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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迪恩拿着特別通行令蹦進餐廳之前，夏喬安正在跟他冒尖的餐盤做鬥争。

這被堆到已經開始冒尖的餐盤當然是律的傑作, 夏小少爺從來是吃多少取多少的類型, 沒有尋常世家雄蟲易養成的浪費習慣。

再說, 這艘有着正式編制的艦船屬第三艦隊正規軍用艦，平時基本不會有做接待用途的時候，總長官柏楊本蟲都不給自己搞特殊，艦內餐廳裏連個“艦長窗口”都沒開設, 夏喬安進入餐廳後只掃了廳內細節幾眼, 就大致料想到，這裏多半只能提供軍隊內最常見的能量套餐, 食物儲備種類非常有限。

像律剛剛撥到他餐盤裏的，大概就已經算“矮子裏拔高個”, 是這有限食物種類裏的相對來說要好吃些的東西。

而雌蟲把它們全給了他, 自己一口沒留。

“好了好了，我明白。”夏喬安沒有阻攔律往他這裏添食物的行為, 知道一來攔不住，二來，他要是把對方眼巴巴獻過來的食物又叉回去，最終只會變成一場拉鋸戰, 你來我往, 沒完沒了。

于是他幹脆不攔，等自己的餐盤冒了尖, 雌蟲也終于停手, 他就心安理得地從自己餐盤裏插起一塊食物, 卻沒往嘴邊送，而是手臂伸出去，把餐叉遞到了雌蟲嘴邊。

律看着遞到嘴邊食物愣了一瞬，并感到周遭剛才就有意無意投落過來的注視瞬間變得更多了。

夏喬安：“從坐下起就開始把吃的全堆到我這邊來了，這就是在變相撒嬌，是想讓我喂的意思，對吧？來張嘴，啊——”

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撥到雄主餐盤裏的确實都是能量套餐裏難得口味要出色些的東西，希望他家小少爺多少能吃下去一點，避免因為飲食不合口味而在艦船上挨餓。

律沒“啊”，只想告訴雄主對方理解錯了他的行為動機。

但……夏喬安等得就是他想要解釋時的開口。

一個字音都沒吐露出去，律就被抓緊時機塞進來的小蔬菜堵了一嘴。

這驟然填滿口腔的食物讓他不管原本是想說什麽，一瞬間都變成了聲稍顯短促的“唔嗯”。

餐廳裏，因為“雄雌組合”在艦內實在太少見，有意無意關注着這頭的蟲本來就多，今天中午整個餐廳大概就沒有幾桌蟲是在真正認真用餐的。

這聲“唔嗯”格外引蟲遐想，一時間看向夏喬安和律的蟲更多，起先還略作掩飾的船員們連掩飾都不做了，他們直接用視線傳遞起“光天化日之下這兩蟲到底是在做什麽”、“公共場合能否考慮顧及一下我們單身蟲員的心情”以及“可惡我看得真的有點羨慕也想這樣被投喂跟雄蟲打情罵俏”等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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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這三類基本含括了九成目光含義的信息之外，憑着自己先天卓越的精神感知力，自然投喂完律的夏小少爺發覺，竟還有兩桌蟲的目光極其迥異于大衆。

由于這兩桌的目光真的太特別了，仿佛跟餐廳內其他蟲員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夏喬安不僅找出目光源頭看了一眼。

就在他們不遠處，有兩桌蟲欲蓋彌彰的移走視線。

是律的C小隊隊員和之前被臨時劃撥給他管理，跟着他一同跑了趟救援任務的另一支小隊。

“律。”夏喬安感知能力強，但感知力與高度考驗聽覺的探聽能力并不直接挂鈎，他戳戳雌蟲因為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腮幫，感受着那一小塊肌肉驀地停了一下，笑起來，“你能稍微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一會，聽聽你家隊員那一桌和隔壁那桌在說什麽嗎？我覺得他們投過來的視線非常一言難盡。”

律隊長平時除非必要，絕不會用自己的探聽能力去做聽自家隊員“講小話”的事情，但發話的是自家雄主，餐廳又是公共場合，那兩桌蟲都沒有做任何隐私防護措施，理應也不會在這裏聊什麽機密。

很快，律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上，他的聽覺範圍一瞬間延伸出去，像朝着指定方位鋪開一張扇形的“探聽網”，将目标兩桌籠罩在監聽區域內。

