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這宇宙裏,就還有什麽是比你都不用說, 只是默默地做, 對方便能順利從言行中領悟到你的意圖, 與你成功心意相通更窩心的嗎?

至少對于在聽到律的感激之言一刻的夏喬安來說,沒有。

意識到雌蟲忽然抱過來并不是在單純的撒嬌,自己那未經言說的念頭被對方接收到了後,夏小少爺頓了一頓, 等他不經意間擡眼,目光掃過前方起先被律使用着的那面穿衣鏡時, 他發現,雌蟲可能是在為只憋出一句“謝謝”羞愧, 也可能是覺得他少年時的肩膀格外舒适安逸, 總之,律仍埋首在他肩窩裏, 沒有擡頭, 只有靠向外側的那只耳朵蔓着一點紅色,而至于鏡子裏正與他“對視”的他本蟲……

夏喬安眨了一下眼睛,鏡子裏那笑容燦爛到有點過分的雄蟲就也眨了下眼睛。

“笑過頭了。”

夏小少爺在心底悄悄對自己給出評語。

但他嘴角翹起的弧度也沒壓下去半分。

他家大寶貝可是剛剛才給了他一個小驚喜,這會還正整只蟲挂在他背上撒嬌, 這種時刻裏笑過頭一點,又有什麽關系?

夏喬安如是想完,理直氣壯地又反手去摸律的腦袋, 并感到律悄悄把他抱得更緊了一點。

他才揉完蟲腦袋的手便向下移了移, 試着繼續去反手摸摸律的後肩後背。

而當夏喬安的手一路向下, 落到了雌蟲後腰附近,不動聲色描繪了下雌蟲後脊處的凹陷,準備再返回脊背頂點,替律來回捋捋背時。

他忽然覺出似乎哪裏不太對。

“……”再次朝前方穿衣鏡投去一眼,确信自己是真的忽略了某件事後,夏喬安把手放下了,“律。”

他叫着自家大寶貝。

律正在暗自疑惑雄主怎麽不繼續摸了,他脊背都悄無聲息弓起來了一點,彎成了一個能更好貼合雄蟲手掌的弧度。

聽見夏喬安叫他,他把抵在雄主肩窩半天的腦袋終于擡了起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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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是”就把夏喬安原先想說的話阻了一阻。

律剛才還享受溫柔撫摸的腦袋降了待遇規格,被曲指敲了一下——不重,但足夠他腦袋發出一聲“咚”。

“我是在點名嗎?”夏喬安敲完蟲,立即又揉了揉。

律別說是疼,連“我是不是被雄主敲了”的念頭都是在被安慰地揉揉後才冒出的,他家小少爺使的那點力道對他來說完全不痛不癢。

但……出于有寵愛不收是笨蛋心理,他還是愉快被揉了,不忘認認真真回答雄主:“那我應該回答‘到’。”

“……”夏喬安只是想讓律跟他說話時盡量随意一點,試着抛卻一些過于強調層級差異的習慣,不過說起來,上一世他們認識快十年,結婚六整年,他都沒能把對方這些習慣給慢慢影響着改掉,可見有些觀念和理念一旦在蟲心底紮根,形成了既定的行為模式及印象,再想改便簡直難如登天。

“算了。”夏喬安想,“假如我希望他能随意的根本目的還是在服務我,‘随意’是件能讓我在相處裏更舒适卻會讓他為難的事,随意反而成了給他的另一道行為枷鎖,那‘随意’又還有什麽意義?”

“答‘到’也行。”腦內一瞬間仿佛思考了很多,現實裏也不過才過去數秒,夏喬安一眨眼睛找回狀态。

他朝着律寫滿認真的臉,同樣認真的提壞主意:“不過平時你對我答‘到’也太奇怪了,下次我們可以試試在別的地方這麽玩——比如,等我成年之後。”

律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兀自思索着“別的地方”是什麽地方,但在雄主加上了“成年之後”的限定詞後,他看向夏喬安的眼神當即有了變化。

雌蟲投過來的目光亮閃閃的,左眼寫了“樂意”,右眼寫了“期盼”。

夏喬安被這竟能分工的兩道目光同時鎖定,覺得律眼下潛藏了興奮的表情真的可愛。

……但在覺得對方可愛之餘,他又真還有一件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馬上提醒對方的地步。

剛才夏小少爺開口叫蟲,原本也就是想說這件事。

“不要現在就偷偷想象太多。”夏喬安盡可能從容平淡地說,“你還記得自己沒穿褲子嗎?”

