅着,氣色似乎變好了很多,心下稍安,但孤男寡女畢竟待了那麽久,雖是未婚夫妻,說出去到底影響不好,便道:“你那未來相公跟你說了什麽,互訴衷腸怎麽耗費了這麽久?”

“沒說什麽,就是随便聊了聊。”魏思諾臉上更紅,有些着急的問道:“當真待了很久嗎?”

秦昕然點了點頭,道:“你口中随便聊聊,我外喝了快一個時辰的冷風。且我倒不知,随便聊聊也能治病,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如今這模樣,竟然像大好了一般?”

魏思諾聽了心下咯噔一下,她雖然平日裏書讀的不多,心思也單純,行事大多依靠直覺,但也知道這事不能外傳,她怕連累了長生。

她的貼身婢女聽了卻很上心,忙道:“奴婢瞧着姑娘的氣色确實不錯,如今趙大夫就住在府裏,不如請他過來看看。”

魏思諾忙道不必,态度十分堅持,婢女也沒了辦法。

但她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第二日魏岚前來探望,見她神色大好,當即喚了大夫過來診治。

那趙大夫看了半晌,反反複複切脈,最後滿臉驚奇的恭喜魏岚,魏岚大喜過望,連忙道:“你哥哥和德固如今下場考試,等他們出來,知道你大好了,肯定很高興。”

魏思諾一想到長生,頓時一臉嬌羞的低下頭去。魏岚見她這般神情,只得道女生外向,心底酸溜溜的,對于長生這個愛徒也有些不爽了。

趙大夫又問了一番,他先前診脈,分明是油盡燈枯的脈象,如今卻是死灰複燃的康複之兆,他不得不懷疑,魏思諾是不是用了什麽神藥。

但魏思諾保護未婚夫的心很是堅決,一再堅持自己只睡了一覺後,便覺得舒服了很多。

自魏府回來之後,長生依舊面色平平,趙氏心中焦急,生怕長生因此事跟她們離了心,大陳氏和小陳氏倒是神情坦蕩,小陳氏甚至私下裏安撫了趙氏一番。

“長生自來懂事,他這樣子,此事就是這般過去了。”小陳氏說道。

趙氏還有些迷茫,大陳氏又道:“只下一次再發生此事,怕是不能再瞞着他了,一次他不計較,再來幾次怕是不高興。”

古代從來沒有長輩跟晚輩道歉的,且一家人也是為了他好,小陳氏讓羅楚楚跟長生解釋了一遍,這事也就這般囫囵過去了。

長生沒時間過多糾結此事,天不亮便爬起來入了貢院,這次試題他随意一瞥,本以為沒什麽需要注意之處,而後卻見到最後一題,着實讓他一驚。

無他,這題目實在太長了,有一兩百多字:學者于前賢之所造詣,非問之審……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禪、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請極論之,以觀平日之所當究心者。

浩浩蕩蕩占了大半個頁面,長生看了許久之後方才看明白題目,這道題并不容易,涉及的要點很多,長生并不是個喜歡啃硬骨頭的人,他便将這道題留在了最後,埋頭的開始做起別的題目來。

一連兩日,長生将其他考題全都答好謄寫完畢,最後留了一日來準備這一題。

一上午時間他絞盡腦汁,最終寫出了一篇他自己都無甚把握的文章來,書到用時方恨少,長生覺得自己讀書數載,但閱讀面終究還是太淺。

縱然這一題無甚把握,但他也覺得本次會試應該能夠通過,就像現代老師常說的一句話:你難人家也覺得難,題目并不針對你一個人。

但大多數人卻不這麽想,長生考完走出貢院的時候,無數人一邊哭一邊叫,細問之下才知都在傷心那一題沒有答好。

大多數考生臉色都十分難看,人群裏,長生竟然見到了幾張笑意洋洋的臉,其中不乏他的熟人:張修和安雲。

兩人并未看到長生,一群人有說有笑的就離開了貢院長街,長生心下嘆了一口氣,也不知老師究竟如何處理此事的。

長生出來未曾看到魏思謙,但這日羅念終于租到了一輛青騾小車,長生與表弟彙合之後,身心疲憊,也沒有等魏思謙,便直接回了羅家。

他用過飯食沐浴之後便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他是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門外人接連不斷的敲着,去開門的人是羅念,此時天還未透亮,羅念這個習武之人都未曾爬起來做早課,