也聽清了自家隊員和隔壁隊的“小話”內容。

“雖然被投喂是有點令蟲羨慕，之間的氣氛也很好，不過……”

“不過隊長之前那坐下後就給小雄蟲夾菜的架勢，真的挺有家長風範的，你是想說這個吧？”

“嗯……”

“等等，什麽家長？”

這是自家隊員。

隔壁桌說的是——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對面船員說的那句‘這位家長’給蟲印象太深了，我直到今天看律隊長跟夏家小少爺在一起，都還是忍不住要把他們代入成監護關系。”

“我也有同感……”

“什麽‘這位家長’？”

那天，律隊長非常公允，拆分隊伍時是把兩支隊伍先打散後再依據各蟲戰鬥特性重新編的隊，所以跟着他一起見證了“家長誤會”的，就既有自家C小隊的蘭和葉，也有來自另一隊的蟲員。

兩支小隊的隊員們本來也不算八卦，不然聽到“這位家長”這麽大一個笑話，早該在跟隊友彙合的第一時間抖落出去了。

但他們不算八卦，也不代表不會八卦。

此刻，眼看着律對還沒成年的夏小少爺悉心關照，對面船員金蜥說的那聲“這位家長”就仿佛在腦袋裏開啓了自動環繞，讓直擊了現場的幾蟲再也憋不住，悄悄讨論起來。

沒能見證這一幕的隊員對隊友們說的“家長”發出疑問，聽起來困惑不解極了，律靜靜聽着見過現場的蟲們開始回顧自己蟲生一大不幸，忍了忍，沒有忍住，磨了磨他殘餘着新鮮果蔬塊味道的牙。

然後他便感到嘴角被什麽輕輕碰了一下。

夏喬安端詳着雌蟲變化莫測的神情，又新叉了一塊烤制品，隔着食物用餐叉點律嘴角。

“表情不太好。”夏小少爺說，“是聽到了令蟲不太高興的話？但我覺得至少你家隊員應該不會在背後說隊長壞話，所以——是說了不算壞，卻也還是能讓你感到紮心的實話？”

律特別不希望雄主繼續猜下去，巴不得雄蟲能選擇性失憶，永遠不要想起來對面船員說過的“家長”。

因此他乖乖張了嘴，把食物叼過去，自覺用吃食堵住自己的嘴。

夏喬安看懂雌蟲是在用不便掩蓋不想，眨眨眼睛，也沒追問。

他對律開始配合投喂的姿态頗感滿意，趁機連塞再塞。

迪恩帶着“新進展”蹦進餐廳的時候，夏喬安的“餐盤削尖”計劃差不多就已完成了一大半。

律被他投喂到了八分飽，忽然意識到自己本是想全獻給雄主的食物部分快被自己吃光了，正來回看着兩邊餐盤，有點愣。

小炮彈一樣蹿進來的迪恩就挂上了雄蟲胳膊，歡快宣布喜得新進展。

能夠讓隔壁船的小男孩專門跑來送消息的“新進展”，當然是與夏喬安的進化有關。

匆匆把自己也喂到了八分飽，起身時順手摸摸雌蟲肚子，确定雌蟲多半是全飽了後，夏喬安帶着律便穿過餐廳一衆神色各異的船員，跟着迪恩去往了隔壁的啓明號。

接待他們的是金蜥和艦長帕拉古，還要加上帕拉古的“人肉翻譯機”大副。

“你哥哥在主控室那邊，那邊暫時只有伊恩一個人留守，迪恩要去陪陪哥哥嗎？”金蜥溫和地對迪恩道。

小男孩領悟到這是委婉的請離，他原本也只負責一個叫人任務，知道喬安哥哥病症複雜，背後似乎還有很多隐情不便對外透露太多，遂乖乖一點腦袋，毫無怨言的出了門，臨關門前還沖室內的幾人（蟲）揮手：“一會再見，要是還有其他我能幫得上忙的事的話，請一定不要客氣的叫我哦！”

室內衆人被他說得笑起來，齊齊沖他揮手。

等磁控門閉合，将小男孩的身影和他充滿孩子氣的“蹬蹬”足音都隔在了外面，大家神色才不約而同正經下來。

金蜥率先說：“昨天還只是拿到了檢查報告，但報告裏需要進一步展開分析的項目太多，所以那會才只讓你去先休息，等我們有了初步分析結果後再通知你。”

