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審問

“張修、安雲俱是舊識,只是關系不大和睦。”長生聽到這問話,心中隐隐便有了底,當下也不敢隐瞞分毫,一切據實相告,接着又道:“賀成才為從未見過他,但知道這個人,與他父親有過幾回來往。”

宋林微微點頭,确實與他查到的信息相符,又問道:“賀成才的父親賀知石,與你是什麽來往?”

長生将兩人之間幾番往來,全都一一相告。

宋林挑了挑眉,道:“未曾想你竟然有這樣一手絕活。”

長生心下一松,暗道總算敷衍過去了,卻見宋林話音一轉,道:“怎麽賀知石說舞弊之事你也有份,他道養活素冠荷鼎,就是你的分內之事。”

長生心下有些慶幸,當日欠了契約,宋林命人去羅家取了那一紙契約,見果然如此,面色稍緩。

宋林又道:“你與張修、安雲關系一般,可有憑證?”

長生道:“先前鄉試時,琉省有不少學子都知此事,曾因夜間吵鬧一事起了争執,而後文會時又産生了一些不虞,琉省的士子應當可以作證。”

有道是“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在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時候,據實相告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且長生自己并未參與舞弊,清清白白的他也不懼。

宋林又問了一堆他是如何知曉此次事涉舞弊,長生自然只能從頭說起,從琉省時那張被小猴子撕碎的文章說起,宋林見張修二人先前就有案底,神色更加鄭重。

随着細節的深入,長生說出來的信息越來越多,宋林的臉色也更加冷凝,但他也并未輕易就信了長生一面之詞。

當日夜晚,長生便得了一株将死的花木,宋林命他在十日內救活此花,這株花木,長生恰巧也識得,竟是他從前挖出來的那株紫色蘭花,這株花不是送給魏岚的那一株,而是被不知名買家買去的那一株。

事後長生也猜測過買家是誰,他心中覺得左不過一個“秦”字,沒想到如今這花竟然又落回他的手裏,倒不得不感嘆一聲緣分。

長生先前不知魏岚究竟是如何運作此事的,因他畢竟不是犯人,宋林問話完畢之後,也跟他解釋了一遍,長生聽完只覺得,這也确實是魏岚這樣書生意氣之人能做得出來的事,他心中也猜測,恐怕魏岚并未與他父親魏老尚書商量,方才會這般行事。

魏岚寫了一封密折偷摸着呈給皇帝,皇帝暗中不發,故作不知此事,只私下命了飛虎衛全權處理,如今會試結束,正是收網之時。

魏岚身在國子監,又不喜官場俗事,看不清楚朝中形勢,但此次卻算是歪打正着,合了皇帝的心意。

長生第一回 審問後,兩天後方才接受第二回審問,而後每天都要至少接受兩次審問,審問過程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細致,宋林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長生本以為會與張修等人對質,但卻沒想到一直到那盆紫色蘭花都養活了,長生被放出飛虎衛的時候,也未曾見到旁人一面。

長生和魏岚一起在飛虎衛住了十五天,張修等人時常翻供,随着一次次的翻供又攀扯出更多的舉子來,京城裏每日裏見飛虎衛拿人,鬧得滿城風雨。

十五天時間,會試的結果也該公布了,長生和魏岚終于被放出飛虎衛,飛虎衛衙門裏倒沒有為難他們二人,只到底是被軟禁,住的便不甚合心意,離開時,兩人形容都十分憔悴。

離了飛虎衛衙門,長生師徒二人将會面臨的,才是真正的險境。

長生猶自懵懵懂懂,魏岚卻滿面悲涼,出了衙門,踏上魏府接人的馬車,魏岚便掩面泣道:“陛下是要将我置于烈火之上啊……”

飛虎衛這般一鬧,事涉人等衆多,其他人此時皆盡羁押,只魏岚師徒全須全尾的放出來了,怎麽不叫人多想,若長生作為士子是誤入此事,那為何連魏岚也進去了?如此,外人只輕易便能推敲出,此事皆因這二人而起。

如此一來,不管陳岸究竟是大皇子的人,還是二皇子的人,魏岚師徒都已經将兩派得罪了。

師徒二人一路相顧無言的回了家。

長生剛一入羅家門,羅念立馬端了個火盆過來,長生跨過去之後,羅楚楚又拿了葉子水給他辟邪。

長生被飛虎衛關了這麽多天,吓壞了羅家衆人,一屋子女眷等閑不敢出門,羅念為了護着家人,這段時日也不去道觀了,日日在家中守着,只這一樁事,長生便覺得不後悔收養了羅念兄妹。

長生将這段時間之事,在大陳氏的要求下全都說與她聽,他原本只以為是逃出生天,又聽魏岚說了一通,此時只覺得似乎皇帝要将他們試圖當做炮灰,只覺得大禍臨頭。

誰知大陳氏聽了之後,沉吟許久,方才道:“陛下此舉,怕是要重用魏先生了。”

長生滿面不解,這與魏岚哭得似乎不太一樣。

“魏先生躲了一輩子,如今因為此事卷了進去,只怕過一段時間,陛下便要給他升官,多半就是要頂陳岸的職,入禮部。”大陳氏說道。

“陛下難道不是想要害老師嗎?”長生小聲問道。

大陳氏輕輕的搖了搖頭,道:“陛下繼位不過八年,如今儲位之争,已初見苗頭,就陛下再三相請的架勢,請了魏岚入京,顯然不是要讓他過來裝門面的,就算是裝門面,魏岚作為名滿天下的文士,陛下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廢了他。”