已經偷偷想象了很多,正有點躁動的雌蟲就從外到內的凍住了。

方才,在想明白雄主這幾天用少年姿态尤其親近他的緣由之前,律脫掉緊身防護服後才慢吞吞穿好了上衣。

那身專用防護服“專用”得非常敬業,将操作員由外到裏一套都配好了,一脫自然是全脫。

而一旦全脫了,又只穿了上衣,某些蟲偷偷想象并躁動起來……也就非常藏不住了。

于是這天,因為已經有了和律一起巡航歸來的C組隊員“通風報信”,一衆船員原本都已是做好了準備,知道夏家小少爺一會又要跟律一同過來,刺激他們一幹單身蟲的心靈。

覺得固定受虐實在痛苦,不想每日都承受這種折磨的,紛紛提前吃完跑路。

覺得受虐固然痛苦,但有真蟲伴侶在面前演一演現實情感戲,稍微滋養一下精神也好的,則是不約而同的故意拖延了時間,一直到把這對今天來得仿佛比平時要慢上不少的伴侶等來了,才一個個裝模作樣的開始用餐,好像他們都才是剛到。

這群專門留下來想等着圍觀真蟲伴侶互動的蟲們接着就發現,今天的夏小少爺和律不僅是來得慢了不少,竟出乎意料的互動也不算多。

而且“互動不多”的根源還不在于夏小少爺,不是雄蟲不想搭理雌蟲,是律仿佛在避着夏喬安!

整個用餐期間,夏小少爺倒是得空就扭頭注視自家匹配對象,律看起來倒也不像是在跟雄蟲鬧脾氣,可身體就是莫名其妙的繃着,有點不太敢看夏喬安。

這是怎麽了?

留下來的蟲一個比一個一頭霧水,想不通原委。

不過這雌蟲隐隐避着小雄蟲的奇景,也就只持續了這麽一個時間段,等到第二天,好像是要将自己昨天回應冷淡的缺漏給補上似的,律變本加厲的“殺”了回來。

一連兩三日,除了C組固定外出任務和小雄蟲獨自去隔壁艦船的時間,律簡直成了長在夏小少爺背後的尾巴,小雄蟲走到哪他跟到哪,親昵指數令所有處在單身求偶期的蟲聞之發指,見之紮心。

就在艦長柏楊都有點坐不住了,琢磨着是不是該冒着被夏喬北打的風險,去請夏長官出面,為了全艦船員身心健康着想勸勸小雄蟲收斂時,副官正好踩在他準備調出通訊錄的前一秒過來作報告,說夏小少爺今天上午照常去隔壁啓明號做了拜訪,并帶着啓明號的艦長帕拉古和首席技術員金蜥一同過來了。

柏楊一頓,隐約猜到大概是小雄蟲的進化突破又有了進展,他整裝起身,去通行橋附近接待訪客。

金蜥一行十分守信用,說好了要幫夏喬安暫時保密,拖延公開進化又有了新進展的消息,他們這些天裏就真的一點信息都沒外露出來。

但凡是有除夏喬安之外的對象問起,全艦船員的口徑都十分一致——能量原石尚在提取轉換中,要等提取轉換這步也完成,才能确定它究竟能不能運用在小雄蟲的進化突破上。

這理由合情合理,能量原石的小樣同時也送往了蟲星第一科學院許多份,在這個非官方挂牌,有點“民科”性質的團隊積極對能量原石進行提取轉換研究時,另一頭,通過柏楊再轉夏喬北,夏喬安用啓明號檢查儀器測出的綜合報告也發回了蟲星一份,與能量原石樣本一起交由專立小組分析。

母星的科學院尚還沒找出完美轉換方式,不能确保提取能量能立即在活蟲身上使用,啓明號的檢查設備固然似乎比母星的數據庫更全,可在需要研究員投入大量精力與測算的研究分析上進展速度稍緩,也沒什麽好可疑。

前一夜,伊恩在夏喬安和律快鑽進休息艙前發來消息,通知小雄蟲他們連能量轉換提取都做好了,這回,夏喬安是真的已經随時都可以接受進化小手術。

伊恩在消息裏問夏喬安,是不是還想拖延兩日再公布消息。

夏小少爺算算自己已經出星的時日,又回顧了一下這幾天他所到之處,明顯比之前幽怨感更濃重些的氣氛,他想了想,決定不再拖了。

這便有了今天上午的回訪。

新開采出的能量原石被證實确實能用在夏家小雄蟲身上!

夏小少爺的進化突破手術近日就要進行!

這兩個消息幾乎沒給蟲緩和間隙,一股腦的席卷了第三艦隊。

外派隊伍常年駐守在外,生活壓平了拓出來,就是一張标準的任務訓練時刻表。

星艦機甲上刷星內新聞都隔着漫長延遲,除非自家隊伍遭遇罕見強敵,或者鄰近哪兩顆星球,哪兩個種族又打起來了,否則自家隊伍內也出不了什麽新鮮消息,大家的日子是一樣的周而複始。

一只遭遇了進化遲滞的未成年雄蟲竟要在自家艦隊內接受手術,突破遲滞障礙,就成了引發全艦隊議論的大消息。

它比“我們主艦上來了對伴侶天天傷透無辜路蟲心”還要更引蟲注意。

“進化遲滞是可以靠手術突破的麽?”