夏喬安微一颔首：“能現在就讓我看看分析結果嗎？”

“當然能。”借由大副之口說話的帕拉古道，這位章魚艦長今天的體型又與之前見到時不同，大概是為了配合房間規格，他把自己縮放得看上去和金蜥一般高，一邊說着話，一邊觸手就伸了出去，幾只爪子同時操作起位于不同方向的控制屏。

需要用好幾塊懸浮屏才能顯示完畢的分析結果繼而投影出來，這些可被自由縮放的屏幕環夏喬安和律排列，夏喬安一眼看見了其中有大面積标紅的那張，把它拉到眼前。

金蜥：“你一下就抓住了關鍵。”

這是記錄着阻礙源詳解的那張。

盡管上一世裏，夏喬安就已見識過另一份檢查報告和分析結果，但因為這次他遇見伊恩等人遇見得更早，身體情況比起兩年後的他來說，也有所不同，因此他必須先快速掃一遍阻礙源分析，确信除了有部分數值上的差異外，源頭和解決途徑的大方向都還沒變，這才放下心來。

這個來歷詭異的阻礙源位于夏喬安體內的精神力調控中樞，它不具備實體，是一團盤踞在那裏的異常能量，不會由雄蟲的身體自行誕生，更不會随着體內循環代謝又自行排出去。

在夏喬安成長至第三階段進化前的歲月裏，這團能量仿佛是與他相安無事，既沒有妨礙到他日常生活，也沒有影響前兩次進化。

但在他一路長到即将經歷第三階段進化後，就像一帖需長年累月服用才會展露效果的慢性毒藥，這團擅長阻斷和吞噬的外來能量悄悄堵住了他的進化口，吞噬着他的身體為進化蓄積的能力量，并同時還把貪婪的目光投向了他的精神力。

“相較于同齡雄蟲，你的精神儲備和精神力運用熟練度都要遠超出均值，但與此同時，因為阻礙源的存在，你在調用精神力時需要付出的消耗量也遠高于均值。”帕拉古把重要數據圈示給夏喬安看，“這意味着哪怕你有再多的精神力儲量，可在雙倍乃至三四倍的消耗速度下，你的精神力就像個傷害雖高，但冷卻時間奇長的游戲技能，雖說用起來時令人驚豔，可時間短，不持久，一旦動用時間過長，反倒會令自己身體受損，傷敵八百，自傷一千。”

“這也是你明明有着這麽出色的精神力儲量，那天卻還是會在一場戰鬥後就力竭昏迷的主要原因。”

金蜥接着艦長的話往下說，并仔細觀察着夏喬安和律的表情，注意到當他提起“力竭昏迷”時，成年雌蟲的表情變了一變，而對方身旁的少年雄蟲本是正專注看着前方屏幕，目光随帕拉古的指示而動。

夏喬安就像不用扭頭也能發覺律一瞬間小小變壞的心情，他還是看着懸浮屏，胳膊卻伸過去，準确抓住雌蟲的手。

然後兩蟲就自然而然變成了兩爪交握，律皺起的眉心又放松一些，表情沒那麽難看了。

金蜥：“…………”

其實我原本只是想注意看看二位是否還有哪裏不解，以便立即針對二位的不解處追加解釋來着。

只可惜，夏喬安和律基本也不會存在不解。

但他們都還是做出了專心傾聽的模樣，做複習般将所有知識點又随講解在心底過了一輪。

“現在。”“講解”完畢的帕拉古道，“擺在我們面前的下一個問題便是，雖說我們成功找到了根源，也分析出了基礎解決途徑——通過輔助介質将能量轉移出來，或通過與其性質完全相反的能量将其抵消，但無論是介質的挑選還是相反能量的提取，這兩者都不是一時片刻的事。”

“我們已經參考過了自家數據庫內的現有工具和所有能量原石。”金蜥打開另一塊懸浮屏，把他們對應物資庫的電子版直接展示給夏喬安和律看，“但就如你們所見，有概率能用上的不是沒有，可性質正好與這一股能量完全相反，在提取時能确保完全不傷害到小雄蟲身體的，我們的數據庫裏都還沒記載有這樣的存在。”