大陳氏揉碎了細細講給長生聽,“陛下有心扼制兩位皇子之争,顯見是到了陛下不便控制的局面,兩虎相争,陛下雖從中制衡即可,但也不能眼看着滿朝文武全都卷了進去,陛下也需要培養自己的親信。”

“可皇帝這般,不是将老師架在火上烤嗎?他一個讀書人,如何受得了兩派黨争傾軋?”長生滿面擔憂的問道。

“這倒不必憂心,你且看着吧,魏先生高升的旨意要不了幾日便會出來,陛下也會對他多加恩寵,那時兩位皇子就算心中再嫉恨魏先生,只要心中還存着争儲之心,這二人就不敢妄動。”

長生聽了,心下稍安,接着卻聽大陳氏開口道:“你有空多操心魏先生,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

“為何?”長生不解。

“兩位皇子動不了魏先生,難道還動不了你一個小卒嗎?”大陳氏說道。

長生心下一沉。

“你怎麽能摻和進此事之中”大陳氏面露不虞,接着道:“兩位皇子是什麽人,彼此相鬥數年,互相之間的謀劃,豈會半點不知,造成如今的情形,不過是二人的又一場鬥法罷了,你跟魏先生這麽一摻和,讓他二人的打算全都落空了,到底是兩頭不讨好,就算陛下也只是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大懲威風,實則只是敲山震虎罷了,對這二人都不能傷筋動骨。”

長生聽了這複雜的彎彎繞繞,卻像是第一回 認識道大陳氏一般。

“你看我做什麽?”大陳氏問道。

“沒……沒什麽。”

大陳氏嘆了口氣,道:“京裏稍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此事,待你家魏先生回了府,魏老尚書自然會跟他掰扯明白。魏先生才學俱佳,只到底多年未曾做官,官場之事還是生疏了些。”

長生心下卻想着,就連大陳氏都是這般有見地,自己的祖父、高祖父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輩,那自家的仇人到底得有多厲害,也不知用了多麽聰明的謀劃,才将自家打入塵埃。

“那既然大多數人都能看明白,為何還會有這麽多人,想要争那從龍之功,安安分分的當個純臣不就好了?”長生說道。

大陳氏卻道:“純臣豈是那般好當的?儲位之争,如同賭博,一旦上了賭桌,就不容你後退半步,賭輸了萬劫不複,賭贏了便是潑天富貴,看得清看得透的人很少,看得清後還能堅持本心的人更少。”

長生聽得懵懵懂懂,大陳氏心下一痛,若是過去,羅家子孫哪會在這樣的年紀依舊一無所知?

大陳氏又道:“魏先生即将高升,羅家如今還是無根之萍,日後還要多多仰仗魏先生,只是可惜那魏二小姐到底是去了,不然真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你如今這樣不上不下的,反倒不好結親了。”

“二小姐剛去,孫兒一時也不想再提娶親之事,雖她未過門,但我還是想着,為她守一年方才論婚嫁之事才好。”為未過門的未婚妻守孝,倒沒什麽別的忌諱,只要這一年的時間裏不論婚嫁之事即可,其他照舊。

聽長生這般說,大陳氏也沒有異議。

祖孫兩人細細敘話之時,宅子外面便傳來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

經過了兩次飛虎衛的事,羅家人對此事頗有些心驚膽戰,羅念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卻見屋外之人一臉喜氣洋洋。

屋外之人穿着一身缁衣,看着模樣應當是個衙役,羅念頓時滿臉都寫着戒備。

“請問這裏是琉省羅恒老爺的住處嗎?”屋外的衙役見開門之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得這般小心翼翼的問道。

羅念問道:“你有什麽事?”

那衙役更是滿頭霧水,道:“我是本次會試的送喜差。”

羅念聽了,愣了片刻,接着便大喜過望,将原本只露了一條縫的大門打開,高喊道:“哥哥,喜報!喜報!你會試高中了!”

此話一出,一家子全都走了出來,小陳氏慌忙催促道:“快将謝喜的荷包送給這位差爺!”

“賀琉省羅恒老爺高中會試第八十三名!”差役高聲說道。

羅念趕忙将早已準備好的荷包交給那位差役,長生又親自過來接了喜報,打開一看,果真是中了,又命羅念去魏府報喜,順便打聽一下魏思謙考得如何。

這一樁喜事,到底是沖淡了大陳氏與長生心間的憂愁,長生沒有再去榜下确認,如今榜下捉婿之風頗盛,長生長相俊秀,大陳氏也怕他被不知就裏的人捉了去。

下午羅念自魏府歸來,不僅帶回了魏思謙同樣高中的消息,還帶回來張修等人的處置,陳岸等一共三個考官涉案,俱被革職流放越雲府,賀成才革除功名,三代不許科舉,流放嶺南。

至于張修和安雲,先前鄉試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兩罪并罰,革除功名,三代不許科舉,并罰入衡州玉礦做苦力,衡州路遠,又十分荒涼,官員谪貶多去此地,可以說十分凄楚了。

除了這些人,又攀扯出十來個士子,個個下場凄慘。

張修和安雲兩人入京時,包了客船極盡豪奢的到了通州碼頭,一路游山玩水,宴飲狎妓,行事張揚至極,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令滿京嘩然。

讀書人從前對二人極盡羨慕,如今又滿是不恥,到底還是被皇帝雷霆手段震懾,自前朝立下“刑不上士大夫”之言後,本朝對于文人也多有優待,如今這般已經是重刑了。

長生本以為魏府要忙亂幾日,沒想到第二天魏府便有人來傳信請他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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