“我記得上學時的教材裏說,進化遲滞分為先天不足和後天外因所致兩種,我看之前的星內新聞,不是說夏小少爺在前兩次階段進化中一切良好,身體在過去的階段性檢查裏也沒有異常,像是先天不足導致的問題”

“對,我也記得,之前的輿論風向明明是,夏家小少爺是先天問題導致的進化遲滞,不然他不會一直到第三階段進化才突遭障礙,換了多家醫院的體檢儀器都測不出問題。”

“那先天不足也是可以通過手術克服的麽?”

“我比較關心啓明號是不是真的可靠的問題,用異族研究團隊的儀器給本族未成年蟲做檢查,進化手術也由外族醫師操刀,這未免有點……”

對夏喬安之前“先天不足”消息內心存疑的,質疑啓明號是否靠譜的,驚異于進化遲滞竟然還能靠外力來推動的。

種種聲音觀點各異。

而無論其他同族是如何作想,有關自己能否在手術後真的順利進化甚至開了內部小投票,投了“我認為能”的蟲數遠低于“我認為不能”和“說不好”。

夏喬安和金蜥等人約定好的手術日如期來臨。

律在手術當天請了一日假期,審批假條的柏長官拍拍他肩膀:“假如手術真的非常成功,夏小少爺進化了,你的假就自動續期,變成兩日。”

律聽懂了長官話裏的深意,但因為心系雄主的進化,他盡力柔和了些的神情看上去還是嚴肅極了,被搖着頭的柏楊親自送到搭在通行橋附近的手術室門口。

柏楊先與夏喬安簡短說了幾句話,他是在拿對待真正未成年蟲的态度寬慰夏喬安,還告訴雄蟲,待會出來後沒準會有驚喜。

夏喬安敏銳感到,這句“驚喜”似乎不完全是一句安慰話,但時間有限,他沒來得及細問,柏楊就又風風火火地走了,把場地和發揮空間留給律。

等手術室門口只剩下了自己和雄主兩蟲,籌備進化突破手術的金蜥等人已經進了室內,外間理應有的其他蟲(人)也都暫時回避了,律躊躇一會,發覺他嘴笨的老毛病又有了發作跡象,幹脆直接上行動,給了他的雄主一個擁抱:“祝您一切順利。”

這個擁抱沒有持續多久,律同時也在關注着時間。

原石能量在提取轉換出後有時效限制,手術的每個環節都務必用時掐準,才能确保效果達到最優。

這即意味着,手術約定了什麽時候開始就必須到點開始,一分鐘都最好別拖。

“您該進去了。”松手後的律提醒着他家雄主。

夏喬安卻像有點意猶未盡,沒有立即轉身,是倒退着在往後走。

很擔心雄主這樣走路會撞到門,律下意識往前跟了兩步,卻見夏喬安像背後也長了眼睛,不用提醒也沒回頭,就調節好方位,穩穩倒退進手術室開啓着的門。

然後他沒繼續往後走。

即将去突破進化障礙的少年就站在門邊,伸手撐住門框,笑眯眯看着這幾天好好跟他一起“填補”了回憶的伴侶。

“真的不考慮親我一下嗎?”他問,“等待會再從裏面出來,我可就不長這樣了,現在這張臉看一眼少一眼,抱一下少一下,親一口也是要少一口哦?”

“……”律那面對夏喬安時本就薄弱的意志力輕易被動搖了,他又看了一眼時間,飛快給了雄主一個親吻——落在額頭上的那種。

這當然不是夏喬安原本想要的。

但迎着他大概是帶了不滿的眼神,律解釋道:“我聽說額頭更适合傳遞祝福和守護。”

“我會在外面一直守着您的。”雌蟲說。

摸了摸仍殘餘着觸感的額頭,夏喬安便收下了這份柔軟的守護心意。

他決定等從裏面出來之後,再去自行索取他原本想要的那種。

手術的預計時長是兩個小時,但律在無知無覺就消磨過了兩個小時後,手術室的大門卻沒打開。

他的心輕微悸動了一下,忽然體會到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而這感覺就猶如預兆,下一秒,潮水般的精神力像被松開了閘門,以手術室為中心向四周沖了出去。

律頭頂的照明一瞬間閃爍起來,這精神力竟像還帶有幹擾效果,周遭的小型電子設備直接爆出火花,牆壁上的按壓式警報都在這番兇狠的掃蕩下被觸動了,它高亢的嘶鳴起來。

律站在這堪稱混亂的環境裏,心卻安定了。

這意味着進化障礙順利排除,他的雄主開始進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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