羅家人睡眠都不重,聽了聲音都爬了起來,上門的人是魏家的下人,此時滿臉悲恸,見了披着衣衫的長生之後,便開口道:“羅公子,我家二小姐昨夜去了……”

在場羅家人聞言莫不大驚失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長生,只見他面上神色不定,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長生趕忙換了一身衣衫,就跟在那小厮身後去了魏家,其他人不便此時上門,此次護送着長生一起去的還是羅念。

進了魏府,門上并未挂起白幡,長生心底還存着一番希望,只盼着這是個假消息,緊接着移步進了魏思諾的院子,就見院中處處都挂着白幡,來往仆婦一身素服,腰間都挂着白布,長生這才敢相信,魏思諾是真的去了。

三日前還是活生生的小姑娘,只再等一個月便能及笄,此時竟然變成了一具不能動的屍體,長生不停的懷疑着自己,他以為自己已經救下了魏思諾,沒想到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果。

“德固,父親不勝悲痛,如今已經病得下不得床了……”魏思謙滿面悲傷。

長生嗓子幹啞着,問道:“前次見她,面色還算好,怎麽、怎麽會這麽快……”

魏思謙在臉上抹了一把,道:“四天前你們見了一面之後,她便漸漸好了起來,看着人也精神了許多,我只當她是要康複了,就連大夫都這樣說,未曾想,這竟是回光返照……”

魏思謙頓了頓,又道:“我昨晚上回來見她,面色紅潤,都已經能起床做繡活了,未曾想,這一面竟然是永別,今早天還未亮,守夜的婢子忽然醒了,發現妹妹身體都涼了,呼吸也沒了……”

魏思謙想到昨夜見到妹妹跟前,那個做了一半的荷包,上面繡着松蘿,他猜測應該是要送給長生的。

長生心下難過,但更多的是疑惑,他的異能治療雖然時靈時不靈,但只要使出來了,效果卻并不差,那日三皇子受那般嚴重的傷,都活蹦亂跳的,怎麽魏思諾就去得這麽快。

“我,我想見見她。”長生說道。

魏思謙面上露出難色來,想到見到的那張已經長了屍斑的臉,便道:“妹妹是在睡夢中沒的,走得還算安詳,只是如今妹妹形容很是不雅,還是算了吧。”

魏思謙想着妹妹若活着,怕是不願意讓長生見到她如今的模樣。

“無妨,人死燈滅,再不雅觀,也是我的未婚妻,我總該見她最後一面。”長生十分堅持的說道。

魏思謙見他這般,心下只當長生用情至深,他心底更是遺憾,如此好的夫婿,可惜二妹妹沒福氣。

他見長生堅持,便帶着長生入了內廳,朝着閨房裏詢問。此時魏思諾正躺在自己的閨房床上裏,孫夫人哭倒在魏思謹身上,另有專門做此事的婦人在為魏思諾整理儀容。

長生二人不便硬闖,在門邊通報之後,孫夫人還未說什麽,魏思謹便哽咽着道:“妹妹已經去了,還是讓她清清白白的走,羅公子的心意,想必妹妹在天有靈也會感念,只見面就算了罷。”

不知為何,長生心中總有一股子強烈的預感,他必須見一見魏思諾的屍體,他心中到底還更信賴自己的異能,總覺得魏思諾的死沒有這般簡單。

長生再三請求,魏思謹依舊不允,反而有些動怒,道:“妹妹已經去了,羅公子見了又能如何,這般強求,難道最後折辱她一番嗎,為何不能讓她安安生生的去呢?”

長生心下覺得怪異,還是覺得魏思謹的阻攔毫無道理,道:“姑娘沒了妹妹,我也沒了未婚妻,姑娘心中難過,我能理解,但姑娘尚且能見她最後一面,心下也算有了念想,可我,難道因為尚未成婚,我就不能見她最後一面嗎?”