“我們在考慮先拿‘或許能用’的幾塊工具原石出來試試手。”唯恐夏喬安失望一般，帕拉古在金蜥說完後迅速補充道。

他伸出一條觸爪拍拍夏喬安肩膀：“別擔心，我們會盡量試着改進它，同時通知其他夥伴們，看這宇宙深處是不是還有未經發現的能量原石——畢竟宇宙這麽大，沒有被發掘到的東西只會比已知事物多的多！”

少年雄蟲被章魚艦長灌了一口“星際心靈雞湯”，看起來卻沒有多振奮的模樣，他略低垂了眉眼，與雌蟲相牽的手都緊了一緊。

雌蟲扭頭，用一種有些複雜的眼神靜靜看了少年發頂半晌，等他再朝金蜥和帕拉古轉回頭時，他似乎就下定了某種決心：“假如我兩循環時後送來一塊能量原石，兩位願意簽一份原石使用協議，在履行協議的基礎上去試試分析那塊原石嗎？”

帕拉古和金蜥對視一眼。

這話就是變相的在說，高等蟲族手上恰好就有沒記載進他們的數據庫內，疑似此前都未經發掘的能量原石。

夏喬安感受着律的目光在自己發頂停留又移走，他配合着伴侶，在律話說完後才擡頭，不太确定地輕聲問：“可這不會不合規定麽？”

“我們現在就回去跟長官打報告。”律答。

于是從啓明號歸來的兩蟲，剛一返回第三艦隊的艦船，就又鑽進了總長官的辦公室。

柏楊還記得夏小少爺之前在走道裏的“穿衣秀”，猛然見到這回是兩蟲一起跑到他眼前了，面上不動聲色，內裏有點畏懼，唯恐二位這會準備來一場聯合秀。

但律和夏喬安來拜訪的理由和目的都十分正當，只提出了能量原石和障礙源的事。

從正在開采的能量原石裏切割出一份小樣，送去給星外組織做檢驗，檢驗目的還是為了解決本族小雄蟲的進化障礙，這說起來不算違規，只要雙方提前簽署好協議即可。

柏楊應下了律的申請，把律提交的報告走“捷徑”傳給相關負責蟲員，還順便又通知了夏喬北一回，讓夏喬北注意把消息傳遞給自家雙親，別再藏着掖着，有些事有夏家兩位大家長插手，解決起來也更容易。

夏喬北在跨星信號的“淫威”下，快半循環時後才回過來消息，順便問起了夏喬安的狀況。

“暫時還沒有誰把這事真牽扯到了雙親告訴他。”柏楊知道夏喬北在擔心什麽，很快回答，順便發送了一份“夏喬安今日艦內活動”視頻剪輯給對方。

必須得一提的是，這份剪輯視頻是柏楊交代副官去辦的，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看。

柏長官完全是覺得，比起單調可蟲工修改的文字報告，還是讓心系弟弟的弟控兄長直接看視頻，看看小雄蟲在艦內生活的精神面貌才更能讓對方寬心。

于是直到他把視頻發出去了，覺得既替夏喬北維護住了小雄蟲心靈，不給還在星外的夏喬安徒增心理負擔，又還考慮周到，讓對方能遠程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弟弟的自己簡直優秀，然而他的“閱卷老師”卻是發回了只有長長一串省略號的成績時，柏楊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太對，自己打開視頻看了眼——

他看到了穿着雌蟲外套公然滿艦亂晃的夏喬安。

倚靠在例會會議室門口等着接蟲的夏喬安。

艦內餐廳裏眉眼帶笑給雌蟲投喂的夏喬安。

……

……

“不好。”關閉視頻的柏長官一臉灰暗地想，“我怕是要完了。”

而就在柏長官對于自己“蟲生要完”的悲戚裏，相關手續迅速走完，新開采的原石樣本被專蟲加急送到了啓明號上，帕拉古和金蜥在一循環日後就給夏喬安帶來了好消息，告訴小雄蟲，這種原石和他體內的能量正好能相抵，只要再轉換一下原石內的能量，他的進化突破小手術随時能進行。

金蜥本以為夏喬安會對進化迫不及待，要求手術越早開始越好。

但意外的，少年卻是遲疑了一瞬。

“我在想，能不能請你把這個消息推遲兩天再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