魏思謙心下不忍,也跟着道:“大妹妹,你就成全了德固一片癡心吧。”

“哥哥,自古以來女為悅己者容,二妹妹若是還活着,如何願意讓羅公子看到她如今模樣?”魏思謹振振有詞的說道。

“他不能見,我應該可以一見。”一道熟悉的女聲,忽然從長生身後響起。

長生回頭一看,來人披着一件素色鬥篷,滿面悲痛,神情憔悴,眼角通紅,不待魏思謹回複,她便提着裙擺徑直入了內室。

長生略等了等,見秦昕然看完後出來了,在門外又朝着門內道:“大姑娘,我無甚所求,就想見二姑娘最後一面,還請應允。”

這麽長時間裏,魏思謹不知道跟孫夫人說了什麽,孫夫人突然出聲,滿是不悅的說道:“你這不知禮數的小子,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女兒死了還要被你這般折辱,我真後悔将女兒定給你,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這下,不止長生覺得莫名其妙,就連魏思謙也覺得甚是怪異。

但這無禮之人,終究是他的生身母親,魏思謙滿是歉意的說道:“德固,此事不妨作罷,等人少的時候,我再為你尋個法子。”

孫夫人都發話了,長生沒了辦法,只得就此作罷,但心底到底是存了疑慮,覺得這事情并不簡單,他又朝着魏思諾的婢女們細細詢問了一番,問清楚了魏思諾昨夜是何時入睡,又是何時被發現的,發現時形容如何。

那詢問的婢女卻并不知道多少事,只道:“姑娘一貫睡得早,奴婢昨夜伺候姑娘入睡,那時對面大姑娘房間裏還點着燈,應當是亥時左右。昨夜守夜的是春蘭姐姐,今早第一個發現姑娘不對勁的也是她,那時大約是卯時初。”

魏家住的緊張,魏思諾和魏思謹雖不用擠同一排屋子了,但還要共用一個院子,這院子裏兩排房子相對而望,左邊是魏思謹住的,右邊是魏思諾住的。

“春蘭在哪?”長生問道。

那婢女道:“春蘭姐姐守夜出了岔子,已經被二太太給拘了起來。”

魏思諾剛死,魏府很快就讓人喊了長生過來,此時也不過是辰初罷了,距離發現人死兩個小時,為這短短的時間裏,孫夫人竟然已經發落了魏思諾的婢女,這速度未免太快了。

長生想要見一見春蘭,但看孫夫人如今對他的态度,怕是不成,便想着讓魏思謙去試試,但魏思謙不過一開口,便被孫夫人咬牙切齒的拒絕了,只道:“那個小賤人,當值的時間裏偷懶,讓我女兒就這般悄無聲息的沒了,我一定不會放過她!”

春蘭這裏暫時沒有法子,長生只想着見見那個替魏思諾收斂的婦人,但那婦人收斂完畢,不容長生與她答話,便被急匆匆的送出了魏府。

魏思諾的屍身很快被移進了棺材裏,因着去的是未嫁女,魏家人甚至不必守孝,靈堂也擺在客院裏。

一連數日,上門祭拜者不過寥寥數人,據魏思謙說都是來自交好的人家,長生也沒有離開,直接留在魏家幫忙,不知就裏的外人只道他有心攀附,魏家人卻對他很是滿意,只是一直到魏思諾下葬封棺,長生也未曾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幾日魏府忙着辦喪事,絲毫不知城中已經因為疑似舞弊案鬧得滿城風雨,主持會試,原本在貢院裏落鎖閱卷的陳岸,連夜被請到了飛虎衛喝茶。

京城最大的客棧悅來居,幾個豪客也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請到了飛虎衛。待那幾個豪客是今科舉子的身份傳出去,科舉舞弊的風聲便傳的沸沸揚揚。

魏府忙完了喪事,長生還未出魏府,就有飛虎衛上門請人。

被請的人竟然是魏岚,魏老尚書見此大驚失色,飛虎衛這幾年在京裏名聲很差,雖沒有小兒止啼之功效,但卻相差不遠。

魏老尚書見這些飛虎衛态度尚好,便壓住了進宮面聖求情之心,緊接着,他見就連長生也被一同請到了飛虎衛,心裏更是覺得莫名。

長生和魏岚一同被請了過去,但一路上也未曾有機會說一兩句話,魏岚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便閉目不再說話。

待進了飛虎衛衙門,長生和魏岚更是被分開審問。

審問魏岚的人不知是誰,但審問長生的卻是個熟人,宋林笑着請長生坐下,這一次并不在上一次那個房間,長生剛一坐下,便見到宋林身後左側擺着一排冒着森然冷光的刑具。

“羅舉人,聽聞魏家姑娘過世了,還請節哀順變。”宋林先寒暄了一句,接着道:“請羅舉人上門,有幾個問題,還請羅舉人如實回答。”

“大人請說,學生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長生如今也明白了飛虎衛是什麽樣的存在,類似于明朝的錦衣衛,也很像是現代的中紀委。

“張修、安雲、賀成才三人,你可認識?”宋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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